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梁兄会觉得此事好坏参半。在刑部对我颇有微词的人不少,心底都念叨我占了天大的便宜,得了数不清的好处。” “世人茫茫,多的是追名逐利之人。心生野心的,自然只看好处,不见坏处。” 霍皖衣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听闻梁兄认识一个名唤青珠儿的人。” “……”他骤然发问,引得梁尺涧怔愣片刻。 “霍兄见过他?” 霍皖衣道:“我未曾见过,不过是莫公子向我提过一回,说是和梁兄见过一面,且你们好似都认识那位青珠儿。” 梁尺涧苦笑摇首:“我倒宁可自己不曾认识过他。” “青珠儿便是当初我与霍兄说过的……那个我救了一命的人。” “原来是他。”霍皖衣道,“那梁兄岂不是……” 他未问出口,梁尺涧又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觉得难过。只可惜当时救他,也不知自己是疯了还是病了,才会对这种人有所意动。” 霍皖衣道:“一个人并非只有一种模样,梁兄当时所见,不过恰好是见到了他让你意动的那一面罢了。” “他无父无母,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梁尺涧忽而又道,“就连谁为他起的’青珠儿‘这个名字,他也记不清了。” “他那时的确十分可怜,却有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被青珠儿注视的时候,梁尺涧感觉自己的心在一次又一次的,重重地跳动。 因而那是双太过明亮的眼睛。 好像天底下的所有被他望见,都无所遁形。干净而纯粹,与之后梁尺涧再见他时,是截然不同的。 如若人能预知未来的所有事,那梁尺涧如今后悔的,莫过于他曾对这样一个人许诺。 ——天真纯粹,竟只是种伪装。 真正的青珠儿,是矫揉造作、颇具心机,是略有城府,故作天真。 与梁尺涧所想的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刻意接近莫公子,应当不是为了钱财。”梁尺涧道。 霍皖衣道:“他很古怪。” “霍兄的意思是……觉得他的身份不一般?” “他既然无父无母,当初就算和梁兄有过约定,在盛京,他也应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可作倚靠。可他不仅身在盛京,还能巧合地与你相见——梁兄,你若是在府中受他拜访,那确然合情合理。只是你们相见却是在一处胡泊边岸,他能寻到你,其中缘由,绝不平常。” “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霍皖衣放下茶杯,目光似落在远方,他微笑道:“什么也不用做,我想,如果这位青珠儿身后另有主人,那他的主人,绝不会再放任。” 梁尺涧道:“可是霍兄,你说他为什么要去纠缠莫公子?” 霍皖衣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道:“也许是他想为自己的主人排忧解难呢?” 晴日,大风。 高瑜冷着脸将果盘尽数扫落,在满地的碎裂声中冷冷开口:“你再说一遍。” 那人跪在地上,肩头高高耸起,几乎要被他吓得缩成一团。 “……王爷,这这也不是下官的错……都是那、那个刘相……他总是……” “废物!”高瑜猛踹他一脚,气急败坏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那人被踹得趴下,还是颤抖着支起身子跪着,浑身汗津津的,官服都好像打湿了水。 “求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下官、下官再想法子!” “你要想到什么时候?!本王让你早些时候收服文子卿,你都做了什么?!” “你要暗地里折磨他,再施以小惠小利,想的是好,但你怎么能做得如此打眼,反而被刘冠蕴那个老东西顺水推舟,做了个天大的人情!” 高瑜越说越气,顺手抄起桌上的酒樽,狠狠掷到地上。 那人吓得磕起头来,砰砰作响。 高瑜道:“本王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文子卿这个人,你若做不到让他为我所用,就要毁了他。” “是、是……下官遵命、下官一定办好此事。” 那人如蒙大赦地起身告退,边走边拭去额上汗水。 青珠儿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屋来。 他低着眼帘看到满地狼藉,撅起嘴道:“王爷又在发火了。” 高瑜正心火郁结,一见到他,脸色更是不好。 “你的舌头好了?”高瑜冷笑。 青珠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王爷!你都不哄哄我。” “你自己得罪了玉生,本王不要你的命都是格外开恩,你还想要本王哄你?” “我都是为了王爷好,那些事情,若是我不去做,怎会知道有没有用?是……我是不像玉生道长那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可是王爷,玉生道长根本就不在乎您的宏图霸业,只有我才在乎。” 他说到这个份儿上,高瑜忽的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笑道:“好青珠儿,你说的是。如果不是你在乎本王,你又怎会忘恩负义,连救你一命的人都敢出卖。” 青珠儿状似羞涩地低头,娇嗔道:“王爷讨厌,总是把这件事说出来……好像我是个很坏的人一样。” “你从来都不是好人,还怕别人说你是坏吗?”高瑜伸手将他搂在怀中,眸中光华璀璨,澄澈见底,与方才发怒的样子截然相反。 “我倒是不怕,只是担心会影响了王爷。” “在这个王府,本王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何须担心。青珠儿,你这般忠心,连恩人都敢毒害,本王实在对你满意得很。” 他低下头,附在青珠儿耳边低声笑道:“等梁尺涧死了,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满足你。” 青珠儿双眸发亮:“那我要王爷陪我……” “嘘——愿望说出来便是妄想了。”高瑜道。 青珠儿道:“王爷不是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满足?!” 高瑜也不发火,只摩挲着他的肩膀,慢条斯理道:“但本王认为不可以给的,自然就不会给你。” “那……” “青珠儿莫要着急,”高瑜含笑,“事情还未做完,等下一回寻到机会,让梁尺涧体内的隐毒发作,取了他的性命,我们再说也不迟。” 面对心上人,青珠儿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一心痴恋高瑜,能得此人几次笑脸,就已心满意足。更何况此时此刻,是高瑜主动揽他入怀,还许了个诺言。 ——他曾经得到过一个人的承诺。但那并非他所需要的,轻易即可舍去。 青珠儿心中欢喜,垂着眼帘,静静窝在高瑜怀中。 然而他享受了不过片晌。 高瑜道:“这件事你可要藏好尾巴,莫要被玉生发现了。他卜卦算过,梁尺涧是唯一能让他羽化飞仙的人。若是他得知我们暗地里要毒杀梁尺涧,怕是你我都要吃上大亏。” “王爷,你可是王爷呀,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道士——”青珠儿娇声安慰道。 屋外廊上,一位侍女低垂着脑袋,眸底闪过一道亮光。 作者有话说: 不作死就不会死。 ——已经作死了的某位炮灰张大人如是说。 王爷:你在内涵我? 青珠儿:你在内涵我们? 张大人:我是在嘲讽你们! (呜呜我还以为我更新了_(:з」∠)_)
第101章 奇意 曲声动,鸣筝曲,珠帘下书画成堆,笔墨生香。 玉生枕靠在桌前,阖眼闭眸,手执拂尘,一身白衣似雪。 “我们已有多少时日未见?” “一月,或是两月。” 发问的人轻轻笑了。“这已经是很久。” 是啊。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 相识于微末,玉生曾为他们之间卜过一卦,但究根结底,得了个怎样的结果,玉生却笑而不答,只说——卜卦询问天意,只能算到旁人,算不出自己。 他还记得玉生当时的神情。 比之薄情,更似冷漠。仿佛一切与之有关的事物都已被遗忘。 恍如超脱尘世。 “没想到你还会记得要来见我。”他道,煮好的茶倒进杯中,传来阵阵清香。 玉生梳理着拂尘穗子,慢声道:“阮宣清啊阮宣清,我不来见你,还会见什么人。” 这句话语的语调微妙。 阮宣清却无动容,只道:“玉生道长日理万机,能来见我,也是阮某的福分。” 玉生轻笑一声:“阮大楼主,说违心话的样子可不像你。” “阮某说的话是真是假,玉生道长总归比我更明白,那究竟是否是违心话,又有何区别?” 他应得巧妙,玉生睁开眼看向他:“你啊你,和你做朋友,真是我这辈子最不知好坏的决定。” “玉生道长的朋友遍布天下,阮某岂能担得上一个’最‘字。” “好,”玉生干脆坐起身,伸手取过他手中的茶杯,淡淡道,“你与那位莫公子,如今是如何?” “你过问他的事情,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高瑜?” “那当然是因为你。”玉生眉眼含笑。 阮宣清道:“只是因为我?” 玉生道:“除此之外别无理由。阮宣清,我们相识时日太久,我究竟是怎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懂?” “我自然懂,正是因为太懂你,才无法确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懂我就该知道我从不说谎。” 他深深看了玉生一眼,重新提起茶壶倒茶:“那就当你是为了我罢。我与莫公子之间,偶有书信往来,仅此而已。” 玉生道:“这份仅此而已,阮宣清,你同我说实话,他能不能为高瑜所用?” 这个问题令阮宣清一时沉默。 他未答,玉生也不急着追问,讨要一个结果,仅是捧着茶杯酌饮,时而看向堆叠的书画,以目光细细描摹其中笔触,在静谧无声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阮宣清道:“也许不能为王爷所用。” 玉生并不意外:“那能否为你我所用?” 阮宣清道:“你不是请他为太极观添上了香火三十万。这难道还不算为你所用?” 玉生道:“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若我连这种情报都无从得知,那我还凭什么和王爷合作呢。” 玉生微笑起来:“阮大楼主确实不凡。” “恭维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虚情假意的,也没有多好听。”阮宣清放下器皿,倚靠在桌前,那双眸子静静看向玉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玉生换了个姿势倚着桌,指间仍拨弄着拂尘素丝,看起来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些惬意。 “你曾说卜卦问天意,不能问自己——那你是如何卜算出梁尺涧与你有缘?” “问我这个?” 玉生眼底好似凝着光,然而他神情淡漠,不见分毫情绪:“我认为他与我有缘,所以他就是我的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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