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也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懒得管,她调整了个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便接着说:“你们可以这么理解,现今的皈虚剑有了自己的意识,在灵识之外还化出了人形。皈虚剑沉寂许久,有一部分的……功能,算是功能吧,它不灵了,那「人」也因此生出禁锢感,觉得难受。所以想用血祭剑,将皈虚剑彻底唤醒。” “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直接杀了我们,而是在现实之外制造出新的空间,便是这儿。”她语气平静,“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他希望这里是什么样子,这里就是什么样子。而在他生出想法之前,这里呈现的便是他的心。” 青衣修士大惊:“姑娘是说那持剑的人是皈虚剑剑灵?” “剑灵?是也不是,算也不算,但若无法理解,可以这么一说。” “意思是如果皈虚剑不放我们出去,我们所有人就都要被困死在这里?” “放我们出去?”晨星一嗤,摇摇头,不再多说。 不远处一个女修看出晨星的意思,她眼睫轻颤,似乎有些绝望:“你的意思是我们出不去了?我们真要死在这儿?” 借着萤火微光,晨星望向方月去。 即便是这样暗的地方,她也还是能看出他脸上的颜色,真有意思。 她抓住一只萤火虫,虚虚在掌中握了一下又松开,小小的光点自她手中飞远。 晨星的目光也便放在光点上:“按理说这里不该有这些东西,按理说,进来的所有人早在坠入深渊的那一刻便死了。” 有修士连忙问道:“那我们还有活路?” “我不知道,我只不过说出自己觉得矛盾的地方而已。”晨星答得干脆,她说完咳两声,嘟囔道,“鬼知道那把剑是怎么想的,抽风了吧。” 她每说一句话,脸色就更差一分。方月去总担心她下一刻就要晕倒,好在她一直都撑住了。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人群里有人再忍不住,他压抑着嘶吼出来:“给一点儿希望泼一瓢冷水,你那么能,那么清楚这个鬼地方,你倒是……” “慎言。” 在那人冲过来的前一刻,方月去拔剑对着对方。 他说着「慎言」,那人却背上一寒,差点儿听成「找死」。 他一手揽着晨星,一手持贯日剑,瞬间便从那个容易害羞脸红的青年变回了不怒自威的少门主。 此时此刻,方月去半蹲着,较之许多人都矮了一头,可他气势凛然,比所有站着的人都更具威慑。 一时之间,空气都凝滞住。 “累了。”晨星幽幽一叹,“小公子,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你抱抱我好不好?”她旁若无人地撒娇,“我好冷,也不想动。” 在场众人皆是一滞。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们怕都要抽搐着额角腹诽上好几轮,好在眼下情势不明,没几个人有这种闲工夫分出更多的心来给他们。 于是该转头的转头,该侧身的侧身,被剑指着的人擦完被吓出来的汗退后几步,而方月去收剑入鞘,脸上更红了几分。 他一言不发地用外袍包住叫冷的人。 分明是生死不明的场合,却因为晨星的这一闹,让场面变得诡异而尴尬。 2. 林无妄双眼紧闭,在深渊中不停下坠,分不清是幻境还是梦境,他被拉入另一个世界。 被封在无边的虚幻里,林无妄动弹不得,只能被迫看着风云涌动,日夜轮回不停。他好像变成了一柄剑,一柄被无数人争夺的剑。起先他看见贪欲,后来他看见邪念,接着便是由贪欲和邪念混战而生出的杀戮,无尽的杀戮。 世上生灵无数,杀戮都不过为了求生,人却不一样,他们的杀戮在生存之外。 残损的过去一点点浮现出来,恍若流星赶月,林无妄自生出意识的那一日便泡在了血里,看得最多的就是人心险恶。而原本灵性的皈虚剑也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杀念中,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无妄?” 他在混沌中挣扎,一边厌恶着摆脱不去的浓稠血色,一边享受着剥夺生命的快感。 他眼前艳红一片,耳边却逐渐清明,有谁在唤他。 “无妄,你醒醒……” 他眉头一动,眼皮也颤两下,最后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人先是一顿,很快笑开。 “你怎么样?” 和梦里的一切都不一样,对方很干净……如果在这个干净的人身上割下个口子,他还能笑得出来吗? “师尊。” 被囚禁在这具躯壳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趁自己沉睡时生出的另一个魂魄占据自己的身体,听见一声轻唤出口,他先是一惊,旋即就是震怒。 居然用这样卑微的声音来讨好一个人类,那种傻子怎么配和他待在一个身体里? “这是哪儿?” 林无妄重重在额角上按了一下,他眸光涣散,瞳色时不时变几下,一会儿红一会儿黑。 黎昼看在眼里,却是只字未提。他权衡一番,含糊答道:“无意间掉进来的,约莫是地底下。” “地底下,掉进来?我们怎么会掉到地下?”林无妄垂着头,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我怎么记得,我们前不久还在苍灵城?”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被禁锢住的另一个魂魄,在眼前人刚刚接近自己的时候就生出警惕,他下意识地反击,出手的动作几乎算得上狠厉。然而林无妄表现出来,也不过是在黎昼肩上轻轻推了一下。 “怎么了?”