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桩案子被道出往年种种,数之不尽的罪责、负罪而死的官员,桩桩件件事,皆受霍皖衣调查而出的真相揭露——无罪蒙冤,方是昔年此案的真相。 当年此事闹得也不小,倒也是一桩与先帝授意全然无关的冤案。彼时先帝并未故意冤枉谁,应是展父得罪了小人,被故意构陷报复,才会得此下场。本是多年来都无人问津,哪知晓今日却被霍皖衣悍然翻案,又怎么诸位官员不言震撼。 再说新帝见了奏折,便已下令让大理寺严加审查,想来不出几日,真相便会传遍天下,要世人都知晓这含冤而死的众人,竟是清白身。 风声很快即传。 远在坪洲的展抒怀闻听到风声时,已又过两日,真相已明。大理寺未曾故意刁难,反而大理寺卿好似在为了讨好霍皖衣,不仅大开方便之门,更是几次拜访,事无巨细,皆是尽数写明,合在奏折里递进宫中。 “展哥,你在看什么?”谣娘从展抒怀身后走来,站在他身侧问道。 展抒怀看着盛京方向道:“霍皖衣……为我父亲翻案了。” 谣娘惊讶道:“霍大人居然动作如此迅速!我们在坪洲都知晓此事,想来天下间也定然传遍了罢。” “不错,”展抒怀轻轻颔首,转而看向谣娘,“他一翻案,我父亲的名声便不再是个罪人……如今我父亲清清白白,天下人都知晓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再无人说他不好,说他有罪。”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事情。 在父亲蒙冤而死时,他就一直盼望着有这么一天,无论是自己还是旁人,总该有个人仗义执言,为本就无错的父亲证明清白。 他一生说快乐,却并无多少快乐可言。 父亲蒙冤而死的事情积压在他心中,迫使他想要得到权利,得到财富,拥有人脉——这般也许就能为父翻案。 期盼多年的事终于得到实现,展抒怀一时百感交集,几欲哽咽:“……这很好。父亲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谣娘亦十分高兴:“能还父亲清白,这真是件好事!此事遍传天下,从此我们便能为父亲换个安息之地……之后每逢祭祖时候,都能正大光明祭拜父亲。” “对,我还要为父亲另择一处,他不该葬在那里……”他轻吐一口气,忽而下定决心般又道,“谣娘,我打算回盛京。” “你想回盛京了?” 他看着她,神情很是认真:“如若没有这些事,我们和霍兄应当说是各取所需、两不相欠,但我们情理上终究矮他一头,谣娘,你说是吗?” 谣娘微微仰起头,笑道:“……是的,展哥。” 他们从前确然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彼此利用。但霍皖衣从未想要过他们的命,更不曾以什么手段真切害过他们,是以情理之中,他们到底要错上一分。 得了谣娘的应允,展抒怀面带笑容,低声道:“……好,你就留在坪洲,若盛京无事,我自会书信于你让你前来,如若有事,你也不要任性,莫来寻我。” 话说至此处,谣娘张了张口,到底还是点头。 展抒怀道:“我还要先去西平州一趟,那日莫公子书信而来,曾提及新的芊织坊仍在西平州重建……我想去带几件衣服回来,赠予霍兄。” 谣娘笑道:“好,展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罢。我会一直等你的书信。” 因着霍皖衣为展父翻案一事与大理寺卿有所交集,那大理寺卿呈上去的两封奏折里,便是一封澄清真相,一封鼓吹霍大人的“丰功伟绩”,其遣词造句令人瞠目结舌,怕是林尚书看了,也会惊呼道比不上此人能说会道。 叶征坐在御案前,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封奏折,摇首道:“这大理寺卿为了夸霍皖衣,可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能夸得出’霍大人素来刚直‘这几个字的人,着实很不一般。” 谢紫殷就倚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中。 他凝视窗外风光,手指不经意地摩挲杯盏,轻声说:“高瑜的人。” 能这样大肆鼓吹霍皖衣的,不是有利可图,就是另有隐情。显而易见,如此不遗余力,不计较好处,那便不是为了利益,而是因为背后的那份隐情。 叶征颔首道:“他行事倒是愈发高调,好似是抓准了朝堂里忠定王的势力不算微小。” “再如何庞大,也大不过皇权。”谢紫殷语声疏懒。 叶征道:“但积少成多、以小博大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譬如陛下?” “譬如你我。” 他便笑了笑:“陛下还是这么在乎臣口中的说法。” “因为这个皇位不是我想要的,”叶征合上两封奏折,端起甜汤抿了一口,“是你不想坐,所以我才坐的。而你我会一直都是知己好友,这永远都不会变。” 然而谢紫殷却道:“世上哪儿来的永远。” 叶征道:“你不相信永远?” “臣不是不信,只是觉得信不过所谓的永远。”谢紫殷淡淡道,“也许好事总是会分崩离析,瓦解坍塌,坏事却才能长长久久,一如往昔。” “但是谢紫殷,我一句话就能堵得你说不出第二句来。”