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冠蕴叹了口气:“尺涧虽不姓刘,却已是我认定的继承人。” “刘氏此等大族,千丝万缕,刘相也敢将他交到梁公子手上?” 刘冠蕴道:“若我的后代子孙有一人得尺涧十分之一,我也不会让尺涧接手如今的刘氏。” 谓之刘氏大族,听起来如同庞然大物,实则早已内中朽空。 若还执迷不悟,下场便是大厦倾颓,一夕坍塌。 梁尺涧还有着大好前程,胜在年轻。且知恩图报,重情重义……哪怕他不姓刘,却也不会苛待刘氏子孙后代,反而会因这些年与自己之间的亲情,好好照看刘氏一族。 “天下间没有哪个世家大族是长久不衰,不可有此道理,人心最易在这越发繁荣的时候变幻。我护不住刘氏第二个百年,刘氏也不能如同当年的公孙氏,极盛太久,不受外力,却也从内中腐朽断裂,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良久,谢紫殷忽而开口:“刘相大人一直问我的那个问题,如今,我却也可以回答了。” 刘冠蕴道:“与这桩事有关?” 他问得不明不白,彼此却都清楚。 谢紫殷道:“并非与此事有关……刘相大人,我可以应允那件事,但在之后,若有朝一日,我需要刘相大人做一件事,那时,还望刘相大人莫要推辞。” 刘冠蕴没有拒绝。 “……你要做的事情是否十分危险?”临行前,刘冠蕴特意又问了这样一句。 谢紫殷怔然片刻,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或许盘桓于青瓦红枫,或许停留于炽烈晚霞——无论是在看什么,他的双眼一直都幽深无光,不见颜色,没有尽头。 “不危险。”谢紫殷道,“我是个惜命的人。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完就任何事。” 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说了,刘冠蕴便也信了。 “这样便好。”舒一口气,刘冠蕴又道,“那我先告辞了。” 谢紫殷起身相送,行至大门前时,解愁正抱着一个竹篮从另一处走来。 他们乍然打了个照面,解愁做贼心虚,虽不至于立时变了表情,却也眸光闪躲,心跳如雷。 谢紫殷好似未觉。 可等刘冠蕴迈步离去,身影消失在长街之后,谢紫殷转过身,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几分秋意寒凉,无声间浸入骨髓。 解愁下意识打着颤,手中还牢牢抓着竹篮的把手。 “你去了哪儿?”谢紫殷问。 解愁张了张口,紧张道:“奴婢、奴婢……出去走走,买了点儿东西。” 谢紫殷道:“刘相拜访,你却不候在屋外,反倒出去走走?” “……”解愁捧着竹篮手足无措,在将要跪下认罪之前,谢紫殷忽而上前几步,从另一头握住了竹篮的把手。 解愁睁大眼睛。 谢紫殷道:“松手。” 她抖颤着嘴唇,实在没那个胆量摇首拒绝,只能浑身僵硬地松开手,慢慢退到一旁,先一步跪在地上。 那竹篮里当然放着霍皖衣亲手做的药膳。 前段时日,她一直都是这般去拿的,不曾出过任何差错。唯独今日,刘相拜访的时机太巧,她却也不敢将这桩事假手于人,只能趁机赶去霍府取了药膳,又匆匆赶回来。 可惜她早一刻晚一刻都能避过这一遭,却偏偏时机正当好。 解愁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依然十分静默,她试探着睁开眼,就见到谢相拿着那只竹篮站在原地,束起的发丝懒懒垂落,撘在肩头,将他的侧脸衬得有些矜傲孤冷。 但他面貌本该俊美温柔,十九岁时,他便能与桃花相衬。 在解愁发怔的时候,谢紫殷提着竹篮走了过来,一松手,那竹篮就重新掉进她的怀中。 她没有听到他说任何一句话。 她只看到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随着晚霞映衬,显得愈发的深,愈发的沉。 作者有话说: 《论一个温柔好攻是怎么变成疯批的》
第122章 求真 天气愈发的冷,转眼将要立冬。 如今秋风吹起已是刺骨一般,真到了冬时,又该是怎般的寒凉冰冷。叶征长长吐了口气,坐在桌前,大抵两刻钟时间而已,谢紫殷从府外归家,被解愁引到房中,便见到端坐其上的帝王。 叶征不请自来,也未曾知会一声,这般坐在屋中,颇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陛下怎么来了?”谢紫殷先问询出声。 叶征道:“现在我是叶征。” 谢紫殷顿了顿,微笑道:“好,你怎么来了?寻我有事吗?” “我觉得是有事的,但是只怕你不承认。”叶征却说。 谢紫殷道:“你想我承认什么。” 叶征道:“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你清楚,我也清楚。但你比我更清楚,我反倒才是糊涂的那个。” “哦?”谢紫殷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动容,语声更是平静无波,“是在说礼部尚书接二连三弹劾霍皖衣的事情?” “不错,原来你也知道。” 叶征静静看他片晌,又道:“现如今朝堂上弹劾霍皖衣的人可不止林作雪一个。”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到椅前坐了下去,靴上颜色漆深,反而衬得这一身朝服红胜晚枫。 叶征问:“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谢紫殷敛下眼帘:“我要说什么?