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元想到这里,也是颇为惭愧。 苦笑道:“说不急,也算是心急的,只是这两个人的去向大抵就在附近,且我等严加防守,凭那二者身份,他们插翅也难飞。” 霍皖衣问:“那我来见罗志序,岂不是打草惊蛇?” 荀子元摇首:“却不是。罗大人和这二人有旧不假,却和陛下关系更深。原本陛下以为,罗大人是此事中最重要的目标之一……想来,霍大人应该会给几分薄面。” ……“谁能料到,霍大人不仅没有给面子,还将罗大人说得哑口无言,”荀子元抬头望天,手指搓磨着额角,头痛道:“却也是我没有料到,罗大人竟对霍大人的意见如此之深,连陛下的命令也抛之脑后了。 “说到底——”霍皖衣偏头浅笑,“意思是我和罗大人,还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荀子元点了点头。 又慌忙摇头摆手,惊道:“您是谢相夫人,家在相府,以后牌位也摆在相府。哪里能是一家人。” 霍皖衣道:“我只是借谢相的势罢了,未必就和谢相是一家人。” 荀子元默然。 荀子元问:“您信这句话吗?” 这句反问倒是出人意料。 霍皖衣一怔,旋即哑然失笑:“荀家主,你真是我见过的……难得的有趣人。” 他这些年日日夜夜耗费心机,殚精竭虑。 所见的不是蠢人就是聪明人。 应对蠢人有的是耗费心力的时候,应对聪明人亦是如此。 反而是荀子元,既让霍皖衣觉得聪明,又觉得不聪明。 他语罢,转而又问:“罗志序既然和陛下关系匪浅,那不是能让他代陛下行事,将这二人的下落排查清楚,直接点兵捉拿?” 荀子元道:“事情难就难在这里。罗大人与陛下的关系并无几人知晓,而捉拿这两人,决不能大张旗鼓,教旁人知晓,且必须要一次即成。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霍皖衣眨了眨眼:“可我既没有身怀绝技,亦没有什么绝世武功,纵然来到此处,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带走这两人。” 荀子元颔首:“这是自然。但是霍大人,你比千军万马都要来得有用。” “哦?”霍皖衣问,“此话怎解?” 荀子元道:“这两个人霍大人也认识。他们一个叫庄易喻,一个叫潘才熙。” 霍皖衣望来的目光晦暗哑沉,让人心慌。 荀子元顶着这突然而至的压力,勉强道:“他们与霍大人……” “有仇。” 霍皖衣淡淡道,“他们恨我,恨到我都不得不记住他们两个了。” 两年前,先帝尚在,科举殿试时,钦点了庄易喻为状元,潘才熙为探花。 二者是同乡,又年龄相仿,更是志趣相投的知己友人。 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然而先帝将庄易喻放在宫里当起居郎。 又将潘才熙放在宫外做翰林编撰,不出半年,提拔了潘才熙为太仆寺卿。 这两人宫里宫外,都需反反复复同霍皖衣打交道。 可这交道难打的厉害。 霍皖衣是出了名的无情冷血,不吃好处,只听皇命。 不过一个月,潘才熙的堂弟被卷入一场舞弊案,甚至牵扯到了人命。 潘才熙等人求到了霍皖衣面前。 但这件事霍皖衣看也没看,直接搁置在旁。潘才熙的折子递进皇宫,又被政敌压在了最底下,皇帝迟迟没能看到。 若仅如此便也罢了。 偏偏事情追查到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牵出无数案件,波及了朝堂上大小官员共十四人。 风声刚刚传出,翌日,霍皖衣一本奏折直接参到了天子面前。 霍皖衣是什么人? 他简在帝心,是天子近臣,他的折子可以不通过内阁验查批阅,为了讨好他,天子身边多的是将折子一层层往上放的人。 更何况霍皖衣这本奏折参完不算,还在朝会上又参一本。 帝王雷霆震怒,十四个官员战战兢兢,摘下官帽跪倒在地,个个如鹌鹑般。 面对桩桩件件无可辩驳的真相,潘才熙只能听候帝王对堂弟的发落。 ——因为牵连甚广,潘才熙的堂弟被判了流放。 然而两个月后,潘才熙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探查出自己的堂弟是被栽赃陷害,其实质不曾真正接触过其中的任何一案,且他是代替临王的次子在受罪。 潘才熙没有再去求霍皖衣,他联系庄易喻,求庄易喻这个能可面见天子的知己替他一诉冤情,将真相大白天下。 ——庄易喻却没能传达到这份声音。 因为在庄易喻做好准备,仅差一步就可以一诉冤情的时候,霍皖衣进宫了。 霍皖衣对天子说:“臣观状元郎文采斐然,非池中之物,岂能让他日日夜夜居坐皇宫,不如让状元郎出外为官,为百姓谋福祉。” 轻飘飘一句话,庄易喻被天子下旨外放。一旬后,潘才熙也被降职外放。 作者有话说: 霍皖衣:好久没见到谢相了,想那个。 谢相:? 新帝:? 陶公子:身为一个大夫,我要警告你俩,身体才是本钱!不可以挥霍无度! 霍皖衣:啊?我说我想吃饭。
