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夏侯虞沉下声音,“不是你。” 楚祯倏然平静,缓缓抬起冰凉的手,抚上夏侯虞的脸颊。 “净舟,不是我,亦不该是任何人。” 夏侯虞被楚祯安抚下来,同样恢复平静。 他将楚祯紧紧抱进怀里,“飞飞,乱世很快会结束,我答应你。” 此话却未换来楚祯的回应,因为他此刻正在忍耐强大的痛楚。他的头剧痛,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他忽然发现,自己已逐渐看不清眼前的虞净舟。 楚祯失去意识前,下意识唤道:“净舟,求你……”
第35章 凄咽 夏侯虞第一次见到,毫无威风、满面病容卧于床榻之上的镇北侯楚谦。 栾国止小儿啼哭的童谣寥寥无几,楚谦便占了一个。 若非楚谦已让栾国人到了闻风丧胆的程度,他们也不会对尚在母亲腹中的楚祯下了必死无疑的剧毒。 曾经叱咤沙场的战神,此刻只能依仗妻子的搀扶,方可自由行动。 夏侯虞心中唏嘘不已。 “让小辈儿见笑了,”楚谦无所在意哈哈大笑,“听说你以一己之力,突出重围,赶去益州求来了援军,还真有一番少年志气的滋味。” “不是我,是楚祯的死守,换来的蛮离荒城。” 夏侯虞语气平淡。他依旧不能开解自己,当年浔溪之战楚谦的主动败退。 楚谦听罢,又开怀大笑。 夏侯虞甚至不知,这有何可笑?为何他们楚家的人,心境如此相像! “净舟啊,你这孩子,就是凡事太过较真。如若没有你及时带来援军,恐怕祯儿早已身首异处,被栾国人拉回去凌迟宣泄。” “镇北侯如此抬举我,想必是有事相求了。” “你啊,最烦你们这群臭小子的,就是这不合时宜的聪慧!” 楚谦说罢,给岑姨娘使了个眼色,岑姨娘了然退下,只剩了夏侯虞与楚谦二人。 “净舟,你来。” 楚谦从怀中掏出一枚布袋,交予夏侯虞手中。 楚谦解释道:“这是漠北的山楂种,你们此行回长安,若有机会回到楚府,将它种在祯儿卧房能一眼看见的庭院中。” 夏侯虞不解看向楚谦,方要询问楚谦怎知他正在谋划带楚祯回长安,便似是被楚谦看穿一般打断。 楚谦抬手,继续道:“这山楂种,是我与祯儿娘亲在漠北寻得,祯儿自小一旦生病,山楂便是唯一良方。此种子,也是祯儿娘亲答应他,等回了长安,与他亲手种下。如今他娘亲没有机会,我——亦没有机会了。” “镇北侯,西南形势已扭转,您万不用如此悲观。” 楚谦笑着摇摇头,“你所看到的,是栾国近几年不会再进攻蛮离荒,但你看不到,西南从此势颓,我们防的不是栾国,而是大周。” 夏侯虞心中大骇。 楚谦:“除了祯儿,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夏侯虞:“您但说无妨。” “带我这婆娘一同回长安。” “你干什么!你要撇下我是不是!”未等夏侯虞应承,岑姨娘推门而入。 楚谦心虚地咂摸了一下嘴。 夏侯虞自觉退出战场中心。 楚谦:“西南这么乱,你还跟着凑什么热闹!” 岑姨娘:“怎么就算凑热闹!你伤那么重,楚祯忙着打仗,谁照顾的你!” 楚谦气势弱了下去:“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岑姨娘:“我不管,你死我死,你生我生,嫁给你这辈子就跟定你了,别想撇下我!” 说着,岑姨娘边哭边捶楚谦。 吵闹没有尽头,楚谦推了岑姨娘,尽管楚谦受伤不轻,但一个常年在战马上驰骋的男人的力道,也是不小的。 这一推,岑姨娘立刻噤声。 楚谦也一瞬怔愣,立刻蹲下将岑姨娘扶起。 许是夫妻二人从未有过龃龉,岑姨娘眼眶含泪,怔怔地看着楚谦不说话。 楚谦拍了拍岑姨娘的背,叹气道:“两个孩子需要母亲,一个家需要母亲。” 岑姨娘抹了抹眼泪,苦笑一声:“我懂,你为了给楚祯一个母亲,才娶的我,是不是?” “你你你……你怎么如此揣测!” “行,我回去,我带着两个孩子,在长安等你。” 说罢,岑姨娘推开楚谦,自己扑落衣上的灰尘,甩开袖子走出了屋子。 楚谦尴尬冲夏侯虞一笑,不再提及岑姨娘,转身又拿出一物,递给夏侯虞。 “男子二十岁冠礼,此物是我送与祯儿的二十岁生辰礼,便一齐托付于你。” 说此话的楚谦,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悲戚,那神情,就好似只让友人代为保管,很快他便可以亲自将此物送给自己珍爱的儿子。 夏侯虞答:“定好好守护。” 楚谦笑说:“我见祯儿将骨笛赠予了你,我便知,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孩子。你可会吹奏塞外曲?” 夏侯虞慢慢点头。 “好!”楚谦敞开衣襟,仿若身穿金靴马甲即将上战场一般,豪横坐到一边,“吹来听!” 曲子悠悠传来,楚谦乐开了花,手脚并用打着拍子。 屋外一个身影矗立久久不动,手抓住门框,身体止不住地抖动。 塞外曲渐落,屋外的楚祯恍然回神,扶着墙,一步一步踱回了自己的房间。 藩王归苗疆,楚谦重整楚家军。 自那日起,传唱于百姓间的楚家少将军,仿若人间蒸发一般,同他那些神话般的战争传说。 