叶征面色严肃。 “什么话?” 叶征清了清嗓子:“你对霍皖衣的心,难道不是永远?” …… 船在湖心,如履平地一般。 霍皖衣和梁尺涧二人对坐在小舟上,隔着案几,手中各执一樽酒樽。 “饮酒么?”梁尺涧问他。 他摇首:“我不饮酒。喝醉了误事也伤身,不如满灌清湖水,以水代酒,也不饮它,再将它送还湖中。” 梁尺涧思索了片刻这几个动作:“意义是什么?” 霍皖衣道:“你将酒樽交到我手中,那总该有个法子让它有它自己的作用。它既是酒樽,便是器皿,不用来盛物,还能用来盛什么?” “风也可以盛。” “那梁兄就盛风,我盛湖水。” 梁尺涧哑然失笑。“罢了,霍兄,我们还是开门见山。” “梁兄请罢。” “你为之翻案的人,是展抒怀的父亲?” “不错。” “……霍兄,我便知晓你是个心善之人。纵算以前你不心善,现在你亦有所改变了。” 霍皖衣执着酒樽从舟下舀起湖水,水波荡漾,散去涟漪。 他做着这些动作,神情却漫不经心:“我一时好,一时坏罢了。不过我坏的时候总比我好的时候多,时日也更长久些。梁兄,你觉得我心善,只因为我未坏到你的头上。” 梁尺涧道:“我不和你辩论这个。对了,前些时日我见到了青珠儿——” “你以前的心上人?” “……呕。”梁尺涧夸张地扶着船边干呕。 霍皖衣笑道:“好,不这么说,你见到青珠儿……然后呢?” 梁尺涧道:“他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霍兄,我觉得不对劲,他好似在刻意接近我——但是当初,也是他非要离开。” “也许他后悔了。” “也许他另有所图。”梁尺涧接着道。 霍皖衣道:“梁兄既然也知晓,那便也是见招拆招……再者说,文兄今日和梁兄可有联系?” 梁尺涧皱了皱眉,道:“他早些时候被表叔公调去明华殿任职了,我很少见到他。” “能见为何不见。知己好友,难觅难求啊。” 梁尺涧瞬间就抓住了他言语里的惆怅:“霍兄有想见却见不到的人?” “梁兄委实敏锐,”霍皖衣道,“我如今也不知该怎样是好。若是我能读心,再难的心思我也能想出法子应对。可惜我不会读心,无从应对。” 谁知梁尺涧跟着叹了口气:“我也是一样。” “嗯?”霍皖衣挑眉,“梁兄有什么不知如何应对的难题?” 梁尺涧摇首道:“那位玉生道长,言语里十句好似有九句都是假话,每每听他说话,我都深觉紧张。总觉得……再这般下去,哪一日若是他说自己是男人,我也要怀疑他在说假话了。” 作者有话说: 新帝:你俩谈恋爱真的麻烦 莫少:就是就是 梁神:我什么时候助攻?我也开始急了
第119章 枷锁 呈放在桌上的菜式一应俱全,品种丰富。谢紫殷倚坐在桌前,垂眸看了片晌,忽而问道:“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本相?” 解愁收回去的手微微顿住,顷刻间,她后背便生出冷汗。 但她的神情没有变化,依旧如常,只是将头低得更低了些,轻声回答到:“没有。奴婢不曾隐瞒相爷什么。” 谢紫殷深深看她,似笑非笑道:“是吗?” “相爷明鉴,奴婢哪儿来的胆子隐瞒相爷?”解愁微笑起来,坦坦荡荡,一派泰然,“若是连奴婢都会隐瞒相爷,有了自己的隐秘。那奴婢不就是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吗?” 好刁钻的反问。她嘴上应答得如此笃定,实则心跳已经作乱。 若不是双手藏在袖中,怕是轻易就会被谢紫殷瞧出她的紧张,那十指都掐得指甲发白。 她既不承认,谢紫殷便也没有多作纠缠:“没有最好。” “还请相爷宽心。”她舒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静待谢紫殷用完午膳。 可谢紫殷还是没有动作。 他的眼睛凝视着她,过了片晌,忽而又道:“你不是见过霍皖衣吗?” 解愁道:“是,奴婢前些时日的确与霍大人见过面。” 相府里发生的事情多数都是骗不过谢紫殷的。 解愁在与霍皖衣相见时,就已料到会被发现——不过她是可以去见他的,这并未违反相府的规矩。 时光无声无息于静默中流逝。 不知又过了多久,谢紫殷淡淡道:“你觉得霍皖衣想要什么?” 解愁无从回答。 她听过霍皖衣的答案……但那个答案,说出口去,也未必会取信于人。 这般想着,解愁道:“奴婢不该妄加揣测,奴婢并不知晓。” 谢紫殷道:“权势、名利、地位,人生在世,所求不过这三种东西。或许有人求了另外的,却也逃不过这三件事。解愁,想要走的路,选择了,就要走到底、走到黑。走到尽头。” 也许尽头什么都化为虚无,也许尽头会有自己所求的。 解愁动了动唇。 然而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了。 谢紫殷也不用再听她说话——他拿起筷子,夹下一片鱼肉,低声道:“我们快要走到尽头了……” 如是一刻惊雷。 她低垂着脑袋,不再抬头。心中无声重复着他所说的那句话。 这条谢紫殷想要走到尽头的漫长前路,它究竟是好是坏,他们谁也不能知晓。 唯一知晓的,莫过于他从求娶霍皖衣那刻开始,就早已踏上了那条路。不曾回头,不曾迟疑,没有一丝一毫心软过。
135 首页 上一页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