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百里的植株,像呼应那道流光一般,翻涌齐齐绿意。 殷停看得愕然。 他认得那玉符,五行遁令中的木遁之令,正是上回护送绮秀时,从他那处诓骗来,后头却没用得上的。 木遁之令还是他亲手交给祝临风的。 五行遁法是大乾最最上程的遁法,传闻其遁速之快,连妖族富有极速瞬影美称的鹏鸟一族也难以望其项背。 堪称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保命跑路的不二遁法。 但五行遁法却有个弊端,若非将遁法掌握纯属,则无法控制落点。 而将五行遁法转化成阵法铭刻进玉符的手段,无疑也是投机取巧的一种。 这就意味着,现在谁也不知道祝临风被传到何处去了,连他自己也是一样。 誓不与虫豸为伍,明摆着的意思。 殷停气得眼冒火光,一受刺激,脑子就不咋清明,他学着祝临风的样子,同样取出枚火行遁令,朝地上一掷,再次消失了。 “呱呱——” 一只老鸹停在怪石上,幽绿的眼珠转了转,落在欲哭无泪的姜太平身上,眼神透露出人性化的奚落。 姜太平看看天,看看地,表情写满茫然。 我师兄呢?两个那么大的师兄呢?
第62章 显应观 极东之地,倒悬天。 从地面向天际飘飞的雨丝永不断绝,天地之间的界限渲染地雾蒙蒙,界限不再分明。 在天地混沌的边际,细雨被一轮朱日蒸发,出现片真空地界,干燥的地面和周围的湿润的暗金色比起来是如此突兀。 朱日于离地三尺处悬浮,无穷无尽的热度像烤制地面的滚烫红丸,只看一眼便觉得双眼刺痛难耐,泪流不止。 若有大毅力者,能靠近十步之内,便能发现,那哪是一轮朱日,分明是一个光热灼目的总角童儿。 观其年岁仅在五岁上下。 再观其形貌,赤衣,裸臂,裸足,露在外头的手臂如同一节节的嫩藕。 童儿头上总着满头吉,红绳束成一个个的小揪揪,瞧着既讨喜又富有童趣。 他五官娇憨,双眼轻阖,眉心间生着道火焰胎记,流动着,燃烧着。 脖颈间带着金项圈上,项圈上坠着小剑样式的小装饰。 若非从他体内散发出的滚滚炙芒,几乎叫人误以为他只是寻常富贵人家受家人宠爱的幼子。 “呲啦啦,” 谢白方一踏入赤焰结界之内,足下踩着的寻常布鞋便因恐怖的高温和地面粘连在一起。 他脱出布鞋,赤脚踩在地面上,面色如常往前走去,直至童儿身内十步范围,他停驻脚步。 “所为何事?” 他惜字如金,浑身逸散出寒凉的法力与炙热相抗,极寒极热互相抵消,转化,转变成白色蒸汽。 “你有一劫,应在极西,虚为天。” 童儿豁然睁眼,随着那对流转着火光的眸子精光乍现,外貌给人的稚气被临渊峙岳的锋锐之气一扫而空。 风息像畏惧他一般,从他周身疯狂逃离,撩动谢白缚眼的白绫,及至脚踝的银发乘着风,飞舞在空中。 他如霜冻雪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向上勾起细微弧度。 “赤霄,尔已至薄暮之年,尚能拔剑否?” 语气充满战意。 仿佛呼应一般,他左手侧浮缓缓浮现出一柄相似鱼竿的细剑。 剑身轻颤,空气中回荡着轻越剑鸣。 眼前这个童儿,赫然是赤霄剑宗的当代掌教,执掌剑宗近两千载的赤霄真人! 面对着谢白近乎挑衅般的邀战,当代泰斗的赤霄真人竟然做出了与身份不符却与童儿样貌极其符合的动作。 只见他宛如金鱼般半嘟着嘴,胖乎乎的手指按着金项圈的内沿来回踅摸。 “什么薄暮之年,人家分明才五岁。” 他在小剑挂坠上一抹,小剑化作只仅有巴掌大小的火鸟,绕着他转了几圈后,再次变成了一只玩具般的尺长短剑,飞到了赤霄的屁股底下。 不得不让人担心,肉乎乎的童儿会将小剑压塌了去。 短剑驮着他,落到地面上,赤霄眯着眼盘膝而坐,灵光一闪,短剑再次挂在项圈上。 他忽又收敛了玩笑轻浮之色,直直看向谢白,眼瞳由暗红逐渐染上灰白,一种历经前世沧桑的老朽之气,诡异又和谐的出现在童儿的身躯上。 “老骥已伏枥,志却在千里,这最后的志,最后的剑,只可斩在应许之地。” 他说。 谢白拱了拱手,化作道流光,直取西地。 …… 道观。 郊外荒地坐落着一座无人问津的破落道观。 这座正面向人的道观,背靠着荒蛮群山,单檐歇在山脚,共开三方屋舍。 正中的屋舍鸱吻极高,墙体用青蓝二色的漆粉饰,虽如今成了东缺一快西差一角的龟裂墙面,也隐约能察觉出全盛时的气势威赫。 左右两侧的侧殿比正殿矮上许多,或是为了不喧宾夺主而故意为之。 两处侧殿皆为斜方格落地槅扇窗,然而原本精美的槅扇窗却因疏于管理被风霜雨雪侵蚀得不成样子,仿佛说话的动静大一些,都能将槅窗上的木板震落。 丑陋的蛀洞是它们腐朽的证明。 从殿宇往前,是被野草占据的庭院,野草在这座无人造访的天地中野蛮生长,爬上墙壁,遮蔽墙根,将原本白玉石的地面顶得布满裂缝,正中足有人高的大香炉也成了野草肆虐的地盘。 再往前,是垮得七零八落,连残骸都找不全的栏杆,合围尽头的大红乌头门已经坍塌大半。 毫无疑问,这座道馆已经许久许久没人造访。 