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序道:“就是这里。” 霍皖衣眨了眨眼,正欲开口照着他们的戏本配合,颈下便是一凉。 有把刀颤抖着放在他的颈侧。 他听到有人说话,语气里有几分得意:“霍大人,我们终于见面了。” ……到底是没有握过刀、拿过剑的文弱书生。 霍皖衣想。 嘴上得意,手却抖得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霍皖衣才是那个执刀的人。 他这般想着,从拐角处又走出来一个人。 霍皖衣认出他来,笑意盈盈道:“潘探花,许久不见了。” 谁料潘才熙骤然大怒,厉声吼道:“你住口!” “如果不是你!”潘才熙声音尖嘶,“我还是太仆寺卿……还在盛京……我光耀门楣……让族人对我家另眼相看,都是你!是你害得我和庄兄被降职外放,连累家人!” 每说一句,抵在霍皖衣颈侧的锋刃就颤一分。 庄易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错……霍大人,你当初害我们被降职外放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下场?” 霍皖衣不语。 潘才熙急道:“你不是牙尖嘴利、最肯诡辩吗?怎么现在又不肯开口说话了?难道你被谢紫殷搞了几回,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低贱罪人,不配和我们说话!” 霍皖衣想,好没意思的两个人。 本以为外放后磋磨的时光足以让这两人心智成熟,可文采再出众又如何,科举时的试题答得再好,再引经据典,再有见地——纸上谈兵就是纸上谈兵。 殿试时写的文章也只是挥毫泼墨随意写就。 身处局外,便是理智果敢,聪敏机智之辈,身处局中,便如他曾经一样,是个愚蠢庸才,事事不成。 而他越沉默,潘才熙两人越觉得被他所轻视。 在潘才熙下一句话开口之前,霍皖衣忽然颈侧一痛,好似有什么从身体里涌出。 是庄易喻情急之下手中用力没能把握好力道。 这利刃划得不深,却还是浸出一丝血迹挂在霍皖衣的颈侧。 庄易喻的刀握得更加颤抖,似乎再也握不稳般。 潘才熙也被这道血痕唬了一大跳,强撑着继续嘲笑道:“别以为你不出声就没事了!我们两个拜托罗兄骗你来此,就是为了报仇!不过我看你现在这种模样,想来也不太受谢相喜欢吧!怎么也不见几个护卫,倒是留着你满城招摇……好在你遇见的是我们,我们只想要你的命。” “遇到别人……他们未必只想要命了!” 潘才熙话音刚落,一直在旁沉默的罗志序道:“等等。” “罗兄?” “他被荀子元奉为座上宾,我将他带来,逃不过荀子元的眼睛。若是他迟迟不归,恐怕荀子元会来此地查探,到时候你们带的那些东西,岂不是再也没人知道的地方了?” 这番话提醒了两人,庄易喻从怒火中清醒过来,有些胆战心惊:“说的也是,罗兄提醒的很是。潘兄,要事紧要。” 潘才熙并不甘心:“不行!这些事情固然重要,但放走他,难保他不会对荀子元说些什么!反正已经来了,想做的时候也没顾着后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报了仇!左右我们都是在逃,还不如先了一桩心愿!” 说得很有道理。 然而庄易喻却不敢下手。 他们都是书生,读礼读文,大谈四书五经,却不懂要如何去杀人。 庄易喻不敢动,潘才熙等了等,劈手将刀抢过。 就这么一刹那。 离了刀刃的挟制,霍皖衣得以脱身,反而先旋身踹了潘才熙一脚。 潘才熙骤然被踹倒在地,短刀砸落在地。 庄易喻直接被这个前所未见的场面吓得往后连退几步,腿一软,自己也坐倒在了地上。 霍皖衣俯身捡起那把短刀,阳光映照而下,刃边血迹刺目。 霍皖衣道:“要杀我的人何其多,我若是能被一把刀制住,那我早就死了。” 他语声方落,罗志序突然动身,快步走到庭院门前,将大门一开,躬身行礼:“见过谢相。” 霍皖衣一顿。 他回眸看来,庭院四周是斑驳围墙,绿叶绕墙,贴在门框左右,衬得朽烂的木门颇有几分古意。 罗志序行礼说话,随后让在一旁。 谢紫殷站在门外,一身浅紫长衣,腰间玉佩翠色生生,眉间朱砂耀眼。 霍皖衣手里的刀突然落下。 作者有话说: 新帝:我钓鱼,你们懂吧。 谢相:我的命你拿去钓鱼? 新帝:你的命?(大惊) 谢相:霍皖衣的命是我的,那不就是我的命吗。 新帝:哦,那没事了。 霍皖衣:我的刀怎么没拿稳? :你被美色震撼到了。 霍皖衣:哦,那没事了。
