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内侍将笔墨捧到裴谞手边跪下。 裴谞按住颜煜,执笔沾了沾墨,笔尖碰触到皮肤,颜煜被凉得打了个寒颤。 红墨染在似雪如纸的皮肤上,形成一幅诡丽的画卷。 一行行文字将空白填满,从肩颈到腰身,朱砂之红似鲜血明艳。 最后一滴墨水滴在美人的喉咙处,墨滴随着笔尖在咽喉划过,状若血痕。 裴谞唇角笑意加深,将腰间锦袋中的印章取出,沾足红墨。 “自己翻个身,别染花朕的字。” 床边低头跪着的内侍,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在等什么?要朕帮你?” 在裴谞动怒前,颜煜跪起身子,转过去背对裴谞。 后肩被用力一推,颜煜前倾倒下。 他急忙绷直双臂支撑住床褥,披散的长发顺着光滑的肩头落到前胸。 发丝沾到未干的墨迹,在胸口描出细细的丝线。 被人脱光上衣,强行在身体上写字。 受到这样的欺辱之时,颜煜想的却是幸好他没有摔倒,没有将字抹花。 他觉得自己可笑,有一刹那他恍惚了,开始不明白自己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刻有谞字的印章印在肩胛,身后清朗的笑声响起。 裴谞突然将他翻过来,四目相对,他可以看出那双眼眸真的很高兴。 带着薄茧的手掌托着他的后颈,将他带至身前。 “这具身体真真比什么纸都好用。” 手指忽而掐紧,裴谞拎着他让他跪直身体,而后将笔甩在内侍身上。 “念。” 内侍抬起头,诚惶诚恐地看向颜煜。 还是杜衡,颜煜别开眼,心里没有多少尴尬,只是觉得无力。 “奉..奉天承运皇帝召...” 视线落在一点粉红上,杜衡想移开视线,却发自心底的不敢。 额头的汗慢慢流下来,他提起一口气继续念道: “吴亡国之臣,颜煜,柔嘉淑顺,风姿雅悦...” 杜衡慢慢睁大眼睛,这不是封妃的诏书吗? “用不用朕帮你安张嘴?” 杜衡心瞬间提起,跪直身体像拉了弦一字不敢停歇地念完。 “.....着即册封为起居郎,钦此。” 念完杜衡火速低下了头,用封妃的诏封起居郎,连他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觉得有些羞辱意思。 “颜大人?你不谢恩可是对朕的旨意不满?” 颜煜攥紧拳头朝裴谞磕了个头:“臣颜煜领旨,叩谢陛下隆恩。” “今日之事,就该好好记下。” 裴谞把他扯到自己身前低声道:“朕是如何将衣衫不整的你从那四个人手中救下,你又是如何哭着求朕放了你,这些颜大人可得记清呀。” 指尖嵌入手掌,将烫伤之处扎出了四道血痕,鲜血侵入洁净的指甲,将人心也染上了血污。 “臣,遵旨。” “朕真是喜欢你听话的样子。” 裴谞猛一挥手将颜煜推下床榻:“毁坏圣旨,要诛九族,颜大人可得小心些。” “你。”掌握生杀的手突然指向杜衡,杜衡浑身一颤,连呼吸都被吓忘了一瞬。 “你讲话,太慢,朕很不满意,去,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杜衡一下子傻了,反应过来疯狂磕头求饶。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了奴才这次吧,奴才再也不敢了,陛下!” “饶命?”裴谞靠到床架上,面上很是疑惑,“朕不是已经饶你的命了吗?朕的心还是太慈了,既然你求着死,那就去死吧。” “不!不不不!陛下!”杜衡吓得快要疯掉,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转眼额头便撞得青紫。 “奴才这就把舌头割下来,求陛下饶奴才一条贱命吧!陛下求您饶了奴才吧!” 颜煜的目光落在拼命磕头的身影上,不由得心生怜悯,轻微叹了口气。 眼前这人说到底没帮过他什么,但却给了他自踏入长光城以来唯一一份尊重。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只可笑此刻他自身难保,根本无暇再去顾及旁人。 一闪而过的担忧和悲悯没能逃过裴谞的眼睛。 “不如...你求求颜大人吧。” 裴谞的话让杜衡和颜煜一样感到不解。 求他?他能做什么?颜煜有种不好的预感。 “若是颜大人肯替你割下舌头,朕就饶你的命。” 颜煜怔住,心底忍不住发笑,原来在这等着他。 “大人,颜大人,求您救救奴才!”杜衡爬到他身边又一个劲儿的磕头。 “您救救奴才吧!您不是说愿意把奴才当作朋友吗,求您发发慈悲,我不想死啊..” “我也不想死!” 颜煜再也忍不住,将杜衡扯起来质问:“你觉得我就想死?我就该受这种折磨?替你受罪,就是慈悲?凭什么?” 凭什么? 他也想活着,他也不想受苦受难。 他还有好多好多事想去做,他也想骑马射箭,也想看遍山河万里。 明明病痛已经带走他所有的期望,为什么已是将死之人,却连个全尸都不能留给他。 “改成断手行吗?”颜煜的声音有些无力。 若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臣子,他还有话想相劝。 裴谞这次真的有些意外:“你竟愿意?就为个不相干的人。” “臣不愿意。”但裴谞会放过他吗? 不捱上一刀,裴谞怎么能满意呢? 既然早晚都要如此,不如救下一条命,起码看着划算些。 “臣知道自己没有几日活头,就替陛下免一笔杀孽吧。” “哈哈哈哈哈哈!”裴谞朗声大笑,“朕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下床走到剑架边,拔剑扔到杜衡脚边:“动手吧,颜大人要救你,你砍的必然更仔细些,别磨蹭,不然朕可改主意了。” 听了这话的杜衡,没有一丝犹豫捡起剑就朝颜煜的左手砍去,颜煜瞬时闭上眼睛。 剑刃穿过皮肉的声音令人顿感恶寒。 没有感受到应有的疼痛,颜煜有些疑惑。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杜衡的胸口插着一把剑,上下眼睑分到最大,含在其中的眼球好似已经要掉出来。 而那散大的瞳孔中正映着他诧异的面容。 只是轻轻被踢了一觉脚,杜衡就僵硬地朝他倒过来。 “啊!” 颜煜拼命向后躲,突然被人拦腰扯起来,整个人撞入坚实的怀抱。 “朕怎么舍得让你替他呢?” 左肩散乱的发丝被男人拨到另一侧,印得完好的“谞”字便露了出来。 “看呐,蝼蚁或求生或求财,心底真实的模样就会彻底露出来。” 裴谞将他抱紧贴近他的耳朵:“阿煜呀,你要记住,在这里能真心对你好的,只有朕一个。”
第九章 密林中的少年 从猎场返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左侧草木繁茂,右侧山石林立。 长长的马车队伍就行走在这条不算宽阔的山路上。 秋狝举办了五日,终于结束。 这五日,颜煜两耳难闻窗外事,每日固定在营帐中待着,只敢在裴谞白天外出时睡觉。 裴谞倒是大发慈悲允许他将身上的圣旨洗掉,但每次洗掉就又会被重新盖上名章,乐此不疲。 一声鹰唳响遏行云。 颜煜偷偷向窗外看去。 玉爪纯白的猎鹰俯冲过云层,在队伍上空盘旋一阵,又扶摇直上,须臾消失在云层之中。 “是海东青。”裴谞眼皮都没抬,便知颜煜在看。 颜煜立刻正襟危坐,不敢再往窗外看。 山路上的碎石早就被清过一遍,因而马车行驶得还算平稳。 除了刚刚,一路上颜煜的视线都定在一个位置不敢乱瞟。 他本以为围猎结束就解脱了,他就可以被关回那间小屋子,可不知裴谞哪根筋搭错了,竟让他日后都跟着。 今日回到都城中,是要办宫宴庆祝的,按例他身为降臣不能去,但裴谞不仅要求他去,还准许他乘皇帝车驾一同回宫。 颜煜好像有些看透了裴谞这个人。 以折磨人为乐,只要看到别人痛苦就会高兴,看着是在给你恩赐,实际在想怎么用你取乐。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半日才驶入都城,驶入皇宫。 这是颜煜第一次仔细观察这座宫城。 恢宏雄伟,不同于吴国的精雕细琢,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但行走其中却令人顿感肃穆。 他少时曾来过一次,是偷偷跟着给裴谞父亲送贺寿礼的吴国使臣来的。 那时的裴谞好像并不受宠,他还帮裴谞解过一次围,而今想来实在可笑。 夜幕低垂,整个皇城被灯火点亮,宛如白昼。 盛极之势。 让颜煜意外的是,宫宴上真的有他的位置,裴谞竟没有想在这件事上令他难堪。 只不过作为小小的起居郎,他的座位已经被排到大殿之外。 这样也好,躲远些便可好过些。 身穿黑色龙袍的男人坐在大殿最高处的龙椅上。 内侍高呼一声,群臣山呼万岁。 裴谞随意地撑着头,离着太远,颜煜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他猜应该含着睥睨众生的笑吧。 “众卿平身吧。” 裴谞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谢陛下!” 众人起身回到各自的座位,颜煜也默默坐了回去。 “今日是为庆贺诸位爱卿秋狝丰厚的收获,君臣同乐,不必拘束。” 裴谞举起酒盏,群臣也跟着举起酒盏。 “陛下威仪四海!天佑大恒万年荣昌!”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群臣立刻应和,声音响彻大殿,裴谞保持着随意的姿势,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徐将军,你家的两位公子怎么没来?” 一个中年人起身朝裴谞行礼道:“小儿骄躁,定是迟了,还请陛下勿怪。” “不迟。”裴谞勾唇一笑,“少年人自在随性,朕很是欣赏。” 听不出此话是赞是讽,中年男人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抬头。 “陛下,徐家的两位公子来了。”内侍看到殿外人影,低声传报给裴谞。 脚步声急促,颜煜抬起眼眸,刚好和其中一人对视,那人望着他先是一愣,而后诧异。 视线交错过去,两人脚步未停走进了大殿。 颜煜的目光跟过去,认出了那两人,是密林中没有杀他的那两个少年。 “臣徐夕柳,叩见陛下。” “臣徐怀澈,叩见陛下,臣等来迟,请陛下责罚。” “什么责罚不责罚?两位爱卿皆是少年英雄,徐将军,尤其你这二公子,拔得头筹,朕是要重赏的。” 中年人将头压得更低了些:“谢陛下夸赞。”
8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