他想起方兰松上次见他拿这荷包时,脸上紧张的神情,做贼似的,似乎这里头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自家郎君的东西,天然便有自己的一半儿,看一看不过分吧。 “卯生——” “你是不是把花大婶儿种的花给薅了?她正提着扫帚四处找人呢!” 方兰松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晏含章还没来得及打开,便心虚地把荷包扔到了方兰松的枕头上,若无其事地走出里间儿。 进屋看见晏含章,方兰松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晏含章把腰一挺,极其理直气壮,“怎么,我不能来?” 卯生一见方兰松,便放下手里的玩具,跑过去抱他,“兰松哥哥,你怎么才回来?” 方兰松把手里的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递给他,“拿去玩吧,不许点里面的蜡烛。” 这花灯应当是为上巳灯会准备的,晏含章见过这个样式,是西市那边儿扎的,一侧兔子耳朵上面的竹篾骨架断了,用一根红绳缠着固定,应当是灯会上不要的,让方兰松拿来了。 卯生很喜欢这个花灯,献宝似的伸到晏含章面前,“晏哥哥,咱们一起去玩吧。” 方兰松察觉出屋里的变化,看了似乎在寻求表扬的晏含章一眼,颇有些生硬地道:“多谢了。” 晏含章的嘴角扬得更高了,“不客气。” 卯生提着花灯满屋跑,在方兰松跟晏含章之间绕来绕去,“晏哥哥可勤快了,不仅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给小鱼换了水,插了花瓶。” 方兰松顺着卯生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桌子正中的那瓶赤红花束上,嘴角微微抽搐,“这是花大婶儿养了好几年才开的赤玉玫瑰,跟过路客商讨的,是她的宝贝。” 方兰松歪着头盯着晏含章,“你都给摘光了?” 晏含章摊开手掌,一脸无辜,“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变种的玫瑰,没摘光,还留了一半儿。” 卯生也点头附和,“我也不知道。” 方兰松无奈地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知道什么?” 卯生“哎哟”一声,装模作样地揉着额头,仰头对方兰松道:“兰松哥哥,既然花找到了,我现在便去还给花大婶儿,让她不要再找了。” 方兰松揉了揉脑袋,抓住卯生,“不用了,我去赔些钱,好生与她解释。” 又叮嘱卯生,“这几日出门,见着花大婶儿记得要绕着走。” ---- 卯生:怎么感觉要背锅了?!
第31章 清汤面 有时候,方兰松会下意识把晏含章当成以前那个奶娃娃,撅着小嘴坐在玉丁巷这个小破屋里,说你要是不让我在这里住,我就哭给你看。 那时候,方兰松也是个半大孩子,不太让着他,冷冰冰地说那你就哭吧,我又不怕。 可真的等晏含章咧着嘴大哭起来,他又不忍心了,别别扭扭地坐到他旁边,用胳膊肘儿碰一碰他的,“你要是不哭,我就让你在这里住。” 晏含章总是能立刻止住眼泪,大眼睛眨巴眨巴,张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冲着方兰松笑,不小心冒出一个鼻涕泡儿来,“那我要住一整晚。” “好,住一整晚。” 这个时候,晏含章又会得寸进尺,“明天晚上也要在这里住,后天也要。” 看着这个得寸进尺的样子,方兰松总觉得他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大哭是装出来的,每次都会绷着小脸儿,严肃地告诉他不可以,只能住这一晚上,但过不了几天,他便又会在做工回来的傍晚,在玉丁巷的小破屋里看见这个小东西,乖乖坐在桌子旁等着自己。 如今,这个坐在桌子旁的小东西长大了,一样仰着头看着自己,那个小时候坐不满的圆木凳子似乎都变得太小了,锦袍下的长腿伸到桌子下面,只能维持一个半曲的姿势,否则就会抵在桌板上,脸上也没有脏兮兮的泪痕,也不会在说话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冒一个鼻涕泡儿出来。 唯有那双长睫下眼睛,仍带着跟小时候一样的倔强。 方兰松被那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见卯生的发髻歪了,就略微弯着腰,把发绳解开给他重新绑,余光瞥了挤眼晏含章,问他,“你来有什么事吗?” 晏含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来,找了个顺嘴的理由,“想…卯生了。” 方兰松抓着卯生头顶的一绺头发,抬眸看了晏含章一眼,“别,卯生可担不起你的想。” 卯生头发被方兰松攥着,但仍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担得起担得起,晏哥哥,卯生也想你了。” “乖宝宝。”晏含章托着腮,挑衅一般地冲着方兰松挑了挑眉。 “兰松哥哥,你轻一点儿,”方兰松手上滑了一下,卯生龇牙咧嘴地垫起脚,跟着方兰松手的动作把脑袋往上送,“绑得太紧了。” “抱歉。”方兰松回过神来,把手里的发绳拆开,又重新拢了拢,可鬓角的碎发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这边儿刚抓上去,那边儿便垂了下来,怎么也绑不住。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给卯生在头顶绑了个圆髻,面对面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晏含章在一旁笑了起来,“这发髻都歪到城郊去了。” 