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将视线从刘鹏肥肉滚滚的背影上收回,若有所思地看向牧童和青牛斜印地上的影子。 影子只一道。 殷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注意力从牧童转到青牛身上,脚步移动,正对着青牛黑亮,隐有精光内蕴的眼睛,恭敬稽首道:“师兄贵安。” …… 脚底抹油的刘鹏对此一无所知,待他拉着又买了一堆杂碎的姜太平回来,便见殷停已坐上牛背,和牧童聊得熟络。 见此情形,刘鹏和略落后他半步的姜太平像被人点了穴,僵住了。 姜太平哇一声,“好大的青牛。” 刘鹏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心说,瞧着全手全脚个小子,脑子却不大灵光,难怪成了滑泥鳅的狗腿子。 坐上牛背的殷停向他们挥了挥手,反客为主地招呼道:“这位师兄是奉掌门之命来接我们去含章阁的,还不快上来。” 青牛前蹄下屈,哞了声。 两人方一靠近,牛蹄上便腾起两团烟云,拖着他们上了牛背。 几人坐稳,牧童将骨笛横在嘴边,吹出节轻快短音,华光再现,云雾开道,青牛化作道流光。 “师兄!我们在飞!我会飞啦!”姜太平站着手臂,声音雀跃。 坐在最后与殷停隔了个姜太平的刘鹏忽然感叹了一句,“这要是我亲师弟该多好。” 姜太平没懂他话里的意思,一个劲儿傻乐。 殷停撇了撇嘴,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接话茬。 刘鹏已将牧童当成了寻常引路的童儿,一张嘴百无遮拦起来。 他来回摸着青牛光滑的皮毛,啧啧道:“这头灵兽养得真俊,”越过姜太平,扯了扯殷停衣服,刻意卖弄道:“殷师兄可知门中豢养的灵兽都是何等由来?” 殷停全身发僵,头皮都快炸了,刚想提醒刘鹏,便听一道稚嫩却泛冷的声音接话道:“哦?是何等由来?” 殷停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识相地闭了嘴,只在心里给刘鹏点了三炷香。 “咦,这位师兄竟不知情?” 刘鹏清了清嗓子,说道:“昔年妖乱大地之后,妖族八圣伏诛,妖族向我修士贴首附耳,纳头便拜。但修士与妖族之间血债累累,又岂是短短百千年能消弭的。一部分妖族为求得修士庇护,自缚真灵,许下心魔大誓,终其一生甘以禽羽之身奉修士万年,这便是如今各门派中灵兽的根源。” “你倒了解得清楚。”声音愈冷。 刘鹏洋洋得意,“不敢当师兄赞,其实后进不才,还有一拙见,”他语气中充满了轻蔑,“昔年妖族八大圣尚算有些气节,如今这些,早沦禽兽耳。” 殷停暗暗翻了个白眼。 心说,当初鹿师兄当面,你可狗腿得紧,如今怎嘴脸大变了。 不过殷停却有一点想不明白,刘鹏也算是谨慎稳妥之人,今日怎如此狂悖,实在不符合他往常的性子啊。 “刘师兄懂得真多!” 姜太平上赶着捧场,殷停扭过身,将她嘴一捂,急忙撇清关系道:“他懂个屁懂!” “殷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刘鹏不满地看向他,张着嘴似乎还要说话,然而下一刻,整个人却像坐空一般,径直往下坠,五官因惊恐而扭曲凝固。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向云下跌落。 姜太平的眼睛睁到最大,眼眶中水汽氤氲,似乎是觉得刘鹏肯定被摔成肉饼了。 “摔不死他,”牧童一个闪身,双足竟踩在空中,发丝和身上布料屹然不动。 他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殷停,“爷爷不屑与你们这些小娃娃玩手段。”他转了转手中骨笛,“这笛子是我牛骨所化,所奏之音为破虚之音,寻常作清心之用,对你们这些小娃娃,影响倒颇大。” 殷停觑了眼骨笛,可算明白刘鹏今儿个为何疯了一般作死了。但其实也不算冤了他,若他平日里没有那等想法,再如何直抒胸臆也说不出刚才那一番话。 可见,物种歧视要不得啊! 姜太乃是赤子之心,并非榆木脑袋,听了牧童的话,她像是明白了过来,大眼睛中浮现出一丝惊疑。 “到了,”童儿淡淡道。 殷停和姜太平眼前一花,脚已踏上实地,抬眼望去,半空中一只神异青牛四蹄踏风,却不见牧童身影,或许从一开始,牧童便不存在。 “师兄,那青牛……” 殷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慎言。” …… 含章阁屹立于绝壁之上,七层高的阁身如金鸡独立一般隐没在云雾之间。 楼阁峙临大泽,水面微波荡漾着另一重含章阁,日光铺洒如金斑,偶然有沉鱼惊动水面,倒映其上的楼阁也濒临破碎,倒比楼阁本身多了几分梦幻之美。 待殷停和姜太平哼哧哼哧爬上山,来到含章阁前,日头已然西沉,阁楼檐上挂着的长明灯洒下辉光,并不觉得晦暗。 阁前的空地上四人长身玉立。 掌门为首,余明余英二人各居左右,祝临风站在末尾。 还不等殷停和姜太平上前见礼,掌门忽而对着余明笑到:“准是瞿道友捉弄他们,将他们留在山下了。” “改日我请瞿道友喝酒去。”余明摇了摇折扇。 殷停和姜太平并肩站着,稽首道:“弟子静清(静虞),见过掌门师伯,师父,师叔。” 最后两人又转向祝临风行平辈礼,齐称,“大师兄。” 祝临风回了他们半礼。 “初来含章阁,感觉如何?”掌门笑着问。 殷停眼一转,不肯放过出风头,扭转自己在掌门心中文盲印象的机会,当即踏出一步,佯装沉思状,吟道:“孤鹜与落霞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掌门眼里划过丝讶然,殷停亲师父抢先拆台,玩味道:“打哪儿抄的?” 殷停:“……” 您可真是我的亲师父诶! 冷面罗刹余英好似天生见不得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视线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又往后看了看,略过殷停,看着姜太平问道:“静笃呢?” 笃是余英给刘鹏择的字。 姜太平偷眼看了看殷停,不安地揉搓着衣角,濡嗫着说不出所以然。 余英俯视着,哼了声,“不堪大用。” 殷停那叫一个窝火,姜太平再是不堪用也只有他欺负拿捏的份儿,何曾轮到她这个隔门师叔来搓揉了? 余光在自家师父身上停了一瞬,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殷停更觉憋闷。 这时一道平时听着厌烦,此时却像天籁的声音倏然响起, “师叔,若要论及不堪大用,恐怕门中无人能出静笃之右,想来他准是惹了瞿道友不痛快,被教训了一通,这才耽搁了。” “师叔何必迁怒?” 说得好! 殷停在心里给祝临风竖了个大拇指。
第40章 心意剑 “含章阁是我门派重地,位于独绝于天地的洞天之中。内藏经文道卷,法宝灵兵,也收押有各路凶恶妖魔。九层含章阁由九层阵法护持,虢牛一族的瞿道友为此处护法,若是没有他接引,除了掌门便是我也寻不到含章阁所在。”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将余明的话压过,一只头生犄角,四足御恶风的吊睛白额大虫冲殷停几人龇牙咧嘴,哮出令人作呕的腥风。 祝临风满面嫌恶地皱了皱眉,用手巾压住口鼻,往殷停身后撤了撤。 本就芝麻的胆子的姜太平更不成气候,抱着殷停的大腿颤抖不止,瞧她的模样似乎恨不得自家变成只千足千手的蜈蚣精,长在殷停身上才好。 此处是含章阁水下一层,羁押妖魔所在。 殷停颇感心累。 和掌门一道走在前头的余明不知何时绕了回来,袒露着半边胸膛,不修边幅地朝那白虎甩去一道厉风,将它压得四肢贴地,口中发出类似狸奴般柔顺的呼噜声。 在姜太平崇拜的眼神中,他状似无意地问, “刘鹏是如何把瞿老牛得罪的?” 殷停瞅了瞅自己为老不尊的师父,似乎是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压着嗓子把刘鹏说过的话学了一通。 余明发出声闷笑,“英师妹这徒儿真是个人才。” 说完捋了把姜太平毛茸茸的脑袋,转身踱步向前。 祝临风似乎是不愿与殷停等为伍,追着他说:“师父,我跟着你。” “大人有大人的乐趣,小孩有小孩的闲趣,非追着做甚?”显然是不乐意带他,闲庭信步间,已远去百数步。 殷停看准他注意力涣散的空档,从背后往他腰上一撞,随后撕下贴面人一样的姜太平,闷头跑了。 边跑边喊,“掌门,师父!等等弟子!” 祝临风贴在铁牢门上,青月色的衣衫沾上大片污渍,还悲催地和趴在地上的白虎来了个眼对眼。 看着白虎腥黄的口齿,黢黑沾染着秽物的脖毛,他险些吐了。 颈上浮现青筋,就要向殷停追去。 谁料脚下突然一重,往下一看,居然是贴面人将他缠上了。 “祝师兄,你可不能抛下我。”贴面人弱弱地说。 望着腿上长出的新物种,祝临风也只剩扶额叹息的份儿。 “殷停!” …… 听着后边传来的响动,走上二层石阶的掌门感叹道:“门中这才算有了活人气儿,”视线从冷脸的余英,憋着坏的余明身上扫过,语气带着怀念,“看着他们我就想起了你们幼时,也是这般嬉笑玩闹。” 余英率先表达不满,用拂尘指着余明说:“明师兄收的这些个徒弟,倒颇有他先时风采。” 说完,她似是对自己的发挥不大满意,嘲讽道:“也不对,想来师兄现在也是能和几个徒弟玩作一处的。” 掌门无奈摇头。 “过奖过奖,谁让你师兄我向来平易近人呢?”余明背着手说,“其实叫我说来,师妹那徒儿倒更有她先时三分直率。” 他向掌门看去,嘻笑着说:“我可听说,静笃对着瞿道友大谈灵兽畜生之言,这才惹了他不快。” 他又转向余英,“昔年师妹不也曾对瞿道友畅言,容我仔细想想,是什么来着?” “瞧我这记性,”他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记得可准?” 余英叫他气得脸色发白,重重哼了一声说,“我去寻静笃。”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可以预想到在为老不尊的师伯添油加醋下,刘鹏即将遭遇的腥风血雨了。 待余英走后,掌门叹了口气说:“都已为人师表,传道授法了,怎还似从前那般孩子气。” “怎是孩子气?”余明说:“太平是我弟子,岂容她酸言辣语?” “殷停那倒霉玩意儿虽不成器,但若说他是灾星,我却也不认。” “就是孩子气。”掌门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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