与此同时,长安城门外,一个漠北商人打扮的人,牵着一辆装满漠北新奇玩意儿的马车,正将一袋子沉甸甸银钱塞进守城士兵怀里。 如今的大周,连三岁孩童都知,当今圣上稀罕栾国的一切,玩物和女人,一切的一切。 守城士兵象征地掀开轿帘,看见车内斜卧一个瘦弱的妇人,是不是咳喘几声。 “她是小人内人,身子不好,不便下马车。” 守城士兵冷哼一声,又掂了掂钱袋子,给对面的士兵使了一个眼色,放行了。 这辆马车驶进长安城后,便拐进了小巷子内,而后七拐八拐终在一处偏僻的别院前停了下来。 刚才的商人跳下马车,左右看了看,掀开轿帘道:“飞飞,我们到了。” 车内的“妇人”此时才掀开面纱,露出苍白无色的面容。 楚祯拉住夏侯虞递过来的手,借力踏下马车,却脱力欲栽倒。 夏侯虞反应迅速,一把将楚祯抱在怀里,未做耽搁,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别院卧房。 此处便是夏侯虞未出手的西郊小院,此刻夏侯虞无比庆幸,当初为了留下与楚祯的回忆,未卖掉此处有多么正确。 方将楚祯放于榻上,楚祯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夏侯虞连忙为楚祯脱掉伪装衣物,查看楚祯脖颈和手腕处。 黑红色的脉络一层一层向上攀岩,如今的楚祯眼中布满了此种血丝,除了大致的轮廓,他已经看不清什么了。 “净舟……净舟……” “飞飞,我在。” “楚祺和岑姨娘……” 夏侯虞拍了拍楚祯的手,“你放心,我已经将岑姨娘送回了楚府,楚祺他……” 夏侯虞停顿了下,终是未忍心告知事情,便道:“楚祺他这几年在长安很好,你不必担心。” 楚祯心里清楚,周帝最忌惮的便是他与父亲二人,留着“无用”的楚祺和岑姨娘在周帝的视线中,反倒能让周帝放心。 屋外“咚咚”响起了敲门声,夏侯虞神色一凛,关紧楚祯的房门走至大门前,压低声问:“什么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片刻后,门外应道:“是我,夏侯般。” 夏侯虞松了一口气,将夏侯般放了进来。 “你身后可有人跟着?” 夏侯般连忙摇头:“我甩开了所有人,陈侍卫是我和楚祯共同信任的人。” 夏侯虞半信半疑点头,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给你。”夏侯般拿出一物塞进夏侯虞手里。 “什么?” “当初……我从父王那里求来的解毒药草,楚祯曾拒绝了,如今……若能缓和他的痛苦……” 夏侯虞:“多谢。” 这一声多谢,让夏侯般脚步钉在原地,生生止住了想要进去看一看楚祯的想法。 夏侯虞亦是没有这个意思,他丝毫未动,身子遮挡了夏侯般看向屋内的全部视线。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去城东观音庙找了然住持,我随叫随到。” “多谢。”夏侯虞再次说了声谢。 夏侯般待不下去了,往楚祯屋内的方向深深忘了一眼,转身离去。 自楚祯与夏侯虞相识,好似只有各自养伤的日子,才能落的清闲快活的日子。 苗疆的日子如是,如今的日子亦如是。 不知是气候,还是楚祯真的好转了许多,楚祯现下的面色竟比在蛮离荒时,红润了许多。 每日夏侯虞做饭时,楚祯总要在一旁支着脸,凑热闹。 夏侯虞便也放任他。 直到有一日,夏侯虞从前厅去后院取食材,翻找了很久后,再回到前厅,发现楚祯晕倒在灶台旁。 楚祯自此昏迷了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中,若楚祯喝进去一口米汤,夏侯虞便才肯喝一口米汤。 十五日光景,楚祯瘦了,夏侯虞更是瘦了一大圈。 第十六日时,夏侯虞照常为楚祯梳洗时,猛然发现楚祯睁开了眼睛。他方要开口,却换来楚祯一句:“你在做什么?” 夏侯虞一时未明白,停顿片刻,回答道:“飞飞,你终于醒了。” “飞……飞?是我?” 夏侯虞手中的帕子应声而落,坠入水中。 他知道落红会让人渐渐遗忘自己的记忆,但夏侯虞从未觉得,这一天会到来的如此快。 看见夏侯虞目光中的恐惧,楚祯的头好像猛地被人一锤,一瞬间,所有刚才短暂遗忘的记忆,一股脑涌了回来,头痛欲裂。 “净舟,我刚才是……忘记了你吗?” 此话一出,夏侯虞终回神。 他看到楚祯痛苦地捂住头,一把抱住楚祯。 “慢慢想,慢慢想。” 楚祯看不清夏侯虞,闻不出味道,甚至连触觉都削弱了很多。 但是他们从未如此悲观,因为——飞飞记得净舟。 夏侯虞将楚祯安置睡去后,一个人来到了十五岁楚祯月下奏笛的屋顶。此时烈日当头,断无那日的意境,夏侯虞却无比想喝酒。 第二日,二人未互相说过一句话。 第三日,楚祯突发高热,夏侯虞守在楚祯一天一夜。 第四日,楚祯醒过来后,见到夏侯虞的第一面便是:“你是谁?” 夏侯虞踢翻了屋内所有东西,他快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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