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忠心的臣子,亦会凉去热血。 霍皖衣想,新帝终究让这世间改换日月,乾坤移转,又是新年。 这才让他意识到,属于先帝的天下,已真真切切不再了。 只是日月昭昭。 曾随着先帝作恶的霍皖衣还活在这世上。 他的名字传出去,还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他敢于不更名易姓的这般重活一遭。 随着个号被一一叫出,霍皖衣迈步走入广学府中,跟在官兵身后,绕过两座院子,在案桌前签署了书契,又被引入长廊,一步步走至考室。 小试时,学子们还在考官眼下应试作答。 如今到了大试,却是人人一间单独的考室,在外各有一名官兵监守。 今日先考笔墨文章,才情见识,第二日便要与考官相对而坐,摘问答疑。 新帝的巧思到底出人意料。 霍皖衣深吸口气,掸开自己眼前的试题。 “高山。” “人心。” “二月。” 三道试题呈现在眼前,如往年般,似是要人作三篇洋洋洒洒的制艺。 茶楼之上有两人对坐。 莫枳一边饮茶一边感慨:“我们就在这里等霍大美人出来,怕是会让他惊喜万分。” 他言辞笃定,每个字都是正正经经说出口。腰子— 然而坐在对面的展抒怀却说:“我觉得他不会惊喜。” “为什么?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他一出广学府的大门,就能见到我英俊的脸庞。你想想啊,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相貌平平的行人,只有我,只有本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莫枳恨不得为自己喝彩:“你说这难道不让人觉得惊喜?” 展抒怀道:“莫公子确实风采卓然。” “但是——”他话锋一转,“霍皖衣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莫枳问:“你是想说,本公子虽然很英俊潇洒,但是霍皖衣未必能欣赏到本公子的英俊?” 展抒怀颔首,赔笑道:“莫公子实乃睿智之人,一点就通,更能举一反三,展某佩服、佩服。” 他说罢,又为莫枳斟茶倒水,一副殷勤模样。 莫枳摩挲着下颌沉吟。 “你说得对啊!” 莫枳忽然开口,惊得展抒怀差点一头栽到桌子上。 “……什、什么?” “阿展啊。” 莫枳随口唤了个令展抒怀震撼不已的称呼,也不顾人脸色,莫枳自顾自道:“我是说,你说得太对了!” “本公子仔细一想,他确实不能欣赏本公子的英俊容貌,毕竟他整日面对的都是谢相大人那样的,唔,如果本公子稍微长得那么漂亮一点……” 展抒怀一口茶险些喷出:“莫公子,您现在就很好,咱们谨言慎行。” 若是当真说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但凡隔墙有耳,他们明日就得齐齐刑场相见。 莫枳道:“我还想让霍大美人见见桓勿言的。” 说起此事,展抒怀道:“听闻桓公子现在已经回去了?那位邹刺史被严加看管,插翅也难飞。” “插翅也难飞?”莫枳嗤笑,“别说飞还是跑……他都做不成了。因为他死了。” “死了?!” “我说过自己不会让他活太久,他越活得久,越耽误我和桓勿言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就因为他的这件事,我的知己、知音,好兄弟,没能在本次的科考里大放光彩。” “啧,”莫枳皱眉摇头,“不对,就算桓勿言能科考,这次有霍大美人,他也是没戏。” 展抒怀干笑两声:“莫公子对霍大人倒是很……看好。” 莫枳一开折扇,徐徐摇动:“错,我是对美人都很看好。不仅霍大人,谢相大人我也很看好啊!如果他们两个打起来,我一定站中间,谁也不帮忙。” 展抒怀:…… 夜色深深时,广学府的大门终于打开。 不同于往年的科考,学子们不用几天几夜的作答文章,只需如此一日。 然而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学子坚持不住,出门时双脚发软,需得旁人搀扶着才能行进。 霍皖衣倒是轻松。 他早在小试时就做了决定,早早儿就雇了一顶轿子,现在他走出大门,身形轻快,几步走出,在人群里与数人错身而过,不出片刻便停在了轿子前。 轿夫压下轿子,挑开轿帘,霍皖衣正欲坐进,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他转过身,看着莫枳与展抒怀两人站在不远处,挑眉道:“……何事?” 莫枳道:“我们都在等你。” 展抒怀唯恐莫枳说出什么不当言辞,立刻道:“您可是小试头名,我们兄弟二人对您的文采十分倾慕,这正要请您去茶楼里坐坐,若是能得到您几句指点,想必我兄弟二人也能大有进境。” 广学府外还热热闹闹的,人群喧哗无比。 展抒怀一番话飞快说完,莫枳好似才认识他一般,惊讶道:“阿展啊,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胡说八道。” 展抒怀偏过头:“莫公子,隔墙有耳,大街上更有啊!” 