第16章 客来 自被外放贬官之后,庄易喻二人可谓是闻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想方设法弹劾霍皖衣,一直持续到霍皖衣被打入天牢,先帝驾崩。 他们对霍皖衣深恨不已。 也许是恨他断了他们的前程,也许是自诩才高出众,却最终还是落个泯然于众的下场。 霍皖衣道:“陛下想要我如何做呢?” 荀子元轻咳一声,道:“其实霍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陛下的意思,本就是让您随便行事,只要让这两人听到你在昶陵的风声,想来怎么也要找机会来见您。” “见我?”霍皖衣奇道,“恐怕不是来见我,是来要命吧?” 荀子元道:“……事无绝对。” 霍皖衣道:“他二人是文弱书生,苦读多年,一朝中试,哪怕被外放了个一年半载的,也学不来什么奇诡功夫,怕是带不得刀剑动我,只能换种法子了。” 荀子元道:“洗耳恭听。” “说出来岂不是失了意义?”霍皖衣道,“再者说,荀家主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么?” 荀子元默然。 良久,荀子元问:“那是否还需要我派来的几位侍卫……” “当然不用。” 霍皖衣懒洋洋看天边云色,笑道:“若是要动手,我给足他们机会。一次机会都不给,岂不是太过分了。” ——昶陵的酒楼雅间、饭馆单座里,照样有霍皖衣的身影。 他尝过昶陵的美食,对盛京的口味倒是怀念得更深。 他虽出生淮鄞,却对淮鄞毫无惦念心情,非要说来,霍皖衣认为自己对淮鄞应当是仇恨居多。 江州淮鄞,才子辈出,能者无数,有着钟鸣鼎食之家,亦有诗书簪缨之族。 而霍皖衣,却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他生于淮鄞,身份低,于是屡遭冷眼,家世错,于是人人可轻贱嘲骂。 霍皖衣从很早之前就发誓。 一定要走出淮鄞,去天下英豪汇聚之地。 ——他要站在最高峰,将一切曾轻视他的,被人奉上高台的人踩在脚下。 霍皖衣做到了。 他如今能可悠闲地坐在昶陵城最大的酒楼中,一间单独的雅间,温和舒适的座椅。 配上浅然熏香,微风淡茶。 霍皖衣正阖眼小憩。 大抵两盏茶后,有人推门而入,隔着圆木桌站在了霍皖衣身前。 他睁开眼,仔细看了看来人,挑眉道:“原来是你啊,罗大人。” 罗志序沉着脸坐下:“你猜到是我。” 霍皖衣道:“我没有猜,只是在想,如果这件事真有有人相助,那求助谁都不如来求助你。所以来见我的人会是你。这一点,我从未猜过。” 罗志序讽笑:“霍大人实在才高智绝,算无遗策。” 霍皖衣撑颌浅笑,眼底幽深无光:“要是你来见我,是为了说这种话,那你不用来见我了。我自有另外的方法完成任务,你并非不可取代的。” 闻言,罗志序嘴唇动了动,膝上双手捏拳,青筋毕现,如在忍耐什么。 不过片刻,罗志序展颜笑起:“霍大人说的什么话,大家同为一人做事,自当好、好、合、作。” 霍皖衣轻轻应一声,然后站起身来,侧首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志序。 他道:“我其实从不与人合作。先帝在时,我一人统管所有事务,都能将任务完成得很好。但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信你,于是让你来同我一起解决事情。你如果反反复复、举棋不定,教我以为你废物到帮不成事,还要给我惹事。” “那就休怪我再让你体会体会,我霍皖衣是个多么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 他语罢一顿,带着几分笑意发问:“罗大人,你能懂我的意思么?” 对于霍皖衣而言,言说他阴险狠毒,他亦可笑纳此说。 只是从前身居高位,得皇帝宠信,万千恶言都落不到他的耳里,恨他入骨的亦不敢争势。大家粉饰太平,拜他求他,无论从何处相见,都要卑躬迎笑,唯恐他一本奏折参到陛下面前——甚至于以霍皖衣的地位,奏折亦不需要,他自己一人足以铲除异己。 可这位年纪轻轻的尚书仆射,从登位直至先帝驾崩,一次也没有为自己“铲除异己”过。 他的敌人遍布天下。 有才有能的,有权有势的,民心所向的——比比皆是。 而霍皖衣错过了在最后的时机铲除他们。 如今也就要承担无数的风险。 也许他行走到任何一座州府城池,多的是人想要他的命。 但霍皖衣偏偏不想坐在相府里毫无意义的过一生。 他活着就是为了争权夺势,为了掌控自己——除此之外,霍皖衣的追求少得可怜。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唯一求过的人是谢紫殷。 他连先帝都不曾求。 罗志序沉默着领路,走在前方,霍皖衣看不见他的神情。 但看这人宽阔的肩膀背影,就能看出被他一番话说得心情不佳,正在强忍怒火。 因为霍皖衣的态度,罗志序只能顺着他的话许诺:“我自然会为了陛下好好办事,你与我合作时,我不会抱有成见。” 多简单的一句话。 可是对于深恨霍皖衣的人而言,要他们说出这种话,无异是在他们的心头割刀子。 天边斜阳余晖扑洒而至,青石板上映出一道赤红。 霍皖衣跟着罗志序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儿,最终,他们两人在一座废弃的庭院里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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