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殷停这么一说,他只觉他不识好歹,心中见气,闷声道:“随你们便。” 姜太平极会看人脸色,一眼便看出祝师兄这句随便说的心不甘情不愿,小心地靠上去,摇着祝临风的手,撒娇道:“祝师兄,好师兄歇歇吧。” 殷停看得眼酸,就像自家养的小狗突然摇着尾巴跟大猪蹄子跑了。 他随后揪了根杂草咬在齿间,枕着手,仰着头,数飘落的树叶。 一片,两片,打着旋。 三片,四片,跳着舞。 五片…… 殷停揉了揉眼睛,他眼中倒映着一副奇异的光景,仿佛光阴倒转一般,落下的第五片落叶被牵引着逆流而上,再高,再高,在太阳的光轮下,成为一道雪亮剑光。 直指——祝临风! 容不得思维作出决断,本能已经给出答案。 殷停一个连滚带爬,猛地拦住祝临风和姜太平往前飞扑。 “唰啦!” 随着三人摔在地上,方才站立的位置被犁出道丈长,丈深的深深刻痕,殷停靠过的那棵古树被整齐的一分为二,树叶翻飞像下了一场雨。 殷停冷汗直流,呆愣愣盯着地面,一时缓不过神。 不同于他的看不见,被他压倒的祝临风和姜太平却能看得分明。 断开的沟壑,被分成两半的大树。 训斥的话卡在嘴边,祝临风发髻散乱,头一回不顾体面地声嘶力竭道:“快跑!” 这一声咆哮让殷停回过神,他想也没想,抢先站起身,发足狂奔起来。 他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轰隆隆的血液奔流。 他说不清楚,方才在发觉危机的第一时间,为何会发疯一般做出损己利人的行为,只当是脑子不清醒了,现在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脑海中只一个念头盘旋——我要活,我要活!哪怕只有我一人…… “师兄!救命!” 凄厉的女声像定身咒一般将他死死定在原地,脚底像长出了和地脉相连接的根须,他跑不了了。 殷停颤抖着指尖转身,在他身后五十步开外,姜太平狼狈的跌倒在地,以她倒地的姿势看,多半是被谁给推出来的。 顺着她惊恐无助的视线往前看去,半步之外的祝临风半边身姿子已经陷进了虚空中的一处漩涡。 “跑跑跑!快跑!” 心里的殷停因恐惧而叫嚣,因胆小而怯懦。 就在殷停即将屈服于怯懦之际,坐镇泥丸宫中的真灵突然抬起透明的手,目光狠绝地紧紧攥住洞穿胸口的光束,用力往深处插得更深! ——倘若你不回头,我就死给你看! 殷停感到了真灵传达出的意识。 “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哀嚎,整个人仿佛化开一般消融,下一瞬又从被他扔在树边的大砍刀中钻出身形,一手攥着祝临风手腕,一手持着刀柄,将刀身深深插进土中,青筋毕露地与漩涡中传来的吸力对抗。 吸力似乎无有尽时,殷停的力道与之相必好如蚍蜉撼大树,在他手臂痉挛之时,大刀脱地,两人一道被吸了进去。
第45章 谢白,谢雪映 祝临风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先是被师父委以重任,带着向来看不上的师弟师妹跑路,最爱和他作对的殷停在跑路上也不肯消停,照旧说些尖刻话来气他。 后边发生的一切,几乎像在眨眼间。 事态快得来不及控制,气死人不偿命的殷停突然朝他扑了过来,感受着后背钝痛,刚想训斥,便看见闪烁而过的剑光。 说来奇异,当时他并没有感到恐惧或害怕,他只是惊异于殷停与贪生怕死截然不同的表现,好似头一天认识他这个人。 不过很快,改观的印象再次被拉入谷底。 殷停仗着身位便宜,居然就那么自顾自逃命了,他撇下了向来亲近的姜太平,快得像一只落荒而逃的水狗,连一次回头都未曾有过。 对他的厌恶反感达到极致,祝临风半托半抱着吓瘫软的姜太平起身,方要迈动步子,便感觉手边传来道绝强吸力。 着眼一看,尽然是道虚空漩涡,正贪婪的附着在他的手肘上。 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将姜太平推倒,掐动法诀,召唤芥子佩中的灵宝。 然而他的召唤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在短暂的惊慌后,祝临风否定了是芥子佩被封禁这一可能,因为不止芥子佩中的灵宝,就连他随身佩戴于身外,一个念头便能催动的灵宝也陷入了沉寂中。 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无法修行,所携带灵宝中皆是提前填充他人法力,再以相应的法诀催动,而以法诀催动他人法力,势必产生滞涩。 只要抓住这个不如意的间隙,提前以异种灵气将灵宝和法诀的联系阻断,便能阻止他催动灵宝。 而会如此处心积虑针对他并且知悉他不能修行内幕的,他只能相出一人——余冲。 以余冲元丹的境界,灵宝被禁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 为今之计也只能期盼师父早日料理了麻烦来寻他了。 他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姜太平,和跑得不见影的殷停并没有多余的期待,与其寄希望于这两个胆小鬼不如等天上落红雨更简单。 当然,便是把他们捆一起,对他目前的困境也是起不了作用的。 跑吧,跑得远远的。 三个能活一个下来也是好的,到底是他连累了他们——但看到殷停真就毫不留情时,他仍觉得心像被捅了一刀,嗖嗖冒冷气。 