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言语之时,石中剑轻轻一震,他们二人手中武器应声而断,落在土里,化成细粉,风一吹就散了。 这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当他们愣完低头,粉末被风扬起,竟化成无数小针向他们射来—— “不好!” 刀疤脸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刺头莽汉则是直接被刺进心口,跪倒在地,临死前喉咙里发出半进不出吞咽气息的声音。 待两人断气,石中剑重新归于沉默,又或者说。除却那一声轻震,它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着的。 与此同时,无定城外,枫叶林里,林无妄屏住一口气。 许久不曾出来散心,黎昼心情正好,林无妄落后他半步,本也偷眼瞧他看得津津有味,不防心中有剑鸣一声——嗡然之后,满山枫树霎时在他眼中化成血色模糊,仿佛厮杀过后的战场,即便屏息也避不开那阵阵腥气。 这血腥气叫他恐慌,但在恐慌之外,他感觉自己的血脉陡然沸腾起来,隐隐有些不受控制的兴奋。 “无妄?” 黎昼又走几步,察觉到他没跟上来。于是回头唤他,正好便看见他脸色惨白扶住身边的树干,整个人仿佛秋日枝头的枯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你……” 林无妄面色苍白,眼底一圈却泛红,死死咬着嘴唇,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扬,整个人成了一个大型综合矛盾体,像是与自己在做着什么对抗。 “我无事。”林无妄强撑着先他一步开口,“师尊,我只是……只是走累了。” 走累了?他当自己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吗?谎话都不会说。黎昼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林无妄闭眼侧身不看黎昼,他能感觉到自己眸中灼热,生怕睁开眼会被黎昼发现自己的异常。 却没想到师尊微顿之后,一把抓住林无妄的手腕,林无妄不察间被他探了个仔细。 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黎昼的眸中流露些许惊异:“你……” “真的没什么,师尊,我过会儿就好。”林无妄无措地抽出手。 “什么叫过会儿就……等等,你不是第一次了?”黎昼的心沉下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耳边嗡嗡作响,林无妄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听清黎昼言语,可狂风怒吼着奔袭过来,他半个字都没能抓住。错觉中以为自己置身尸山血海,即便闭了眼也能看见一片血红,周遭的空气混杂了腥味浓稠,山崩地裂一般几乎要淹没他,他实在是没法儿保持清明。 “无妄?” 冥冥中好似有一股强烈而嗜血的力量在催动着他去杀伐,这是从他心底最深处生出来的念想,他避无可避,差点儿就要放任自己沉浸下去。可就在他要沉进血海的前一刻,有人拽住了他。 “你醒醒!” 林无妄狠狠甩一甩头,耳朵里终于流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黎昼在唤他。 “师尊……” 好似脱了层皮,用干净了所有力气。林无妄半垂着眼,目光涣散,他看人不清,只能隐约望见几个黎昼的重影。 可这样也够了,不知是哪个时候开始的,只要能确定身边有师尊,他便能重新生出勇气与自己对抗,不至于溺死在那层恐怖的幻境里。 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即便还未完全恢复,林无妄仍是本能地寻找着自己依赖的人。他那一眼实在是不得了,只被这么望了一望,黎昼的心里便软得一塌糊涂。 不忍再问什么,将那些惊异全藏进了眸底,黎昼只扶住他的手臂,微微低头:“好些了吗?我扶你去休息。” 黎昼的声音很轻,宛如三月软风拂过春水,波澜之际,阳光下漾出层层涟漪。清水善洗尘埃,也能洗净人心阴霾。 听见黎昼的声音,林无妄好受许多。 进了亭子,调息顺气,当痛感层层褪去,他终于恢复过来。 背对蓝天红叶,石亭中两人静坐许久,黎昼默默给林无妄输送灵力,他没有就此问林无妄,也没有开口说话。 “师尊。”还是林无妄先打断黎昼的动作,“我没事了。” 黎昼收回手来,面上是尚未敛去的忧色。 林无妄佯装整理衣袍,将手覆在腕上、黎昼原先为他输送灵力的位置。他不动声色,只在触及那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之后紧紧盖住,生怕它跑了散了,生怕自己抓它不住。 黎昼开口,欲言又止。林无妄以为他是在斟酌怎么问自己这些变故,可他顿了又顿,最后只说了一句「缓过来了就好」。 不知是心有挂碍还是给林无妄输送灵力累的,黎昼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往身后木栏上一靠,整个人放松下来。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出什么事儿……” 不过是随口一句嘟囔,却不晓得碰着了哪根弦,黎昼不过随手拨弄,话音便直直触到林无妄的心底,让他生出几分有违伦理的冲动,竭尽全力才克制住。 他心念一动,声音都在颤抖:“师尊,我……” 又是度灵力又是猜测担心,黎昼是真的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松下了,这会儿实在不想再动弹。 是以他眼也不睁:“嗯?” 见师尊这样,林无妄也冷静了些,他咽了下口水,重理思绪。 