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方月去羞恼不已,出声制止她。 他知道晨星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可她实在也没做什么违背道义的事情迫他出手。一时之下,他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干巴巴的,但凡她不配合,他便再无办法。 好在这回晨星给了他面子。 他一开口,她便笑嘻嘻退回他的身后:“小公子,我不说了,你别恼我。” 她这么一番搅和,原先双方对持剑拔弩张的紧张感霎时被冲了个干净。 晨星最擅长把气氛变得暧昧,在这样的环境里,连方月去的无奈看着都像是纵容。 崇明门人见状,面上皆是一白,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开始重新思考自家少门主与这个奇怪女子的关系。尤其是那个叫裳儿的小姑娘,她的脸上青青白白红红,换了好一番颜色。 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失控之下,长剑出鞘几寸。 方月去正忙着压下面上血色,不期然看见冷光一闪,他眼神一凛,抬手间清风拂动,分明是轻柔晨风,力道却坚决无比。裳儿只觉得臂上一酸,手上失力,长剑就这么落了回去。 晨星挑眉,这一番动作她看得分明。 崇明门不是小门派,大庭广众无故动手,这事儿要传出去,难免会有牵扯。晨星知道方月去并非是在护她,却仍是软了声音柔顺低眉,做出一副受用的模样,好似他是特意为她。 “谢谢小公子。” 裳儿被气得发抖,一声「师兄」还没出口,先等来了方月去的训斥:“胡闹!” “我……”裳儿委屈得很,好在她下一秒就在周围群众打量的目光中清楚了自己方才行为的不妥,她于是抿了抿唇,低头抱拳,“是我鲁莽,还请师兄责罚。” 崇明门门规,不可当街出手,其余不论,这事儿无论如何是她错了。 方月去不说话,只这么站着。晨星在边上看得津津有味,一时间也忘了去调戏他。 方月去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裳儿,只招来领队师弟与他低声商议着什么。 裳儿始终低头垂眼站在原地,一副犯了错的样子。小姑娘可怜兮兮的,让人忍不住想去安慰她。 晨星望一眼方月去,见他没空理会自己,径自走向裳儿。 “怎么,很不甘心?” 小姑娘正眼都不给她一个:“当街拔剑向你,是我思虑不周,被训被罚都是应该。” 原来以为是个刁蛮的小妹妹,现在看来,居然还有点儿可爱。 “可你行为妖异,举止轻浮,纠缠我师兄,你……”裳儿本想说不知羞耻,又觉得这话太重,顾及对方也是个姑娘家,她于是吞回去,“我方才唯一做错的也只是拔剑。” “噗……” 晨星笑出声来,她甚至拍了两下手:“我原以为这世上这么好玩的人只他一个,不承想你也是啊。你们门派中人该不会皆是如此?那我这一路可有得乐了,我可得紧跟着你们。” “你……” 崇明门崇尚君子之道,要战可以,要对付无赖,没一个擅长的。裳儿被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偏偏肚子里搜不出一句可做反驳的话。 还好这时方月去过来,说大伙儿先入茶馆再说,这才没让裳儿当场哭出来。 一行人入了二楼包厢,解剑置于身侧,坐得规规整整。晨星心情颇好地挨个儿看了一遍,转而贴上了方月去:“原来你们规矩真这么大?我还以为就你穷讲究呢,你怎么没想着教导教导我?你平日里看我是不是怪别扭的?” 方月去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一步:“守矩律己是佳,要求旁人便是苛责了。” 晨星笑笑,她低了眼睛,像是想到什么,面上总带着的三分漫不经心也被染出不该属于她的苦涩。不似寻常蛮不讲理,在这之后,她不再黏着他,反而自觉坐远一步:“有意思,我喜欢明白人。” 方月去没有避开晨星,他今次与师门不过偶遇,并没有什么要事。之所以进茶楼也不过不想被当戏看。既是闲聊,自然没有不能让她听的。 方月去是带着任务前去苍灵城查探皈虚剑一事,而裳儿他们则是下山历练,归途中遇见邪祟被耽搁了会儿,这才与他碰上。 两边正聊着,晨星在听见一个词的时候顿了顿:“等等。” 晨星开口总带着笑,一双眼始终含情,方月去原以为她是天生的娇媚,可这一刻,她敛去情绪,低眉沉声,眉眼间竟透出几分迫人的凌厉。 她问:“什么苍灵城?” 问完自觉失态,她为自己斟了杯茶,茶水温热,她喝下去却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 她哑声道:“我从未听过有哪座城是唤作苍灵的。” 在座一时愕然。 方月去也觉得奇怪,可他并没有惊讶太久。人人各不相同,总该允许一部分人不知道那些被大多数人当作寻常的事情。 他略作沉吟,开口与她解释:“那你可知四方城?” 晨星一怔,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等他继续说。 “真要说来,这事儿还要追溯到数十年前,四方城邪族入侵。当年邪族因何来犯无人知晓,四方城远离中陆,消息传出已经过了一段时日,邪族势猛,再赶过去也是晚了。而离得近的各方小城实力不佳,给出的支援犹如杯水车薪……” 方月去声音轻缓,晨星低头不语。 “就在危难之时,城主苍灵凭空出现,后世传言,都说那位城主并非凡人,而是隐士大能。