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岂非是对他这么多年辛苦的否定? “六皇子。” 顾桥怔怔看着他,突然有些结巴,很久才试探着唤了一声:“你,怎么突然要来看我呢?” 男人安静地看着他,翻身下马:“怎么,不能来吗?” 人人都敬他是青渊世子,敬他是托臻王,从未有人用这样霸道而又带有一种调戏的口吻跟他说过话,他手心突然冒汗,不知从哪里鼓起一股勇气,就小声地道:“六哥哥。” 叫出口后,他突然觉得,好像他也喜欢这个称呼。 …… 毫无疑问,权利是让人心动的。 顾桥一直很好地掌控着这份权利,可自殿辰来了青渊之后,他忽然就觉得那些公文变得那般枯燥。好似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走进了他的心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人们敬他,爱他,但其实他一直都很清楚,是因为他是托臻王,一旦拿掉这个身份,谁会怜爱他呢? “喝水压一压,不行重新换个锅,别伤胃。” 锅子对面,殿辰的脸笼罩在白雾之后,顾桥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心脏忽然有一丝开心流过。 原来,南肃受到的一直是这样的体贴。 忽然又觉口中有一丝苦涩,他抬起脸,轻唤道:“六哥哥……” 后来那个夜晚,他们都喝了酒,他看着他的嘴唇,只觉男子气息凌冽,带着药草香。而当男人真的吻下来,灼热而又深沉地望着他时,他浑身战栗,只觉得自己突然就失了魂了…… 可是, 再后来,男人决然走了…… 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好似被一个久违的噩梦笼罩住,有种冥冥的力量仿佛在催促他:顾桥,你一定要做些什么,不要掉以轻心,这只是个开始,以后南肃一定会将你的一切全都抢走…… 其实,他很早前就是个疯子了。 谁能将自己活生生地变成另一个人呢? 不不不! 顾桥突然尖叫一声,惊恐地捧着自己的脸,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向着地牢而去——那里,关押着路尧。 他当时真是大发善心留下路尧的命? 哈,别开玩笑了! …… 通过路尧,他很快就找到了顾桥。 但是,他对他的命不感兴趣。 他只想让他活在人间地狱! 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再后来的那个大雪天,南肃居然骑在他的身上,拼命按着他的手,大喊道:“我已经将母亲和姐姐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那你倒是将我的爹娘赔给我啊,你赔啊!!!” 你赔啊—— 冷风从他们的目光中穿过,仿佛一只命运的大手,无情地拂过了他们生命交叉的每个时点。 一滴眼泪忽然从顾桥眼中滚出,他看着南肃,心中的恨意全部凝结成一句无声的话:是啊,那你到是将我的爹娘赔给我啊…… 我不跟你换。 我真的不想跟你换…… 大雪落下,凄厉的北风陡然刀锋般的刮过上空,那天,他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殿辰和南肃站在一起的身影,突然噗嗤一笑,笑得那么心酸,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关于殿辰,他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爱他。 可是,心里有根弦还在禁锢着他最后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最后一次给着殿辰机会:只要殿辰愿意陪着他,他就把青渊还给南肃,他还给他…… 殿辰却护在南肃身前,冷冷地看着他。 ——原来,他一直是一只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的孤魂。 ——从没有人,真正地对过他好。 “唰!” 安胜城墙,他一箭射在他的脚边,冷声道:“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下一次这支箭会落在哪里,我不好说,南肃,你走吧。” 苦涩的味道在眼底徘徊,顾桥恍然失笑,上前两步,质问道:“他究竟有哪里好?六哥哥,你清醒一点,我是南肃啊!” 男人决绝转身:“不,你不是南肃,除了一个托臻王的名头以外,你什么也不是!” 你什么也不是…… 即便你叫南肃,你也什么都不是…… 仿佛是最后一根弦崩断了,顾桥站在原地,良久后,颓然跪倒在地。 生命中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这样的孤立无援,这样的无所依托,他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破灭了,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幼小的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所有促成他这一生悲剧的人,他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而这些年,他被世间万物所迷惑,竟然忘了自己的初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袖一把擦去眼角泪水,微微眯起眼睛,闪过刀锋一样的光。 那么。 你们就去死吧,殿辰、青渊、大燕皇室,你们所有人,都去死吧! 毫无疑问,他是个杰出的阴谋家,勾结大夏临丹、逼死安胜、引诱南肃回青渊继续当那托臻王,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地在执行。 可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当殿辰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当那场被他引来的雪崩来临之时,当他抱着他滚落江水、只想着和他一起沉入黑暗、擦去这些年所有的变迁、永远地沉睡过去时…… 他才发觉,自己好像并不开心。