不论是梦境还是这突生出来的能力,林无妄一样也没弄清,他其实不愿提及。一半是不愿黎昼为他担忧,一半是不想在黎昼面前露出这般模样。可如今黎昼已经看见了,他想,自己或许需要交代一声。 他想着,艰难地开口:“师尊,我……我……对自己的来历有怀疑。” 黎昼神色一凛,坐直:“哦?” 那个梦,林无妄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东西是他的幻觉还是真有牵扯着什么,他一概不知,开口之际,他又将话吞了回来。思虑几番,好不容易才挑出句能说的。 林无妄深吸口气,表情严肃:“师尊。” “嗯?” 他神色纠结:“我……我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昼:“……”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黎昼如鲠在喉,想笑又恐怕小崽子是认真的,想反驳又想不出怎么去驳。于是乎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回答。 眼见黎昼沉默,林无妄没由来地开始心慌。 林无妄平时很喜欢拿装可怜这一招来对待黎昼。如今察觉自己有异,真正担心起来,却放平了语气,生怕黎昼觉得自己可怜而违心应付他。 林无妄一字一顿:“若我出身妖邪阴诡,是不是就不配再做师尊的徒弟?” 他看上去镇定,手却捏得死紧,在袖中微微发颤。 若不是林无妄眼神凝重,黎昼一定会敲他一个脑瓜崩儿然后问他「瞎说什么呢」,可他明显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有这个想法。也不晓得这些天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经历了些什么。 “当然不是。”黎昼眼神沉静,虽言辞淡淡,偏又掷地有声,“你方才气息紊乱,周身灵气凝滞,脉象却横冲直撞,隐有江海之势,不可遏制。如你方才情势,我曾见过类似的,是在一个魔修身上。” 闻言,林无妄背脊发直,浑身一僵。 “可你克制住了。”黎昼轻笑,“有这份心气,出身又算什么?再说你也就是猜测,不准的……” 这些话林无妄只当它是安慰,一日之内两次剧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在那份剧痛所带来的幻觉里看见了些什么,差点儿被什么所驱使。 林无妄咬牙道:“但万一我猜准了呢?师尊,万一我猜准了怎么办?” “其实在察觉到你气息异常的那一刻,我也这么想过。若你当真是个什么未知的邪祟,那该怎么办呢?” 第一次气恼黎昼说话慢慢悠悠,林无妄急得心都吊起来。 “但那时你望了我一眼。” 林无妄一怔,什么? “于是我又觉得,管他呢,我不知你是何来历,可我清楚你是我徒弟。你的命灯还燃在宗祠里,是宗内承认的门人,你不是什么妖邪,妖邪过不去那个门槛儿。即便是,退一万步也还有师尊在。我虽未成真仙,却也不至于没用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走上不归路。这么一想,便觉得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 林无妄见过黎昼在四合宗里的样子,高华端方,不苟言笑,余光一睥令人见之生畏,是真正的宗主风范。那样的人,好像说什么都能令人信服。 说来相似,然而现在的黎昼与那时又不一样。 摸了摸林无妄的头,黎昼嘴角微弯。 如初见时一般,黎昼云淡风轻地解决完他眼中的灾祸,接着对他伸出手,成为他的庇护者。 林无妄原先没有过去,没有来处,如今从梦境里隐约见到一些破碎的片段,潜意识告诉他那里边记载着他的过去,亦记载着他的来处。 可那是梦,不是记忆,他虽担心,却不愿全信。 林无妄不信那个梦,不信他自己,他只相信黎昼。 如今黎昼说「退一万步也还有师尊在」,他不会弃他,这就足够了。 2. 无定城又被称为枫城,只因城内隔不远便会栽些枫树,一到深秋,整座城都是火红的,每逢时节都有许多外地游客来此赏玩,这也是每年无定城最热闹的时候。街头巷尾摆出来许多摊子,小贩们用力招呼,谁都想靠着这会儿的人流量多赚银钱。 林无妄知道黎昼爱热闹,便扯着他在这儿多停了几天。 这几日里,林无妄一切如常,他们几乎逛遍了整座城。黎昼兴致盎然,与自家徒弟在一起也轻松自在,一时间忘形了些,连走路都不注意,载着一片枫叶在左肩,从街头走到街尾。林无妄看见了也没提醒,还觉得这点红色衬得他好看,生动意气。 直至有风将叶片吹下,林无妄缓了一步,在空中截住它收入袖里。 林无妄在袖中转着叶柄,像是抓住了什么宝贝一般欢喜,只是他的欢喜太过隐秘,垂眸间全数藏进眼底,连黎昼都没能察觉。 “前边那么多人围着在看什么呢?” 黎昼今日只将马尾束了一半,剩下的全如林无妄一般披散在身后,就连发带也心血来潮拿了自家徒弟的一绑,随意得很。林无妄捏着叶柄,目光在他发顶一扫,晃了晃神。 “哟,一看这位小兄弟就是外边来的吧?” 不等林无妄开口,边上已经有豪爽的大哥拍着黎昼的肩膀介绍开了:“这可是咱们城里一年一度的仙门盛会,远近驰名!你随便打听,「无定城修行者大会」,那叫一个名声响当当,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这大会……哦不,盛会!上台比试的都是修行者,比寻常比武好看得多,正巧你们今年赶上了!” 大哥这一脸的骄傲配上他夸张的形容,倒也成了套。他是本城人,大约没出去过,不太会讲官话,每个字里都带着浓重的口音,黎昼半听半靠猜,捉摸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他在说什么,一时间起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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