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玄的表情实在很精彩。所幸方才明玄并未抬头,没有发现。 “那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玄感到有点头痛,喃喃问。 “这个么,要从很久之前讲起。” 冯子寒道。 “先帝共有三子。当今圣上居长,为大殿下。他二子与三子年纪相仿,三子是齐王爷。太子排行第二,人称二殿下。当年的二殿下是中宫惟一的儿子,居嫡居长,本是要登基的。” “这位殿下……”明玄还不是很能将冯子寒口中的“二殿下”和自己联系到一起,慢慢道。“出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打仗,他被身边人暗算了,”冯子寒将茶杯墩在了桌上,“当时援军赶来时已经太晚了,他从悬崖上摔下去,尸骨无存。” 明玄头很疼,却还是想不起从前的事,他几不可闻地低吟了一声。勉强开口。 “一个皇子,如何要到前线去打仗?” “这要从皇后说起。” 冯子寒道:“皇后出身连州范氏,兄长是一位鼎鼎有名的将军,掌南北兵权。皇上为了此,立了她为后,却又对范胥将军横加猜忌。范将军死后,二殿下也被夺了太子之位。因着这毕竟是他的儿子,先帝没有杀他,而是将他贬到了北疆带兵,这一去,就是五年。” 明公子轻轻地问:“那——慕千山呢?” “王爷祖上三代名将,”冯子寒道,“但他小时候过得不好。那时,他的祖父和父母,相继战死沙场,他却是受到刺杀,也没有死。他周围的人都害怕他,先帝……沉迷道术,便让国师给他测算。国师说他命犯天煞,恐怕会伤及身边之人。先帝封慕将军的庶弟为广平王,他却仍是世子。名声不好,再加上他家里的那群亲戚都盼着他早死,将世子之位让出来,因此,他小的时候没少受欺负。后来不知是谁,将这件事捅到了皇上跟前,皇上便召他做了太子伴读。” 明玄紧蹙起眉。 “现在看来,皇上其实一早便不喜二殿下。”冯子寒恍若未觉,感叹道,“他既然相信天煞孤星一说,为何又将他安排到太子身边?只是这事被发现得晚了,如果发现得早一点,范将军说不定到现在还在呢。” 明玄嘴唇动了动,想到一直困扰自己的那个梦境。 “二殿下很照顾王爷。”冯子寒道,“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王爷一直到后来,也从未忘记过二殿下。” 既然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忆,为什么会忘呢? 明玄眼中不知为了泛起了一点酸涩,茫然困惑,他生怕被冯子寒发现,便偏过头去,垂下了眼帘。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担心他。” ----
第15章 射箭 慕千山正在宫中。 这是他失踪十多天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他大病未愈,脸色苍白得像鬼,连嘴唇都是冰冷的淡白色,若不是胸口还有些微起伏,看上去简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乌瀚使团还在,他必须进宫,他是震慑关外二族的顶梁柱,不能倒下。 他是由小太监扶到座位上的,刚落座,就感觉有很多目的不一的目光正在打量着他。 他落座之后没多久,殿外的传令官便唱道:“大皇子,三皇子到——” 大皇子随着太监被引了进来,坐到上首的座位上,正好在慕千山的对面。三皇子紧随其后。 慕千山坐在上首的座位,明显感觉这兄弟两人谨慎的探究目光不时扫过他的身上,像是被毒蛇盯上了那般。 慕千山握着酒杯,却一滴都未曾沾唇。 这两人不确定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对待他的态度十分谨慎。但是也不敢随便惹到这人。 就在这时,乌瀚使臣忽而离席,向皇帝遥遥敬了一礼,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臣闻大晋天朝上国,物产丰饶,乌瀚远在北疆,水土不丰,然久慕大国之风,欲与交好。”他的汉话说得并不非常标准,但声音很洪亮,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慕千山把目光移了过去。 使臣道:“乌瀚无意进犯大晋,只不过因为土地不丰,人民生活贫困。若大晋愿意将边疆些许之地分让乌瀚,两国邦交定然永固,永结为好,大晋之地,乌瀚必然世代不侵。” 砰。 花纹缠饰的银质酒杯被人轻轻一掷,扔在地上,却带了内力的劲,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酒水沿着白玉台阶蜿蜒地流了下来,浸湿了羊绒地毯,就像一道干涸的血痕。 分明熏了温暖的炉火,然而殿内的温度却骤降至冰点。 众人鸦雀无声。 慕千山把酒杯扔在了地上,只见那酒杯骨碌碌地,滚到了使臣面前。使臣抬起眼睛,上座的男人逆着光,看不清楚眼底表情,唇角却缓慢地勾勒出一个微笑。 冰冷彻骨。 “我不同意,”慕千山简单而轻慢地道,语调阴沉华丽,直直对上了那使臣的眼睛。 使臣的背后没来由地一个寒战,直觉得自己是被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盯上了,背后缓慢地攀上一丝凉意。 整个大殿中的气氛都好似凝固了。 但是慕千山的身体状况是肉眼看得见的差,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清他苍白的脸色。众人心中非常清楚,他都是硬撑着来的。满朝文武无人胆敢反驳,却只有一个病入膏肓的广平王和乌瀚人叫板! 乌瀚人之所以敢提这么过分的要求,是因为他们从某些渠道中,得知了慕千山病重一事。只要他死了,他们也就再无顾忌了。 