黎昼不解,只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这一回林无妄没有推拒,黎昼也便顺势为他输送灵力。 “不知道,我没想躲开的。”林无妄说着,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震惊。 他不晓得自己怎么会震惊于师尊给自己输送灵力疗伤,这不该是他的情绪,他却偏偏生出来了,就像刚才推开黎昼的动作……怎么回事? 林无妄觉得不对劲,但他稍微在往这上边一想,脑子就疼得要裂开。 “嘶……”仿佛有千万头针锥一齐刺进他的心尖,他倒吸了一口气。 “无妄?”黎昼紧张道。 这一声像是唤停了些什么,针锥消失,心头却仍颤着。林无妄缓了缓神,吐出口浊气。 “师尊,我没事。”林无妄勉强地笑笑,“只是刚才想到一些东西,正准备往下再想深一些,没想到……” 黎昼打断他:“那便先不想了。” 又过了会儿,察觉到林无妄的气息平缓下来,黎昼收回手。也是这时候,他才终于有心思打量一下四周。 先前那句「地底下」是用来唬林无妄的,黎昼大约猜到这是另一个世界。只不过和皈虚剑有关的记载实在太少,他分辨不出这是哪儿。 黎昼想着,嘟囔一声:“即便不是现世,但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说来也是稀奇,就在这句过后,天边云雾散开,皎皎月出东山,只一个轻眺,黎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灯火。黎昼心头一动,非但没能放松,反而更加惊疑。 分明前一刻还迷雾茫茫、四处荒芜,眼下风一吹却便换了一幅景象,这有天有月有人家的,若一开始便如此,他怕真会以为这里和外面无异。 “师尊,要不要往那边去?” 望一眼灯火,黎昼略显沉默。半晌,他想了想:“去看看也好。” 未知永远是危险的,唯有正面相迎才能解决办法。 就在黎昼与林无妄相互搀扶着朝着那边走去的时候,真正的「危险」正用林无妄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另一个魂魄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一直当这个「林无妄」是莫名生出的奇怪灵魄,是不受承认的。可如今看来,对方能将自己抑制在身体里,独自占领着躯壳,能任意调动这个空间,心念一动就造出日月人家……这只能说明一点,皈虚剑认对方。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皈虚剑认这个傻子! 但这情绪也不过上来了一瞬,气完笑完,这个魂魄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一直都在剑体里,看遍了由上古至今因剑生出的所有事情,要说借此化为实体,那也应该是他,但现在这个躯壳偏偏不是他的。 如果现在占据这副躯壳的灵魄被皈虚剑承认,那么他呢? 停在围着木屋的篱笆前边,黎昼将之打量了一番,在确定只是个寻常院落之后才轻轻叩门。他原是想问有没有人,然而只这一叩,门就开了。 黎昼一顿,没再说话,倒是林无妄紧张起来,挡在黎昼身前:“师尊?” “无事。” 黎昼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拍完之后,似乎有些不解,他自言自语道:“这里没有人,怎么会有灯呢?” 话音刚落,木屋里便出来个人。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她提着灯,推门的瞬间带出「嘎吱」一声。 “咦,我就说听见什么响动,还以为是耗子。” 大婶眯着眼瞧他们,动作说不出的僵硬,表情也木然,没多少生气。按理说这诡异的气氛足够叫人警惕了。然而说不出为什么,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对黎昼说,这里是安全的,这是个可以叫他放心的地方。 黎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很快便将情绪掩饰好了。 “师尊?”林无妄却注意到他,小声问道,“是不是这里有什么异常?” 黎昼摇摇头,转向那位大婶。 他也不说话,只是细细将人看着。 说来也是奇怪,黎昼不再发声之后,大婶也没了动作,木偶一样不言不语。他们沉默地对视许久,久到天边的月亮都西移了几寸。 这时,木屋有了变化。 好像有一个巨大的蒸锅在地底,黎昼感觉到一阵热气,那热感并不灼人也没什么威胁力。反而像是在给他们提示,叫他们注意些什么。黎昼于是拽着林无妄后退几步,刚退到屋外,他们便看见水汽升起,眼前景象也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接着,人影、灯火,包括那间屋子,全都朦朦胧胧,被笼在了一片迷雾里。那雾气越来越浓,浓得快要凝成实体,浓得叫人连身边是谁都要看不清。 浓雾里,黎昼抓住林无妄的手臂。 林无妄低了低眼,眸色血红,他好像在克制着什么,身子微微发颤。 “别怕。”感受到林无妄的异常,黎昼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师尊在呢。” 林无妄一顿,抬头,唇边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不知想到什么,他眨眨眼,原先鲜红的瞳色像是被什么盖住了,变成了不正常的黑。 “师尊,你看,雾散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雾气散去,眼前又恢复成空旷一片。 没有木屋,没有人家,只天边依然挂着一轮月亮是不曾变的。
30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