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过去,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脱离唇齿,逸散在空气中。 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血腥气如被净化一般消散一空,火也停了,血池露出洁白的底色,石头缝隙中,一片片散发着灰蒙蒙白光的残魂飘了出来。 绕着殷停等人转了七圈后,像被阳光蒸发一般,消失无踪。 三人坐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 “噌!” 祝临风抽出把寒光凛冽的短刀,站起身,杀气腾腾地走向一侧的蟹妖。 “把它挫骨扬灰!”姜太平跟着,盯着蟹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辈子说过的最狠的话。 “把这杂种挫骨扬灰,不对,灰不能扬,留着拌童子尿,撒黑狗血。”殷停跟着说。 “你来,”走到螃蟹近前,祝临风突然将刀扔向殷停。 殷停怕刀刃伤到自己,接得手忙脚乱,待握住刀柄,疑惑的“啊”了声。 意思很明显,不是,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加油,”还不等殷停将魔爪伸向自己,方才还恨不得将蟹妖挫骨扬灰,气势汹汹的姜太平已经成了兔子胆,缩到了祝临风身后。 她虽万分想亲手结果蟹妖,可那也只是想想罢了,想是一回事,亲自动手又是一回事。 尽管那妖物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但论及杀生,她是怎么都不敢。 她不敢,殷停也不敢呀! 试问在场三人,谁是真刀真枪杀过人,宰过妖的? 殷停幽怨地看向祝临风,“师兄——” “嫌脏。”祝临风抢先丢下句。 殷停彻底没有法子,只好认命,走近蟹妖,蹲下,拿着刀在他身上比划。 幸亏这妖不是人身,否则自己是如何也下不了手的。 殷停感叹了句,比划着蟹壳的缝隙,提刀卯足力气,猛地刺了进去! 手感还行,殷停抽刀,又捅了进去,在肉里搅了搅。 还没死透的螃蟹突然像临死反扑的鱼,凶猛地蹦跶了几下,殷停被吓了一跳,生怕这蟹妖回光返照给他来一下子,彻底没了犹豫,一刀接一刀的刺了下去。 血肉飞溅,场面相当血腥。 祝临风贴心地捂住姜太平的眼睛,故意吓唬她说:“瞧你师兄这手法,没杀过百十千个人是练不出来的,以后你可得听话。” 姜太平忙不迭点头,心下瑟缩生怕惹师兄生气后也落个螃蟹的下场。 师兄真可怕,她想。 得亏殷停不知道他们悄声说了些什么,否则非得气得跳脚不可。 “等等,你看看他胸腔中可有东西。” 杀蟹工程进展到一半,祝临风突然出声。 能有什么……殷停嘀咕了一句,撬开胸甲探手进去寻摸,随后将黏黏糊糊的手递到祝临风面前,故意恶心他:“听说这玩意儿敷脸,可管用。” 祝临风却一反常态,没和殷停呛声,面上写满凝重地问了句,“真没有?” 说着他竟然做出了一个极其反常的举动。 只见他走上前来,自己伸手进去摸了摸,最后更不满意,将螃壳卸了个七七八八。 见殷停如见鬼一样的盯着自己,祝临风将就着在他身上擦手,敷衍道:“找找妖丹。” 殷停面上笑了,心里的警觉却是提至巅峰。 不对,有鬼,祝临风有鬼!
第73章 神道之国 流碧府付之一炬。 岩壁河的凡水止蕴含法力的灵火,在熊熊烈焰中流碧府像一块燃烧着的碧绿晶石,发散出最美,最后的光辉。 水府中的妖族四下逃命,恐怕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在河底居然还有遭受烈焰焚身的一天。 河面沸腾翻滚,绿焰的光芒从河底透出,如同天际尽头闪现出的极光,极光在白色的氤氲蒸汽中往返折射,宛如一弯横跨河面的彩虹。 殷停高坐云头,听着河水中不断穿来的惨叫,心疼得快滴血。 倒不是为了那群或多或少吃过人肉的水妖,而是因为那满宫殿的珍宝,竟然就这么!一件都没拿!一道化成灰了! 他看向姜太平,眼神幽怨,说道:“走吧。” 快些走,越看越痛心! 姜太平点点头,回头看了眼,确认所有人都去坐稳之后,吃力地掐动法诀,催动了足有一间房子大小的祥云。 如不是这么大的祥云,委实是坐不下这么多人的。 殷停他们从水府各处水牢中共找到了活人一百余名,加上鸟妖送来的童男童女,合计约莫三百人。 要把这三百人悉数带走,是在很不容易。 殷停也想过分批次护送,却被祝临风否决了,说是怕逃逸的水族对他们下手。 担心这点无可厚非,也就只好挤着一趟送走了,这就苦了殷停和姜太平这两个出力的。 仅靠一人是万万唤不出如此体量的祥云,他们一人坐云头,一人坐云尾,全程全神贯注,一面控着风,一面驾着云。 待回到草源镇,殷停已汗透衣背,精疲力竭,发丝一绺一绺的黏在额上,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姜太平比他还不如些,直接脱了力,两眼一番晕了过去,砸得殷停显些吐血。 然而最令殷停抓心挠肝的却不是被掏空这件事,而是为了——错过了一桩现成的出风头的好机会! 想他殷少侠,出魔窟入虎穴,几经生死之险,历九九八十一难,为常人所不能为的救出了好几百人。 正该是打败妖魔的英雄接受百姓的崇拜和感激涕零的时候,岂能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殷停无论如何也不甘愿! “可恶……啊……”他用手指抠着地面,面色狰狞地往草源镇的方向蠕动。 “省省力气吧,”祝临风淡淡的说了句,轻轻踩住他的手指,瞥了他一眼说:“便是去了,你想让他们看什么?看你爬都爬不起来的狗熊之姿吗?” 狗东西,出力的又不是你,站着说什么风凉话! 殷停恨狠地看着全程没出过一成力,片尘不沾身而显得霁月光风的祝临风。 尽管他说得有些道理,但殷停却像是如鲠在喉,咽不下这口气。 他倔强地抓了把灰,往祝临风腿上一洒,权当出口恶气。 祝临风怎让他? 蹲下大大抓了一把灰,往他鼻子眼里扬,呛得他直咳嗽,眼睛酸涩地流下泪来,洇红着眼尾,好不可怜。 祝临风慢悠悠抽出手巾,细致地擦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完事后,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殷停。 “就你这三脚猫工夫,别出来卖弄了。”他丢下这么句,飘飘然走了。 殷停气得直捶地。 被这么一搅和,他也没了出风头的兴致,待力气稍微恢复些,他唤出云,带着方才醒转的姜太平,此行营救的目标狗文,难伺候的祖宗祝银凤,尽职尽责地当起了云夫,回到了显应观。 狗剩刚听见动静,便将狗芽藏进稻草堆,警惕地从内室的打的孔朝外观望,待看请是殷停一行人他大松了口气,目光落到跟在他们身后的另一道熟悉至极的身影上时。 他先是愣了愣,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拼命扇动着眼帘,想以此来确定真实。 最后他确认了,鼻头一酸,薅出狗芽抱着,光着脚涕泪滂沱地跑了出去。 “大兄!” 狗文豁然抬头,视野中出现了两道奔他而来的瘦小身影,顿时鼻头一酸,踉跄着跑上去,一把将他们揽住。 三人哭作一团。 围观了片刻感人泪下的手足重逢之景,殷停瞥了眼跟着抽鼻子的姜太平,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祝临风,绕道了后院,随后将姜太平支开,哄她抓蚱蜢玩去了。 待只剩下他和祝临风,他打算直接摊牌。 殷停点了点手臂,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祝临风,像是在等着他主动开口。 祝临风也很稳得住,既不问殷停和他单独相处所为何事,炙烤在炎炎烈日之下也不急不躁,像是拿定了殷停沉不住气。 该沉不住气的是你吧!殷停气结,看祝临风这副不急不忙的模样,他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在对峙与僵持中,他好像还从未赢过。 他泄了气,找了块屋檐下的青石坐了,拔了根野草吊儿郎当的含在嘴里浑身的气势放松下来,这是认输的信号。 “你到底瞒了什么,眼下人也救出来了,总能据实以告了吧?” 祝临风垂下眉眼否认了,“没有。” “得,”殷停也没指望他能爽快的承认,那也不是祝临风了,“那你说,你在那螃蟹身上想找到的是什么?” “妖丹。” “好,”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殷停只好发挥久违的三寸不烂之舌,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礼了,他站起身,和祝临风对视。 “师兄,你该知道,这虚为天中险恶无比,稍有行差踏错出了差池,便有可能害了我们性命。” “如今你没有法宝护身,别管师弟说话难听,仅靠心意剑,师兄能自保吗?又何谈保护太平?” 祝临风的脸色难看一瞬,殷停知道这话正戳中了他的心坎,于是又加了把火,接着道:“咱们三人中,能勉强有一战之力的,只有师弟我,若师兄有事连我都瞒,真遭难时,我措手不及,岂不是害人害己?” 祝临风眸色闪动。 “我先时能明白师兄为何不告知事情,无非是担心我知道后不肯前去救人。但到了这一步,人我救了,妖我也杀了,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真有何隐患,我还能自个儿跑了不成?” 殷停说这话时,心中极其忐忑,既希望真如祝临风所说的没有隐情,只是在找妖丹,又希望若真有什么事瞒着没说,祝临风能坦白,好让自己有掂量和应对的时间。 然而,祝临风接下来的话,却让殷停心中不详的预感一一应验。 “已经迟了……”祝临风喃喃道。 殷停耳中嗡的一声,只觉大难临头,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见殷停郑重的模样,祝临风也知道再瞒着也是于事无补了,吸了口气,缓缓道:“你可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如今大乾中神道不存,仅有寥寥几人得神道遗泽。” 殷停自然记得,他当时还纳闷过,为何被乡人供奉的黄大仙从未显出什么神异。 “那螃蟹精和神道能扯上关系,你不说他是伪神吗?”殷停拧着眉头问。 “那是诓你的,”祝临风说得顺畅。 殷停:“……” 好有道理,竟无言以对。 “那蟹妖所使用的是传统神力无疑,也就是香火信仰之力。” “你不是说神道道统早已断绝了,他一小小蟹妖哪来的能来?”殷停忍不住插话。 “能不能先听我说完。”祝临风语气加重,师兄的派头出来了。 殷停闭了嘴。 “神道道统断绝,要牵扯到千四百载之前,青君与无妄生双双道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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