大皇子上前,对嘉安帝施了一礼:“皇上,我们此次来中原,听说中原人骑射之术不逊色于我们草原上的人,想要见识见识。” 他目光在下座转了一圈,笑道:“不知大晋是否有这样的将才?” 四下都很安静,只能听到慕千山极力隐忍的,从胸腔中发出的断断续续的低咳。 他没有几分装的成分,从胸腔里发出的都是真的咳嗽。 旁边的小太监坐立不安,担忧地要来扶他:“广平王……” 慕千山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咽了回去,目光冰冷:“我来会会你。” 慕千山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 三皇子猛然站了起来,被大皇子按着,又坐了下去。 “慕将军想要比什么?”大皇子出面,这殿里隐隐的嘈杂声都被压了下去。 三皇子戴着一顶狐皮帽子,身上穿着裘衣,冷笑道,“不如就比北疆的骑射之术?” 这话里暗藏的讽刺很明显,是在暗嘲大晋前些日子几乎输给了乌瀚,被乌瀚的骑兵打进了落霞关。 落霞关是北防线一线,青云山脉的最高点,向西便延伸出一道河流,这条河流叫西流河。除了石河族,大晋和关外两族以此河为分界线,北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草场。关外两族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自信在这方面,不会输给中原出身的将领。 他的眼眸中出现了一线冷光。“若是输了,大晋就答应我们的条件。” “若是赢了,”慕千山平静道,“就请三皇子代表首领——将西河三州割让给大晋。” 西河三州是乌瀚西流河沿线的最富饶的一片地区。三皇子怒道:“你!” 慕千山分毫不让地盯着他。大皇子出来打圆场:“好了三弟,此事涉及到两国邦交,以土地为代价,岂不是让我们一片赤诚之心被误会了么?” 三皇子便闭了嘴,他更年轻一些,相比自己兄长胸无城府,所有情绪都显露在脸上。 慕千山迎着他的目光,说:“三皇子不是要比试吗?请吧。” 三皇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出。 他是他们部落中的射箭好手,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输。 如果是原来的慕千山,他尚且还会有几分忌惮。但是现在的慕千山根本就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他若是忌惮,才真正是败了乌瀚勇士的威名。 众人来到了殿外一处开阔的空地处,宫人早已将靶子摆了上来。 骑射骑射,拼的不仅是射艺,还有在马上的功夫。在战场上射箭,目标不会是静止的,射箭之人对速度的每一丝把控,以及对离弦之箭控制的直觉,每一丝细节都至关重要。 宫人牵来了马,三皇子看了慕千山一眼,率先上了马。 他策马跑了起来,在终点处放手,箭倏然而出,正中靶心! 围栏之外,围观的乌瀚使臣,脸上都不由露出喜色。 这也正是三皇子的目的——为了给慕千山压力。有些心理素质不行的大晋朝臣,已经偷偷看向慕千山,眼中盛满了忧虑。 慕千山这要是不成,丢的不仅是他自己的面子,还有大晋的面子。 身为如今唯一能对抗北疆关外二族的主将,他容不得有分毫闪失。 就算他病重,那也代表着大晋的门面! 慕千山目光在那些面露喜色的乌瀚使臣脸上轻轻一扫,不动声色。 他滚鞍上马,轻轻一夹马腹。 马便开始跑了起来,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奔起来,像一道飞驰的残影。这速度太快,看得大晋的众位官员都替慕千山捏着一把冷汗。 慕千山握着弓,手很稳,没有丝毫发抖。 终点的靶子近在眼前,他凝神看着那靶子的位置,却闭上了眼睛。 几缕发丝在脸颊侧边飘动。 耳畔倏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那人站在他身后,修长的手指握着弓,矫正他的姿势,“射箭——站位要准,看得也要准,但不能太紧张……慕千山?你身体太绷着了。” “怎么看?”他侧头问。 那人说:“用心看。” …… 慕千山松了手,箭矢离弦而去。 同样正中靶心。 他力道还要更大一些,这一箭,势如流星赶月,直接穿透了箭靶,箭头直接从背后透出。 但他方才策马而奔的速度更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一箭的难度更大。 台下,大晋的群臣不由叫好。 相对应的,座下的乌瀚使团则是面上无光。 慕千山没有看乌瀚大皇子的脸色,他看的是皇帝。 嘉安帝虽然和他不是同一阵营,但也能读懂他目光中的意思。 大晋不需要害怕乌瀚人。 他也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乌瀚人,有他在,要动大晋,还是得掂量掂量。 慕千山表面上仍然很平静,就像只是受了风寒,所以才显得气色很差。乌瀚人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越发狐疑。使团中一个臣子出列,在大皇子的耳边说了几句。 大皇子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出来打圆场:“慕将军箭术果然厉害。” 慕千山握着弓,面无表情:“过奖。” 宴会从中午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天黑。皇帝送走了使臣,慕千山在上首座,面无表情地盯着使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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