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姜太平拧开琉璃盒,捏了颗蜜饯放进嘴中,他才收回目光。 “拿着。” 还没从被从未感受过的甜蜜滋味中醒过神来的姜太平,便被他这言简意赅,命令般的话语吓了一跳,放在膝上的盒子掉落在地,蜜饯撒得满车厢都是。 祝临风的神情愈发不耐,瞧他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把姜太平扔出车厢。 姜太平趴下去捡蜜饯。 “放着别动!”祝临风声音大了些,传来明显的呼气声,“先把东西收起来。” 姜太平如被他指挥着的人偶一般,说一句动一句,顾不上痛心蜜饯,理了理衣摆坐回杌子,往身前看去,不知何时上面摆上了张木托,放着几样女子小衣。 “祝师兄,这是给我的吗?”姜太平声如蚊呐,羞红着脸不敢再看木托上的东西,仿佛那里放着刺目火石。 一见她这副小家做派,祝临风便觉碍眼,阖上眼帘说:“我知你离不得那好师兄,只他们都是男子,你如何自处?刘鹏性子鬼,眼神尖,若被他看破你身份,不出一日,你这秘密便再做不了秘密。” 姜太平感动得一塌糊涂,说:“祝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用不着你感念,”祝临风刻薄道:“你若真有心,便少说些话吧,锯木头都比你好听些。” 姜太平捂住自己的咽喉,无声垂泪。 坏人! …… 远在另一车厢的殷停还不知道姜太平对他的思念,如他有读心的本事,准会对姜太平的感想大大赞同。 然而,此时他正对车厢中的僵硬气氛感到束手无策。 他们的车厢远不上祝临风那处气派宽敞,里面只贴墙对放了两条长凳,刘鹏一上车便像粘糕样紧贴着他,绮秀单个坐在另一条长凳上,几是无言。 三人自上车来,如此久的时间,竟没说过一句话,爱热闹的殷停如何受得了,正酝酿着说些话活跃气氛,车架突然往前颠了下,向后的惯性将他往车壁上压,坐前的绮秀朝前倾。 车动了。 殷停挑开车帘子,好奇地向前张望。 车头上套着三匹神峻异常的白马,马蹄子上有灵光闪烁,像踩着云团。 道边风景飞速后退,模糊成一片幻影,车速想必极快,呼呼的风声刀子一般割脸皮,不多时,他放下帘子,揉着泛红的脸颊对刘鹏说:“这马瞧着神异,你小道消息多,可知是何种灵兽?” 还不等刘鹏说话,一贯沉默的绮秀突然开口,嗓音带着说不出的嘶哑, “马只是普通马匹,能日行千里是因为余明真人法力加持。” 刘鹏小声嘀咕了句,“就你清楚。” 绮秀乃是半妖,耳目远胜常人,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话,说道:“我自然清楚,此行前去无有天,乃妖族聚集之地,灵兽的存在于妖族而言是莫大羞辱,我等所出行自然不能用灵兽。” “那为何不用能飞天遁地的法宝?”刘鹏天生见不得有人比他“懂得多”,一时也忘了害怕,摆出副非要把绮秀问住的架势。 “自然是——”绮秀拉了个长音,转而看向殷停,嘴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 “轰隆隆!”外间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压过了他的声音,紧随其后,一道五彩华光骤然盛放,剧烈光彩哪怕隔着车厢也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道浩大的宣告声响彻天地间—— 谛告大圣九梵龙,无有天主,十七世蒙妖,于戊戌年甲子月,取道于此,向西而行,共八千六百里之遥,禄承天主之位,以传大圣之音。 诸佞退散!诸妖伏拜!
第43章 刀剑之礼 天宇降下华光在三架马车前形成一条宽阔的银色光带,浩大的宣告经久未散,在缭绕的回响中,生着腿的瓜果,直立行走的兔狲,威风凛凛的大虫,四翅大鹰…… 不可计数的精怪从林中、天上、水里接连现身,朝圣一般趴伏在银带两侧,发出的各类声音交织,并不显得杂乱,反而透出庄严的旋律。 殷停和刘鹏头碰着头,身子挤着身子的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半边身子几乎快掉出去。 上方的揉了揉眼睛,半晌憋出句,“真他娘的气派。” 被按在下方的刘鹏正挤得难受,刺了句:“有辱斯文!” “你说句来听听?”殷停啧一声,按着刘鹏的后脑勺往下压。 刘鹏摇头晃脑,佯装学问:“真真他娘的气派!” 殷停:“……” 两人从缩回车厢,同时看向对面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而显得成竹在胸的绮秀。 “外面是怎么回事?”刘鹏问。 绮秀淡淡道:“就你们看见的那么回事,天主继位乃堂皇耀耀之事。按照族制,千里一诏,万妖相送,称为巡礼。” 刘鹏的五官挤在一起,心中像打翻了五陈醋。试想若是他刘爷有一日回刘家,整个外镇的人都出来跪地迎接,什么叫光耀门楣?这就叫光耀门楣! 只想一想,他的虚荣心便膨胀到极点。 更别说,真切享受着皇帝待遇的绮秀了! 他再度看向绮秀,眼里写满了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嫉恨。 一旁的殷停在第一时间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更快,他便察觉不对——绮秀的神色不对,他显得太过镇定,在那镇定中甚至有一丝隐晦的担忧。 