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祯轻声无奈一笑,推开夏侯虞,在漆黑一片的营帐内,两只眼睛意外闪着光亮。他紧紧注视着夏侯虞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下,直直向后倒进装满热水的浴桶。 夏侯虞被吓到了,连忙上前,却被楚祯一齐带进了热水中,夏侯虞连衣衫都未来得及脱。 但他稳稳将楚祯抱进怀里,未让楚祯磕碰到任何一处。 也是这一抱,夏侯虞才知晓楚祯此刻有多么不舒服。 楚祯此刻的身体极度冰凉,他瑟瑟发抖,心脏胡乱跳动,脖颈处却烫手。 “你怎么了?!” 夏侯虞黑暗中胡乱去摸楚祯的脉,不出意外,又被楚祯躲过去了。 “别管……”楚祯说,“就这一晚。” 说着,楚祯的唇递了上去,他们在滚烫的热水中接吻,他们的皮肤被烫的发红发痛。 除了一隅大小的浴桶与之哗啦作响的热水,无人知他们将唇角咬破,血腥味交融在他们的唇齿间。 他们不知道他们吻了多久,直到楚祯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炸裂,猛地一把推开夏侯虞,呕出一大口血后,热水的波澜归于平静。 望着楚祯大口呕血的样子,夏侯虞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强行抓住楚祯的手腕,三指颤抖搭上楚祯的腕。 久久——久久,夏侯虞才开口道:“落红……落红还在……” 楚祯嘴角汩汩冒着黑血,他却是笑着的。 “明日,要靠净舟了。” “你什么……”夏侯虞忽觉一阵晕眩,“什么意思……我这是怎么了……” 楚祯贴紧夏侯虞的身体,靠近他的耳畔,轻轻地,好似哄睡一个孩子般,道:“我的血里有落红,不过不要怕,你只摄入了一点,只会让你昏厥几个时辰。” “飞飞……你要做什么……”夏侯虞想要嘶吼,眼前的模糊却让他连抓住楚祯都无法。 楚祯闭眼,与此同时捂住了夏侯虞的眼睛。 他再次咳出一大口血,喷溅在自己的手上,夏侯虞的额头。 楚祯轻轻擦洗掉夏侯虞脸上的血。 夏侯虞还在挣扎,他喊出口的“飞飞”二字,似是从喉咙深处拉出的一把刀。 “所以,你懂为何我不是突围的最佳人选了么,净舟。为了蛮离荒、为了将我奉为仙灵的苗疆百姓、为了大周的每一个百姓,为了你……我只有如此。” 夏侯虞懂了,他却恨自己为何懂。 他懂,所以他只能接受。 “遇见净舟,飞飞——此生足矣。” 话毕,夏侯虞在绝望的挣扎中,彻底昏厥过去。 楚祯抬起了手,黑暗中他依旧能清晰地看见夏侯虞眼角溢出的泪。 在他的记忆里,夏侯虞从未流过泪。 营帐外,顾都尉的声音响起:“少将军。” 楚祯扯过大氅披在身上,轻咳几声,唤道:“进来。” 顾都尉见浴桶中昏迷的夏侯虞,又看见楚祯长发垂着,想起了那日夏侯虞为楚祯梳发时眼底的柔情。 他的心底狠狠抽了一下,鼻尖竟涌出了酸涩感。 楚祯:“送他走罢。” 说罢,楚祯便转过身去,不再看。 顾都尉犹豫片刻,“将军……您真的决定……” 楚祯的身体状况顾都尉知晓,蛮离荒的现状顾都尉亦知晓。他能犹豫,但他不能干涉主将的抉择。 故,顾都尉未说完便住了嘴:“属下领命。” 顾都尉哽咽无法遮掩,带着失去意识的夏侯虞转身离去。 直至日光大亮,楚祯始终站在原地,未回首。
第33章 咒福 炮轰声远远甩在身后,胯下楚祯的风麒驹奔腾向前。 夏侯虞左手握着楚祯的骨笛,口中不停喊着“驾”,身后的炮火巨石越响,他的马跑的越快。 跟着夏侯虞一同前去的还有覃燕彰,他被一声巨大的响声引着回头,只见一个血红的身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湮灭在了炮火纷飞之中。 素来同雁回一样,对楚祯只有戒备之心的覃燕彰,在那一刻竟也生了想叫夏侯虞回头看看的冲动。 “别回头看。”夏侯虞未去看覃燕彰,便说道。 覃燕彰猛地回头,羞愧道:“殿下,臣有罪。” “你没有罪,”夏侯虞安抚了下嘶吼的风麒驹,“只是,这头一回,就走不了了。” 覃燕彰知夏侯虞说的没错,却不知,这话夏侯虞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远去益州七百里,寻常马匹一刻不停要八个时辰,就算是良驹,亦要六个时辰。从日出跑至日落,若带回援军,便要十二个时辰。 这一场突围,是死局。 但夏侯虞没有说出来,覃燕彰没有,齐连举也没有。他尽全力策马,他给楚祯足够的底气,去死战。 他们从白日跑至黑夜,终于离益州只有咫尺之遥。 “有人闯关!有人闯关!” 守城士兵皆竖起缨枪,夏侯虞掏出麟舞阁龙部令牌,大呼:“龙部总旗在此!谁敢阻拦!” 众人皆知长安麟舞阁可怖之处,更知龙部的可怖之处,纷纷扔下武器,跪拜。 益州的主帅似是听见动静,从内营帐中走出,待主帅走出,与夏侯虞对视一眼,两人双双怔愣在原地。 “夏侯般!” “虞净舟!” “你怎在此!”不等夏侯虞问完话,夏侯般已跑上前。 “楚祯是不是还在蛮离荒?” 听见夏侯般如此问,夏侯虞没忘戒备,“你来是周帝属意,还是你自发而行?” “我知你不信我,但确实是我自行前来,我对父王说我想去苏杭游玩,中途赶来了此地。” “你……” 夏侯般急道:“别废话了!