卯生摸了摸头顶,问道:“歪么?” 方兰松又认真看了一眼,郑重地摇摇头,昧着良心糊弄卯生,“不歪,挺好的。” 晏含章诚实地揭穿他,“歪,特别歪。” 卯生不知道该相信谁,自己跑到院子里,扒着水缸看自己的倒影,又倒腾着小短腿跑回来,撅着嘴仰头看着方兰松,“兰松哥哥,发髻歪了,再重新扎一下吧。” “歪得不明显,挺好看的,”方兰松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反正已经晚上了,一会儿沐浴的时候也要拆掉。” 晏含章站起来,拽过卯生,把他按在木凳上,三两下解开了发绳,“别听你兰松哥哥的,君子要正衣冠,发髻尤其不能歪。” 他似乎很熟练,蓬乱的碎发到了他手里,竟变得很温驯,像听他话似的。 卯生也不像刚才那样,方兰松一扯他的头发,他就撇着嘴喊疼,“晏哥哥可真厉害,什么都会。” “小兔崽子,给你扎了这么久头发,也没见夸过我。”方兰松坐到晏含章刚才坐的那个圆木凳子上,掂起中间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低声自语,“竟然是热的。” 他看晏含章弯着腰,认真给卯生绑发髻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周身被巨大的不真实裹挟住,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故作严肃地吓唬卯生,“你可得离你家晏哥哥远一点儿,免得他再把你抓起来。” 晏含章的手似乎停顿了一下,眼皮也垂下去,像是有些心虚,卯生眨巴着眼睛给他辩护,“当时抓我的是几个蒙面的大叔,不是晏哥哥啊。” “那便是你晏哥哥派来的。” 卯生皱着小脸儿,“可是,晏哥哥他真的很好,经常给我买好吃的,你不在的时候,他还让乐靛哥哥来陪我玩儿。” 方兰松对着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不太熟练的鬼脸,“你不知道,这个人不像表面那样,他是大狼狗变的,小心把你抓去吃掉。” 卯生“咯咯咯”地笑起来,“那兰松哥哥便有个大狼狗相公了。” “他又乱给你说什么了?小娃娃乱说什么相公?”方兰松的耳垂有些发红,低着头无意识地捏了捏,“以后他给的东西不许乱吃。” 卯生眨巴着眼睛,“那果仁酥糖可不可以吃?烧鸡呢?” 方兰松轻轻笑出声来,把桌子上展开的酥糖纸包推过去,“小馋猫,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去做饭,”方兰松站起身,过来用指尖儿蹭了蹭他的脸蛋儿,“想吃什么?” 晏含章毫无负担地接话,“吃面。” “问你了么?” “没问也是想吃面,清汤面。” “那便想吧。”方兰松换下外衫,便进厨房忙活去了。 玉丁巷跟桃花巷很不一样,这里隔几步便是一户人家,每一家的院子都很小,布置得也差不多,高低错落的烟囱上满是烟熏的痕迹,傍晚这时候,渐次升腾起的炊烟也比旁的巷子稠密很多。 每一家炊烟的味道也很相似,大都是清淡的杂米粥,舍不得放油的炒青菜,或是用猪油渣炒制的后山上刚挖的竹笋。 小时候的记忆会随着岁月逐渐模糊、遗忘,但奇怪的是,气味似乎永远是那个遗忘最慢的东西,并且会在以后的某一刻,突然回忆起来,并且变得更深刻,比如重新又闻到它的时候。 晏含章那时候也才四岁,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玉丁巷缠着方兰松的了,只有这傍晚时候满巷炊烟的味道,在他的记忆里愈来愈深刻。 烦躁的时候,他会不知不觉走到府里的厨房,闻一闻灶台边儿的烟火气。 那位重金请来的厨娘脾气不好,跟他说话也不拘谨,总让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坐在方兰松的院门口大哭,有几个大妈瞧见了,便把他带回家,给他吃刚煮出来的粟米饭,配上一筷子有些咸的腌萝卜干儿。 玉丁巷的人总穿带布丁的衣裳,鞋子上时常有泥点子,说话也不文雅,但素来有洁癖的晏含章却不讨厌,甚至每次来这里,闻见巷子里弥漫的烟火味,都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天已经黑下来了,方兰松在厨房里喊着饭好了,净手吃饭,卯生乖巧地应着,放下手里的花灯,把桌上的酥糖收起来,拉着晏含章来到院子的水井旁,在木桶里舀出一瓢清水,互相淋着水洗手。 烛火铺的蜡烛便宜的也要一百五十文一根,几乎要赶上方兰松一天的工钱,因此他一直用的都是一盏旧油灯,火光比蜡烛微弱,摆在饭桌正中,光晕只够罩住围坐的三个人。 桌子上摆着两碗杂米饭,一碟子竹笋,一碗炒腌肉,小半盆荠菜汤,还有一小碟腌萝卜干儿。 “好香啊,”卯生在桌子三面摆好了木凳,口水都要下来了,“还有腌肉吃。” “忘记拿筷子了,”方兰松坐在晏含章对面的位置上,指挥卯生,“再拿个空碗过来。” 卯生听话地跑去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三双筷子跟一个空瓷碗。 他挨个儿分好筷子,把空瓷碗放到方兰松面前,“哥哥要碗做什么?” 突然又想事发现了什么,一拍脑袋,“啊呀,哥哥,你忘记给晏哥哥盛饭了。” 方兰松拿过空碗,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拨出来一大半,“我不太饿,盛出来明天吃,你晏哥哥也不饿,他不吃。” 晏含章捂着肚子,对着卯生眨眼睛,“我饿。” “那便把这个给晏哥哥吧,”卯生把方兰松拨出来的那大半碗饭端给晏含章,“明天便不好吃了。” 方兰松没说什么,只拿起汤勺,舀出一勺荠菜汤,浇在了卯生的米饭上,“把饭泡软一些,省得吃了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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