半边身子被陷入选漩涡,视野受限,在最后的角落,他看见了被殷停遗忘的砍刀,生得粗夯厚重,与他追求的灵动飘逸毫不相干,从不令他喜爱的一把刀。 然而,刹那间,刀身上居然闪过一丝乌黑的光泽,一道人影如暗影般泻了出来,在他的注视中堆具成人形——殷停。 他心尖发颤,鼻头泛酸,想用师兄的口吻训斥,“你回来做什么?” 但他意识到,倘若真的出声,只会带着哭腔,不像师兄倒像打雷时害怕睡觉的小鬼。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注视着殷停徒劳无功的动作,看着他与自己一道跌进本该只有他一人的黑暗。 …… 像溺入深潭,比水更黏腻的液体附着而上,将眼耳口鼻,全身窍穴悉数堵死,气息不通,殷停被憋得两眼翻白。 他想起前世见过的新闻,怀着莫大悲伤的人会用塑料袋锁住脑袋,在窒息中走向终结。 这就是窒息的感觉? 脑子逐渐混沌,他拼命挥舞手脚,以维持最后的清醒。 然而这种耗费体力的行为,只会让他更快脱力,模糊的最后,他看见祝临风的脸逐渐拉进。 后颈被温热的指腹揉捏,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嘴,祝临风的脸近无可近,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一股裹挟着清苦药香的气息顺着翕开的唇齿渡了进来。 殷停既没有捡回一命的庆幸,也没有被男人亲了的难堪。 他只感到淡淡的萦绕不散的悲伤。 “当!” 耳边传来玉碎的颤响,殷停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外跌,下意识地攥住了祝临风的手腕。 突然起来的天光刺得人闭眼,殷停贪婪的吸食新鲜空气,味觉中传来的湿润,让他意识到周围可能有水源。 待眼珠的酸涩感稍褪,他先往四下打量。 身边是大口喘息的祝临风,他们手边落了只碎成两半的,拳头大小的琉璃珠子。 他们似乎就是从这珠子中出来的。 珠上断口平滑,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劈开的,是谁救了他们?不对,又是谁要害他们? 腾起这两个念头,他怀着寻求解答的心情向前望去。 身前是一汪望不见边际的蔚蓝湖泊,像一颗熠熠生辉的蓝宝石,和煦的微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令人心旷神怡——个鬼! 殷停的警觉瞬间达到巅峰,在经历漩涡之后,见他们没死的幕后黑手出来给出最后一击才是合理发展,愈像这样风平浪静,反而愈显得诡异。 就在他心神不宁,疑神疑鬼的间隙,耳边突然传来祝临风的声音, “看那里。” 他侧过头看向祝临风,随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湖心。 那里有一个人临波而立,离得太远几乎看不清面貌,但隐约能看清,那人身量极高,手中持着一柄类似于鱼竿的细长物体。 那人足下凌立的湖面,反射着灼目白光。 似乎是察觉到殷停和祝临风的视线,那人冰冷彻骨目光直直向两人看来,足下飘逸一般,在湖面上掠起波纹,随着他移动,白光渐近,传出喀嚓的接连不断的响动。 殷停这才看清,那居然一条冻结湖面而成的白道。 凝水成冰的人于殷停一丈远外的冰道上站立。 他一头银发披肩,直直长至脚踝,肌肤如雪般透白,在阳光下如光洁无瑕的白璧。面上覆盖一条白绫,几乎遮住了自眼睛起到鼻弓的四分之三面部,只留出锋利唇线。 他手中所持也不是鱼竿,而是一柄造型古怪的细剑,长足有人高,宽却只得两寸,剑身上蜿蜒着如冰霜一般的暗蓝纹路,剑头也不像其余长剑一般做成尖利形状,而是平整的方形。 与其说是一把剑,不如说是一根长杆。 殷停对这种造型的剑能不能砍人持怀疑态度,若是让他上去挥舞,恐怕还没摸到人,剑就因为无法承受力度而折断了。 之所以肯定这是一柄剑,而不是一支更符合认知的鱼竿,是因为殷停看见了剑柄上挂着的剑穗,以及铭刻在剑身上的两个符文——鸣寒。 鸣寒,鸣寒,怎么像在哪儿听过,殷停冥思苦想。 “谢白,”祝临风讶然出声。 “对了!鸣寒剑主!” 殷停猛地想了起来,曾经刘鹏给他看过的小册子上,记载有这位高人,说是逍遥剑宗当代鸣寒剑主,还是劳什子第一美男。 本着说不准就要死了,多看一眼吃看不了亏的想法,殷停定着眼朝谢白仔细打量。 边看边想,脸都被挡完了,这算什么第一美男! 祝临风强行按着他的后脖颈,将他往下压,压低声音道:“眼睛不想要了?这位剑主素以心思叵测,亦正亦邪闻名,修为又远高于你我,若你再用这起子轻佻眼神看他,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你不得!” “自己找死就算了,别拉着我一起。” 索性那位谢白似乎没在意殷停这等行小人物的打量,间或说他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 被白绫覆盖着的眼睛转向一个方位,那是殷停和祝临风背后偏西方向的一棵矮木。 目之所及,冰凌铺地,转眼间周围的一片树木都被冻成了冰天雪地中的点缀,青白冰霜甚至蔓延到了殷停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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