第17章 碎镜 夜色蒙蒙,落了场小雨,池前水光粼粼,涎玉沫珠,一盏碧叶旋打池面,偶尔响起几声雨滴砸落的脆响。 谢紫殷就坐在房中的太师椅上,外纱垂地,手中折扇轻敲,阖眼沉默。 霍皖衣挑开熏香炉的香灰,又接一支线香点燃,置于炉中。 他做完这些事,方开口道:“没想到谢相大人还会来此。” 谢紫殷闻言,依然折扇轻敲掌心,懒懒道:“我若不来,如何欣赏霍大人始终如一的风采?” 霍皖衣道:“我哪儿有什么风采。” “若是相爷不来,我还算是有些风采,只是相爷来了,我便是萤火油灯,岂能与相爷争辉?我自不是对手。” 谢紫殷笼在烛光里的脸庞看不清神情。 仅有光晕蔓延在眉骨下颌,将谢紫殷几近完美的骨相映得让人心旌神摇。 “我头一回听你这么谦虚。”谢紫殷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左右你都敢借我的势来解自己的急,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怕的?” 谢紫殷缓缓睁开眼,眸光与烛影相映:“还是说霍大人现在想说,自己良心发现,于是对我有所愧疚,心甘情愿做小伏低了。” 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话语霍皖衣已听过太多。 但这由谢紫殷开口说,总让他觉得陌生。 霍皖衣想自己是个很爱吃软吃甜的性子,一旦碰到些苦的,心里就不大能接受。 只是他奢求不了谢紫殷对他很好。 因为他们比之破镜难圆。 更如一面碎镜。 就像那面在天牢里,谢紫殷送给他的铜镜。 ——谁也不知道,这是他和谢紫殷之间的秘密。 但他是知道的人。 他被一面铜镜刺得比什么时候都要痛。 霍皖衣有片刻出神,然后他轻叹一声:“谢紫殷,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呢。” 他又哑然失笑,绕过木桌,一掀衣摆,在谢紫殷的注视下坐了下来。 ——坐到了谢紫殷的腿上。 外纱交叠,乌影摇曳。 霍皖衣凑近发问,呼吸倾洒:“你以前怎么就不了解我?” 他们不忌讳谈从前。 这与所有人都不相同。 从霍皖衣为先帝机关算尽开始,每个人都忌讳听到从前,想起霍皖衣的种种手段,如何威风,如何让他们无能为力、痛恨自己——这是人人都忌惮又深觉愤怒的过往。 然而谢紫殷就是很不相同。 明明是亲身经历过命悬一线的杀机。 却还能面不改色提起从前。 好像那九剑不曾存在,渭梁河水温暖如春。 ——但霍皖衣明白,这些事情都是存在的。 不是谢紫殷原谅他。 而是谢紫殷已强大到不再需要折磨自己。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 曾被他毁得彻彻底底。 只是命运和天意,最想折磨的人不是谢紫殷,而是霍皖衣。 所以要让他今生最大的债主从鬼门关里走回来。 然后找到他。 要他付出一生一世的代价。 ……这代价其实也好。 霍皖衣想。 他对任何人都觉得心安理得,唯有在谢紫殷面前,他受一分苦,就觉得还了些罪。 虽然杯水车薪,永不解渴,也还不清他的罪。 谢紫殷撩起他肩侧墨发,顺着他的呼吸声静默了片晌。 谢紫殷道:“现在了解你也为时不晚。” 霍皖衣问:“为什么不晚?” 谢紫殷弯折着他一绺发丝,意味深长道:“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都不晚。” “……谢紫殷,”霍皖衣忽然放低声音,“你现在很了解我,可我已看不懂你了。” 他像是在剖白心迹般温柔。 然而谢紫殷轻轻笑着,反问道:“你需要了解我吗?” “为什么不需要呢,”霍皖衣道,“相爷是我的夫君,我要了解我的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我对相爷的所有都一无所知,府中大小事务又该如何处理?谢紫殷……” 他的唇几乎贴到人耳垂上。 霍皖衣又道:“我这个谢相夫人若做得不好,被人参一本事小,被以此休了事大。” 谢紫殷侧眸看他,神情冷淡,不为所动:“你觉得我会信?” 霍皖衣道:“凭什么不信。我能借到你谢相的势,凭的就是这个名分。” 谢紫殷道:“我以为,霍大人应迫不及待想与我坏聚好散,正了名声,正大光明站在朝堂上。” “……正了名声?”霍皖衣失笑,“我还有什么名声可正?我现在的名声已是糟糕透顶,谁见了我,都得说我是个佞臣贼人,我要是连谢相这棵大树都靠不住了,那岂不是要被他们分而食之?” 谢紫殷道:“就像潘才熙说的那样?” “哪样?”霍皖衣不假思索地反问。 然后怔愣着,想起先前在那座废弃的小院里潘才熙说过的话。 霍皖衣秾艳的眉眼落在灯火里。 他仰头问:“谢相都听到了?” ——“可我现在只属于一个人。”霍皖衣说。 他笑意盈盈:“我和谢相,可是有名有实的关系,他们想要动我,也要看谢相给不给这个机会。” “我说的是不是?哥哥?” 腰间倏然一紧,霍皖衣整个人腾空而起,被重重摔进了床榻。 他睁眼望去,先看到墙上正摇曳的灯烛火焰。 忽然覆来一片暗影。 他双眼微阖,望见清雅如兰的紫。 那是一面完好无损,做工精致的铜镜。 它的花纹雕刻得很好。 霍皖衣捧着它,左看右看,都觉得满意至极。他不由转头去看谢紫殷:“谢公子,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 谢紫殷额前发丝散乱,闻言,抬起头看向他,淡笑道:“还算喜欢?” 霍皖衣道:“你送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有过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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