你是不是替楚祯来求援!” “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夏侯般回头对益州所有将士喊道:“开城门!支援蛮离荒!” 自西南战争爆发,益州将士们便被长安下令不许轻举妄动,益州守城主帅更是勒令关闭城门,拒收蛮离荒百姓逃亡至此。 益州的其他忠勇之士早已不满,却始终找不到章法反抗,他们只能一天天听到西南的战况,无法动弹分毫。 听到楚家军败退蛮离荒,楚谦伤重无法出兵,他们扼腕痛惜。 听到楚祯带领仅余六百楚家军,守住蛮离荒整整十五日,他们兴奋想要欢呼,却碍于主帅只得偷偷饮酒庆贺。 直到前几日太子的到来—— 夏侯般一入益州城,益州城原主帅便立刻着人飞鸽书信长安,陈侍卫拉满弓箭,射下了信鸽。 主帅见形势不对,想阿谀奉承稳住夏侯般,可谁曾想,平日里以纨绔废物著称的大周储君,面不改色一刀砍掉益州城主帅的头颅。 霎那间,益州城全体将士百姓皆噤声不动。 许久——高呼声,不绝于耳。 夏侯虞骑在风麒驹上,听着益州城的将士兴奋地讲夏侯般的所作所为,不自觉看向同样在马背上的夏侯般。 他们策马狂奔,夏侯虞思索良久,终驾马超过夏侯般,经过夏侯般时,同他说:“有话说。” 夏侯般了然,回身给了陈侍卫一个眼色,扬起鞭子追上夏侯虞。 发觉夏侯般追了上来,夏侯虞并未减速,反而更快地扬鞭。夏侯般同样不甘示弱,两人前前后后,落出了大部队一大截。 “为什么违抗皇命来救楚祯?” “楚祯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有感情……” “你知道我想听到的答案不是这个。”夏侯虞道。 夏侯般牵着缰绳的手一顿,马儿受惊,立刻不受控制。夏侯虞一手牵着风麒驹,一手抓住夏侯般的缰绳,手心被勒出了深深的血口,马儿终于停下。 夏侯般惊魂未定,久久未言语。 “楚祯在苗疆的那几年,能安安稳稳,都是因为巫婆婆。”夏侯虞先开口。 夏侯般抓着缰绳手,狠狠攥紧。 夏侯虞继续道:“你离开苗疆时,身上的血有楚祯体内的落红气息。” “够了!”夏侯般吼道:“我……我不知道……” 夏侯般带上了哭腔。 夏侯虞一把揪住夏侯般的领子,眼眶通红道:“你不知道巫婆婆能解楚祯体内的落红,但你知不知道,楚祯在般若洞中死过一次了,为了给你找治疗眼睛的药!你知不知道,楚祯虽然嘴上不说,但当他发现自己的落红消失后的那几年,他有多开心?” 夏侯虞的手被一把打开,夏侯般同样睁着绯红的眼睛,大声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般若洞中,是你杀了他!楚祯同样为你死过一次!” 此话一出,夏侯虞的手突然变得僵硬。他发现了一件事,他与夏侯般都姓夏侯,都是大周的王室夏侯氏。 楚祯为大周的两个血脉,都死去活来过了。如今他却依旧用自己残破的躯体,为这么个破败不堪的王朝奋战。 夏侯虞倏然不说话了,夏侯般也不再言语。 益州大军以日行千里的速度前进,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叫喊着:快点,再快点! 五个时辰,益州三万大军赶至蛮离荒城外,数万人的队伍,却在见到蛮离荒的那刻,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满地尸骸,血洒江流,折戟沉沙,万里死寂。 蛮离荒此刻安静地只能听见乌鸦盘旋而上,脚踏上去,烈火焚烧的只剩齑粉。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只有夏侯虞一步一步向着蛮离荒城门走去。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身影,他想要一辈子朝朝暮暮都能看见的身影。 楚家军军旗穿过那人的肩膀,将他牢牢钉在蛮离荒城门之上。 他披散长发,抵着头,双手垂下,口中鲜血一滴一滴流下。 益州城赶来支援的将士们是见过腥风血雨的,饶是他们,也不忍再看。 “飞飞……”夏侯虞轻声呼唤。 无人应答。 夏侯虞半跪在地,将楚祯的脸轻轻捧起,只见楚祯七窍流血,满脸血污。 “飞飞,我回来了……”夏侯虞都未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发颤。 夏侯般想要上前,脚步却被狠狠钉住。他忍耐不住,蹲地捂住口鼻大哭。 “净……舟……” 碎在风中的声音,被夏侯虞捕捉到。 “飞飞!” “净舟……”楚祯的眼睫快速抖动,却被脸上的血糊住。 夏侯虞赶紧将楚祯脸上地血污擦净,“你睁开眼睛,净舟在。” 楚祯慢慢睁开了眼睛,嘴张张合合,只能听见些许气声。 顺着楚祯目光的方向,夏侯虞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黢黑正在慢慢蠕动的人。 覃燕彰手比眼快,立刻上前,将此物翻过来,只见是被楚家军旗层层捆绑的阿道玑,他的四肢被军刀深深插入地底,他的口中还塞着一只断臂,让他无法发出一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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