刘相大人来问过我,你也来问我。难道霍皖衣的事情,就非要与我有关?” “如果你不是谢紫殷,那这句话还有些可信,”叶征道,“但你的性情如何,刘相或许不清楚,我却也还是知道的。谢紫殷,如果霍皖衣真的脱离你的掌控,与你毫无关系,你还会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吗?” 这番话听起来笃定至极,没有半分犹豫迟疑。 谢紫殷道:“你已经料定了与我有关。” “林作雪的为人究竟如何,满朝官员都看在眼里。他可是暗示说是你吩咐他做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否认?” “……就算是我吩咐的,”谢紫殷倚着椅背,十指交叉,他反问到,“那又如何。” 叶征道:“这还不如何?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做这种事,你可以隐瞒天下人,但不该隐瞒我。” “左右也不是坏事。” “你现在的种种行径,在我看来,已经不是单单的好坏之分。谢紫殷,你不会是疯了吧?” 谢紫殷挑了下眉:“我看起来是疯子吗?” 叶征道:“以前或许不是,但现在我开始不确定了。” “你实在不用担心。”谢紫殷的声音有些低,他移转视线,目光落在远方,也不知在看何处,“无论我要做什么,总归于朝局无害。” “那对你自己呢?”叶征问。 “我自己?” “谢紫殷,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事,但决计不能害到自己。” 谢紫殷怔了怔,他轻笑道:“你高看了我,我怎么舍得害自己。” “……” 叶征沉默片刻,叹息一声,起身道:“最好是这样。你既然不想和我说实话,那我就不逼你说出口。只是谢紫殷,人生本就短暂,莫要一叶障目。” 正如同他和叶忱。年幼扶持,年少逃亡,许诺过将来,可天意无情,命运捉弄,以为会有漫长时日的,却死在从前。 寒风吹得叶子簌簌,抖颤着又落下几片。 梁尺涧深觉倒霉。 因则他又撞见了青珠儿——这次倒是没有被堵路,只是巧遇。 他们撞见的地方人来人往,青珠儿更是拽住他的衣袖哭诉道歉:“梁、梁公子……尺涧,你原谅我,以前都是我的错。” 梁尺涧有些恍惚。 他对青珠儿今日拿的剧本十分不解,但在这长街之上,人人隐晦看来的目光中,梁尺涧倒吸一口凉气,匆忙带着青珠儿绕出人潮,赶去僻静之处。 他们一路急行,在某处偏僻的郊野停了脚步。 梁尺涧道:“青珠儿,我要和你认真说,不……我一直都很认真,我现在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少发疯,我和你没关系,你以前要做什么,现在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然而青珠儿充耳不闻,捂着脸泣声不止:“以前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有心想要改好。梁公子,你就给我这个机会……” “没有机会。”梁尺涧直言拒绝。 青珠儿哽了下,勉强继续:“但当初我们那么要好——” “那也只是当初。” “还有,”梁尺涧神情微妙,眉头紧皱,“我们当初没有要好过。只是我救了你的命,稍微照看了一段时日。仅此而已。” 青珠儿放下手来,一双眼睛瞧着他,委屈道:“难道当时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 郊野寒风吹吹,扫在身上,冷得青珠儿打了个颤。 梁尺涧看在眼里,颇有些不忍直视。 “那不是喜欢,”梁尺涧道,“我现在已经清楚知道,我当时对你,那算不上喜欢。” 青珠儿睁大眼睛。 他不敢置信:“你居然不喜欢我了?” 梁尺涧道:“……上次的时候,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那、那你……”青珠儿又红了眼眶,“那你就收下我的这份礼物……从此,我再也不来打扰你……” 他好似又要哭出声来,却也没有,只是从袖中抽出一块圆圆的玉佩,递到梁尺涧身前。 青珠儿道:“这是我想着你的时候亲手磨的。” 梁尺涧觉得自己应该感动的,可他实在感动不起来,他只想离开。 他也不愿收下青珠儿的礼物。就算这不是礼物,但只要是和青珠儿沾上关系的,他都不愿再沾惹触碰。 梁尺涧摇头道:“你以后好自为之。” 丢下这句话,他就急匆匆转身离去,步履快捷,唯恐青珠儿扑上来不让他走。 好在青珠儿确实没有想到他会说走就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追也追不上去,只能跑到路口时悻悻停下脚步,扶着膝盖直喘气。 “……可恶!”青珠儿恼怒不已,将那块玉佩掷在石头上,砸了个四分五裂。露出其中藏着的药包来。 就差这一味药就可以让梁尺涧毒发身亡! 可别说拿走这块玉佩,梁尺涧竟然连碰也未碰一下。 想到高瑜的嘱托,青珠儿更是焦急。他若没有完成任务,想来王爷又会对他十分失望。可现在梁尺涧对他再也没有好颜色看,他就算想要做些什么,也不能够了。 青珠儿抿着唇将药包拾起,揣着满腹心事往王府行去。 然而就在他走进那条偏僻小巷时,他猛然顿住。 脑袋一痛,他眼前昏黑阵阵,就此被敲晕在地,药包从手中飞出,落在墙边。 天色渐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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