大概是隐得太过,所以没多少记载,唯一的段落便是苍灵一人可抵万马千军。当年那位城主战退邪族而后殉城的事迹万人相传,城中百姓感念于此,这才改城名「四方」为「苍灵」。” 他说着,心生感慨:“如此英勇,当为我辈楷模。” 这个故事大多修仙者都听过,即便是再听一遍,他们也无不触动,一时间座下都陷入一阵感动里。唯独晨星神色异常,她皱着眉头,沉默半晌,终究是没忍住。 晨星古怪地望了方月去一眼:“编的吧?” 方月去微愣:“非也。” 非也?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晨星摇摇头,面上几许讽刺:“你们一边说苍灵是原四方城的城主,一边又说那人是什么隐世大能,那我问你,哪家城主能一边当职一边隐世的?就算真有这么厉害,出世入世兼顾成这样,那为什么在城破之前无人听过,甚至连一段文字记载都没有?” 座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偶尔有几个想回斥她的小弟子,也都在看见自家少门主凝重的神情后又缩回来。 柔弱无骨的身子好像突然生出了一根钢铁浇灌出的脊梁,被那根脊梁撑着,晨星再没有了那根娇媚的神态,只面上维持着一点漫不经心:“或者我退几步,就当这是真的。但你们琢磨琢磨,人都死了,改城名有个什么用,可不就是虚伪的表面功夫。” 裳儿愤愤:“你怎么能这么说?” 晨星环顾四周,哟,都是这么个眼神,看来她这是激起民愤了?可惜啊,民愤,她更愤,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不快过了。游戏人间玩乐太久,要不是今次说起这个,她都当自己已经将过往忘了个干净。 可偏就在她正开心的时候,有人趁她不备从身后给了她一闷棍,「苍灵城」三个字像根刺也像根冒着火星子的引线,她心底一股子莫名的火气噼里啪啦蹿上头顶。她拍桌起身,那股火气就这么撒出来。 “就这样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除了人名和城名之外没几个字是真的。什么「一人守一城」这类的东西写在话本子里都嫌老旧,你们还都信了?”她说完犹嫌不够,又补一句,“这玩意儿听在我耳朵里,我都说不清楚是恶心更多一点儿还是不屑更多一点儿。” 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借机在宣泄着什么,方月去从未见过晨星这样的一面,偏激戾气,逮着谁对谁发泄。分明是不好惹的模样,方月去却从她的暴躁中看见一丝孩子似的无助。 “晨……” 以往都是她缠着他,方月去难得唤她一次,可惜才唤出一个字,她转身便消失在风里。红纱如晨霞飘散,风声里有珠玉碰撞着远去,座上却再无人,只余一个她撂下、尚带余温的茶盏,证明着这里方才是坐过人的。 座中人一惊,裳儿也不禁掩口:“师兄,她究竟是什么人?” 是啊,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在这之前,方月去巴不得她快些离开,不要缠着自己,可当她以这种方式离开,他却又不自觉地在意起来。 而他最为在意的,是他对她一无所知。 相处数日,竟是一无所知,比陌生人还不如,这太可笑了。 第八章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 1. 苍灵城远离陆地中心,往日里除了那桩传闻没人关心,现下皈虚剑再次现世,倒是惹得人人心系于此,千山万水也要跨越而来。为权、为势,也为力量。 这些东西人人想要,再远也有人玩命地往这边跑,一刻钟都不愿意耽搁,可外人脚程再快也比不过本城中人。苍灵城不小,却是座「半荒」城,说皈虚剑就在城中。但无根无据,从城里寻它还是要费些劲儿的。 城里能住人的只一半地,剩下的地界便都是些无人可入的地方。譬如荒地密林,譬如野山沼泽,野兽凶邪皆于此生存。因为平素无人,这些地方便养蛊似的一批淘汰一批,现留下的妖邪猛兽,凶残程度几近于魔。 这会儿却有人前赴后继,不怕死般到处莽撞翻找。 为了赶在外人之前寻到皈虚剑,苍灵城中分出许多小队,将原先人迹罕至的险地逐一搜查。然而他们半点儿影子也没找见,反而搭进去不少人命。 终于,这一日,有人在梵谷森林中看见了它。 传说梵谷森林连接着异界大荒,阴邪诡异,是极险之处。若不是被好处熏红了眼睛,便是有九个胆子也没人敢踏入这边地界。 “老……老……老大。”刺头莽汉吞了口口水,“你……你看那儿……那儿是不是有把剑?是不是,该不会就是……” 他们原是想来碰碰运气,不料走进深林,真在巨石之上看见一柄竖直插下的长剑。它周身漆黑,剑体上盘旋着灰金色烟雾,在它周边,树木花草尽数枯死,空气中一阵猩红。 分明恐怖,两人的眼睛却亮了,被蛊惑般往前一步。不料脚下一软,他们齐齐低头,这才发现脚下无数尸骸,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恐怖。 刺头莽汉不禁毛骨悚然:“这……” “这是皈虚剑?”被叫作老大的刀疤脸退回脚步。 都说皈虚剑是天地法器,按理说应当灵气得很,怎么可能这般邪乎? 刀疤脸驻足不前:“是不是认错了?” “认错?”刺头莽汉沉静下来,想走又不舍这个发现,踟蹰道,“不该吧?这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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