直到今日—— 午时方过,庭院内茂盛的野草突然泛起绿意波纹,一道身影被簇簇野草簇拥着凭空浮现。 日光灼目,浓烈的野草气味直冲鼻腔,热气迂在草丛叶脉中不得发散,闷热的暑气直蒸人心肺。 本该是深秋,却热得像十年难遇的大旱之年。 祝临风甫一站稳,顾不得什么观察环境,小心部署,先是将肩上搭着的坎肩摘了下来,再解下外穿的夹袄,剩下件单薄衣衫,皮肤终于能透过气。 他取出方揩了揩汗,随手将脱下来的衣物扔在地上,不打算要了。 至此,他终于能好生察看这个陌生的环境。 究竟是被传到何方地界了? 他心里嘀咕。 入目是深深野草,草径粗壮,长直胸口,在其中跋涉如同陷入举步维艰的泥沼。 他废了好一番气力从草丛挣出,发间已沾满草屑,星星点点的绿色草汁浸染进衣物,刺鼻草腥味令人作呕。 祝临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站上正殿前的台阶,别的都不管不顾,于他而言,头一桩要命的急事是赶紧把这该死的衣服换下来! 他走进殿内,又被扑鼻的腥灰逼得连连皱眉,无奈退出大殿。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取出张幔布挂在野草上,正对着幔布换下了繁复的罗裙,穿上了更方便行动的窄袖口劲装。 发尾束着的金环也得取下来,三环一束的金环躺在掌心,祝临风往地上一扔,把头发束成了清爽的马尾。 换下来的衣物,饰品,幔布,他当然也不打算要了。 往前走了两步,他步伐一顿,突然又反了悔,撤步弯腰将沾了灰的金环捡了起来,目露嫌恶地用锦帕仔细地将金环擦了数次,直到光可鉴人,一丝尘埃也不见。 他将金环束在发尾,转身走了。 祝临风的物件从不用沾身第二次,唯有这只金环是例外。 再次踏上台阶,这次他没有贸然进殿,而是绕到了殿宇背后,此处的墙壁坍塌更厉害,碎石堆中,他捡到了一块字迹斑驳,木纹沟壑中积累着泥渍的匾额。 用手巾包着拿起,匾额以符文书就,尽管字迹模糊,依然能勉强辨认。 ——显应观。 此处原是显应观,他想。 扔下匾额,再次回到主殿,祝临风取出帷冒带上,又用手巾捂着口鼻,全副武装之下这才忍着恶心,踏足殿内。 房顶多有破洞,阳光斜斜打下,成了现成的光源。 其中一束光打在了供奉道主的供台上,原本该在此受信众香火的三清像却消失无踪,供台上只剩下三块圆疤。 从坑中残留的木质结构来看,此处的三清像不是自然倒塌,而是被人生生挖了去。 指尖从圆疤上拂过,祝临风捻着指尖的木屑,面露沉思之色。 他本以为此处道观破败至此,是因久无信徒供奉之过,毕竟在大乾中因此而荒废的道观不在少数。 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推断,他原本的判断或许存在谬误,显应观很有可能是被“人”为损毁。 他眼前立时浮现出一副画面—— 倒在血泊中的道士和信徒,血染的朱红墙,被摘下的匾额,手持凶器的恶徒欺入正殿,以亵渎的姿态将三清掘出。 惨烈的哭喊声萦绕不散。 猜测罢了,他摇摇头。 正殿背后有一处狭小的内室,先前许是用来存放香油符纸的地方,相对外间保存良好。 在这里,祝临风有了发现——火。 黄泥地上垒了个土灶台,上面夹着口边缘残缺的铁锅,铁锅下些微火光闪烁。 祝临风一脚将灶台踹倒,露出了灶膛中用草木灰盖着的木炭。 无疑,这一定是人的手笔,至少是拥有人性思维的生物。 他接着往前,在内室的最角落,他发现了几件堆叠在一起,散发着馊臭气味的破麻布衣裳。 旁边还零星摆放着缺口的,内壁黑黄的三只瓷碗,和三双用树枝削成的木箸。 尽管祝临风不愿承认这两样磕碜的东西是碗和木箸,但正是因为这份磕碜落魄,让他了解了主人的身份——乞丐。 此时,他已大概掌握了显应观的情况。 道观败落之后,一群乞丐将这里视为了遮风挡雨的家,瞧这齐全的家伙事,这些乞丐应该在这里住了不短时间。 至于为何出现,祝临风想,乞丐可不是躺着便有人送水送饭的轻松活计,他们大概是为了温饱去某处有人烟的地方乞讨了吧,又或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乞讨的路上。 乱世之中乞丐的命并不比野狗值钱。 抑或是见“家”中来了不速之客,正藏在某个阴影角落中窥伺。 祝临风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乞丐的踪影,正当他想离开内室时。 一道红光突然从身后射出,背后的温度也隐隐升高。 剎那间,他心中警铃大作,五感提升到极度敏锐,单脚定在原地,飞快旋身,正对身后。 火光是从散落在地上的木炭上发出的。 原本黯淡的木炭像一颗颗最耀目的红宝石,散发出的火光映得满堂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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