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他突然问自己:顾桥,你想让殿辰死吗? 你真的想让殿辰死吗? 男人身中数刀,却在看见南肃向雪崩体奔来的瞬间,突然爆发出一股大力:“桥桥!” 桥桥。 周围的声音顾桥突然完全听不到了,只听听得到狂卷着的风,像是野兽一样在雪原上肆虐着,冰水狠狠的刺入他的脚掌和小腿,刺入了他的腰身和脖颈。 他却突然笑起来。 那么多年的痛苦和恐惧忽然就被这两个字抚平了,殿辰奔向的是南肃,可却叫的是他的名字,也许,他和南肃早就成为了一个个体,他就是他,他们就是彼此,而在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人想去救一个叫顾桥的人…… 能释然吧? 哪怕拱手送走他。 他忽然放开了抓住殿辰衣服的手,并狠狠地推了一把殿辰,将他推向岸上。 殿辰一时怔住,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可是,太快了,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顾桥就已经沉没江底,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清澈的目光被水波淹没。 四周都是冰冷的漆黑,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安静。 他的手向上伸着,像是想握紧什么,手心却空无一物。 坠落。 只剩无尽的坠落…… 他微微一笑,轻轻闭上眼睛,这时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睁眼瞧去,只见头顶上面有两张年轻的面孔,一个是个书生,另一个是个貌美的女子…… 他终于记起了那两张脸的模样…… 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混在水中,有一种温热似乎在一时间将他的心脏刺破了,冷水呼啦啦的涌进来,填满了他心底的隧洞。 “桥儿。”
第九十六章 尘埃落定 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红河红影,如血染的苍茫。 南肃站在金陵皇宫的门前,一手牵着星儿,一手抱着尚在襁褓里呼呼沉睡的二宝,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悲怆。 星儿第一次被接到金陵来,睁大了眼睛瞧着那巍峨宫门,好奇地问道:“爹爹,这里是哪里啊?” 南肃握紧了他的小手,轻声道:“这里是你父亲的家。” “呜哇哇哇~” 这时,二宝突然张开小嘴,糯糯地哭起来,仿佛对这个地方有着本能的抗拒。 星儿连忙指着襁褓说:“爹爹,弟弟哭啦!” 南肃低头看去,只见那小婴儿眉眼俊秀,还没满月呢,五官里却满满都是男人的影子了,活脱脱就像是殿辰的翻版。 宝宝…… 南肃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周身上下都是冷的,唯独心口一处有一团温热的暖。 没一会儿,两辆马车接连在宫门前停下。 先下来的是李胖儿,对着南肃轻轻一点头,然后回身走向另一辆马车,去将拄着拐棍的秦世泽扶下车。 那场雪崩来临时,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尽数被掩埋,好在半个时辰后,李胖儿闻讯而来,命人四处救援,这才使秦世泽捡了一条命。 “你……” 秦世泽缓缓地挪过来,似乎不知该称呼他是南肃还是顾桥,顿了顿,这才看向两个尚不知事的孩子,轻声道:“南肃,节哀。” 南肃抬头看着他,身体都是麻木的,终究,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嗯。” 说完,众人一起走进这座深宫。 不只是他们,文武百官也都来了,各地藩王也来了,所有人都穿着素色的黑衣白带,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就连挂着的灯笼也用白布拢起—— 因为…… 今日,正是殿辰的葬礼。 正午阳光照得人眼睛发疼,大太监宣读完殿辰生平功绩,随后再宣读太子禅位于殿绪的诏书,随后起身面向文武百官,拂尘搭腕,高声道:“众人,跪——” 顿时,巨大的悲泣响彻九霄,阖宫上下,到处都是悲伤的哭喊。 大燕连着两次国丧,时间间隔如此之短,此刻,百官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拜何人,究竟是先皇,还是尚未登基就已经离开的年轻太子。 夜幕渐渐降临,官员们哭的嗓子都哑了,有几个老臣发了疾,已经早早就被抬下去了。 绵长的丧钟穿透了夜间的雾霭,煌煌宫灯透过千百扇宫门窗扉,静静地照耀着金陵的夜晚。 尘土归墟,落定埃尘,再无反悔之余地。 殿辰,咱们不当这个皇帝了,好吗? 一行清泪,终于再一次无声滑过南肃的脸庞,浸入这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的蔼蔼深宫之中。 …… 金陵的街头美景依旧,有凉爽的风从湖面上徐徐吹来,路两旁的杨柳随风摇曳,枝条蹁跹,像是舞姬柔软的腰。 “肃子,你真的甘心将皇帝之位让给我吗?六弟既然有后,只要你一句话,我终究……” 殿绪的声音已不复当年的浪荡和阳光,变得略显低沉。 南肃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停住脚步,回身看过去,道:“我的两个孩子都还小,不堪当以如此大任。更何况,在先皇的安排下,其他皇子贬的贬,庶的庶,大起大落,好几个甚至搭伴去了一个不毛之地,去监管一项完全没有必要的军事工事建设,就此远离了政坛,而殿辰逝去,殿松更是命丧福江,七兄弟中只有你还在这里……五哥,先皇的意思大家都懂,你本就是殿家人,继承此位,理所应当。” 命运,真的让人无法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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