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莫枳撇了撇嘴:“好吧,我兄弟二人……不是,我什么时候是你兄弟?我和我小弟两个,想要请霍头名指点指点我们。有句话说得好,学无止境嘛。” 茶楼上便又多出一人。 三人围坐,霍皖衣自斟自饮,熏香浅浅,却也还是氤氲得满室芬芳。 霍皖衣问:“你特意来见我,究竟有什么事?” 莫枳也不和他多绕圈子,直截了当道:“我就是来道谢的,顺便也告诉你,我明日就要启程离京,回到勤泠。” 霍皖衣并不意外:“事情解决了,自该如此。” 莫枳佯装受伤:“……那你就不挽留我几句?哪怕说句明日请我吃顿早饭也行。” 霍皖衣道:“我就算想请,也没有那么多钱财请得动莫公子。” 莫枳道:“虽然我在阮宣清那儿把他吃得连声喊穷,可那是因为他有钱。如果是你请我,看在你的脸……面上,我也不会那么过分。” 他如此直白,霍皖衣便也更直白地开口:“我不想请。” 莫枳瞪大眼睛:“我们好歹是朋友。” 霍皖衣道:“朋友也不想请。” 莫枳哽咽:“你好无情!” 霍皖衣道:“我毕竟也帮了莫公子许多,你不曾请我也就罢了,还要我来请你?到底是谁比谁更无情?” 莫枳眼前一亮,伸手指向面前的茶碗。 莫枳道:“我不是在请你喝茶?” 霍皖衣不语。 坐在一侧的展抒怀不忍直视,扶额道:“莫公子,您好歹也是勤泠首富的儿子。” “那又怎么了,”莫枳理直气壮,“我爹的钱是我爹的,又不全是我的。我的钱那就更了不得了,我的钱必须得存着,不然我上哪儿逍遥自在,还怎么天天逛花楼。” 他话音落下时,门外恰巧传来茶楼掌柜的谄媚笑声:“哎唷!阮东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是啊,最近我们茶楼生意好了不少,这都是阮东家的功劳!” 隔着一块门板,那位阮东家的声音也是字句清晰地传了过来,好似刻意贴着房门在说话一般。 “若是掌柜没有真材实料,阮某给再多的帮助也是徒劳。” 屋中一片死寂。 霍皖衣唇角带笑,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面露震惊的莫枳。 而展抒怀低着头等了半天,周遭都是静悄悄的。 他心生疑惑,抬眼一看。 骤然大喊出声:“莫公子!我们这是在二楼……你千万别跳啊!” 作者有话说: 关于莫少口花花被正主逮到的这件事。 莫少:谢邀,我很英俊,因为太帅,匿了。
第57章 除名 临近大试,盛京城中细细密密下了场雨。 这雨势不急,凉丝丝的,落在霍皖衣白皙的手腕,飞溅出几滴雨珠。 进了广学府,不再有雨滴落下,领路的官兵神情肃穆,照旧将霍皖衣带去了昨日的那间考室——不同的是,霍皖衣昨日是在此处答题,今日,他要留在这里,等候考官们的召见。 这却是件很考验运气的事。 因为一个人的文采如何,见识高低,观其所作文章便可窥得一二。 然而文章才华,不过是沧海一粟。 寻常人能与为官者相对而谈,更能谈笑风生的,难之又难。 心性高低就需由此来看。 但有的人也许偏巧今日就不好运,作答时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这桩事如此考验运气——霍皖衣偏偏是运气不佳的人。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坐在考室里的座椅上,十指交叉着,做了个与谢紫殷的习惯完全相同的动作。 而他只等了半盏茶的时间。 随着前来传唤他的官兵走在廊间,霍皖衣摩挲着手指,心想前一位学子若非是文采斐然,就应是表现欠妥,否则断不会只用半盏茶的时间——快得霍皖衣都还未细细思考什么别的问题。 他这般想着,仰头看了廊外。 飞雨漫天,晶亮的雨丝从他眼前滑过,无声无息的坠落在地。 领路的人停下脚步。 霍皖衣浅浅吸了口气,他整理好衣衫,踏步走进。 这是个很普通的房间。 没有金子堆砌,没有华贵摆饰,只是摆放了几张椅子,考官们就端坐其上。 无数学子的将来就寄托于此处。 可它平平无奇。 霍皖衣的目光从上座的考官脸上扫过,他躬身施礼:“学生霍皖衣,见过诸位大人。” 说来他已有很久没有这样对官员施礼。 往常都是旁人谄媚恭维他,远远见到他,不是避开,就是急匆匆追来行礼。 他一直都是在帝王面前低头。 如今兜兜转转,又像个寻常人般低头施礼,倒让他有些新奇。 他的礼节自然挑不出错处。 左手边的考官沉声道:“起身,免礼。” 霍皖衣便直起身子,先仔细看了眼那位出声的考官。 大抵三十岁的年纪,面白无须,一双眼睛也正在细细打量他。对上霍皖衣的眼睛,这位考官也没有觉得冒犯,反而微微颔首。 “你叫霍皖衣?” 坐在最中间的考官低声发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霍皖衣看他一眼,恭敬道:“回大人,正是。” 这位考官无疑就是此次的主考官了。 他的年岁要比方才的考官大上许多,留着胡子,双眸有些暗沉。 和霍皖衣对视了片刻,主考官道:“你与一人同名同姓,不知你是否知晓,又如何看待此人?” 这个问题让另外几位考官都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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