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正是飞扬神色,给些甜头便上天的年岁,怎会有这般处变不惊的深沉城府? 殷停留了个心眼。 正当他想再问问巡礼时,外间却再生变故。 遮蔽天地的银丝如银蛇狂舞,抽出接连不断的呼啸,银道两侧朝圣的精怪几乎在瞬息之间便被银丝卷飞到空中,爆成漫天血泥,将银道染成赤色。 血腥味直冲鼻尖,殷停几欲作呕。 刘鹏吓不住,哆哆嗦嗦地往前一探身,猛地攥着绮秀的衣襟往前扯,直把人扯的趔趄。 “这他娘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绮秀血色尽褪,方才隐晦的担忧加深成极致的恐惧将它的五官扯得扭曲,嘴唇颤抖着一开一合, “来了——” “贫道余英,前来劫道,请护道者不吝赐教!”遥遥传来的女声叱咤让殷停和刘鹏齐齐打了个激灵。 殷停连滚带爬地突到车架前,躲在马屁股后仰头张望。 长凳啪一声倒地。 刘鹏松开绮秀,紧随其后。 第一架马车前,一名身着道袍,右手持拿拂尘,左手持拿细剑,五官清淡,眉宇间却透着狠厉煞气女冠凌空而立。 拂尘伸长,将三架马车的木轮紧紧裹缚,女冠左手细剑下斜,剑尖直指第一架马车。 殷停和刘鹏对视一眼,皆流露出惊疑之色。 冷面罗刹? 师父? …… 剑尖所指的,盘膝坐于车架上正在喝酒余明嘻笑之色尽敛,随手将酒葫芦一掷,姿态严整地飞向空中。 “允。” 余明倏地一掐手诀,衣袖鼓胀间,一道黄符飞射而出,直向余英袭去,黄符迎风见长,待到欺近她身内,已有半墙大小。 黄符像一条游弋黄蛇,闪着金光,从足尖往上,紧紧将余英缠绕。 眼见自家师父被裹成粽子,刘鹏急得直搡殷停胳膊,“快叫你师父停手!大家都是同门,作甚喊打喊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问我,我问谁?殷停心想。 “他们都打到天上去了,是你会飞还是我会飞?”殷停说:“何况你没听见吗,是英师叔前来截道,我师父只是被动接下。“ “截道,截道。”刘鹏喃喃了两句,重新回到了车厢。 紧接着殷停便听见里面传来问话声,急忙钻回了车厢。 “你说不说,巡礼到底是要做什么?截道又是怎么一回事?”刘鹏再次拽住绮秀衣襟。 似是被卡得难受,绮秀咳了两声,视线在刘鹏脸上转了转,最后定在方进来的殷停身上,眼里含着怨毒,尖声道:“意思是,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殷停,若不是你,我便不会在门中失控犯下屠戮同门的大罪!我便不会成为众人眼中的异类妖魔!” 操,和小爷有屁的关系,殷停心中咒骂连连,几乎压不住想告诉绮秀实情的冲动,但一想到魔种的诡谲,他又犹豫了。 “可去你娘的!”刘鹏一挥拳头,狠狠将叫嚣的绮秀砸倒。 他如此激动当然不是真和殷停有多兄弟情深,他在意的是绮秀口中的“你们”,这不明摆着胖爷的命他也想要吗。 “你个狗杂……” 殷停从身后拦腰抱住他,同时死死捂住他的嘴,警告道:”你大可接着刺激他试试!” 被这么一打岔,刘鹏的头脑冷静下来,终于回想起了绮秀的可怕之处——他还真是个杂种,发起疯来要人命的杂种。 识相地闭了嘴。 绮秀手肘支地,侧脸吐出口血沫子,以含糊地声音说道:“巡礼也是一场试炼。闲隐门距极西之地约有八千里之遥,据族制每行千里便向大圣呼告。呼告后,会有劫道者前来,向天主行刀剑之礼,若受不住,便只有陨落一条路。” “这不是找死吗?”殷停大呼,“为何不能悄悄回到族中,非要如此大张旗鼓?” 绮秀吐出颗断牙,“这是继任天主的试炼,若是逃避刀剑之礼,也就等同于放弃继任。” 刘鹏阴测测地说:“既然下任天主是你,那你还藏在此处做甚?”他回头看向殷停,喊道:“殷停,快,我们把他扔下去,叫师父劈死他了事!” “你们敢!掌门承诺过会护我渡过刀剑之难,平安回到无有天!”绮秀显然被吓住了,瞪着眼外厉内荏地说:“你们要弃掌门之命不顾吗?” “让你别刺激他,”殷停拧了把刘鹏腰上肥肉,若有所思地说:“所以,我师父便是你此行的护道者,若有人前来截道,便由他出面替你接下?” 绮秀嗤了声,没说话,默认了。 “殷师兄,却不曾想此行如此凶险,万幸头一个来截道的是我师父,即使余明师伯敌不过她,师父最多也就宰了这小子,”他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绮秀,接着道:“不若我们这便禀明师父,央她带我们回山门吧。” “你过来,”殷停冲刘鹏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些,两人头碰着头,背对着绮秀,耳语道:“你我皆知巡礼凶险,师父,师叔,掌门师伯会不知道?他们只会比我们更清楚。” “就算如此,他们也让你我随行,总不至于是让我们送死吧,我且问你,英师叔待你如何?” 刘鹏没有片刻犹豫,“虽严过于苛,却是师父谆谆教诲,拳拳之心,莫不敢忘。” 殷停双掌一合,往后一瞥,“祝师兄也在呢,任谁都不能短了他去。” “师兄的意思是,”刘鹏眼睛一亮,悄声道:“这是师伯给咱们的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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