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自入道后,每旬便能从执事处支取灵石以充用度。 手中有钱,又正好闲得发慌,殷停对姜太平提议自然不置可否,两人联袂来到外门。 方一到,这个自称秋蒲的童儿便迎上前来,称自己与真传弟子的刘鹏师兄交好,曾远远见过他们师兄弟二人,推测他们可能头回来外门,不熟地界,特来引路。 姜太平是个傻的,自然全信了,甚至真以为这个秋浦是个表里如一的大好人。 殷停却不同,且不说这外门他不是头一回来,便是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以他的心眼子,谁也别想诳了他去。 果不其然,一听姜太平说想置办符箓法剑用度,秋浦便摆出副自己门清的模样,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有物美价廉的门路,带着两人来到了丹禄坊一间名为万宝斋的商铺前。 “我只问你,那双刺上的遁法一间息之间能遁几次?能遁多远?若是像你方才展示的那般,莫说逃命,怕是死得更快吧。” “再者说,你那遁法属五行中的哪一行?依我看该是土行,也就地上能用,若离了地气,岂不是花大把灵石买银枪蜡头的废铁?” 殷停对修行虽不大上心,但这些买卖间的门路,他可从一开始就抱着凿壁偷光的精神了解了个清楚。 开甚么玩笑,向来只有他小殷掌柜占别人便宜的份儿,万没有被别人占便宜的可能! 秋蒲被殷停连珠炮一般的话,逼问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殷停奸笑一声,觑着眼问:“且在问你,这万宝斋背后的主家,是不是姓刘?” 尽管掩饰得很快,但殷停依然没错过秋蒲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他打从一开始便觉得奇怪,以刘鹏那孙子无利不起早的奸诈性格,怎会特特跑大老远来抱朴斋,通知他们要下山,还单单先告诉了姜太平。 恐怕下山是真,想趁机敲他们一笔也是真。 好小子,算盘打小爷身上来了,殷停牙根痒痒,搂过秋蒲,看了眼姜太平所在的位置,低声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这师弟手松,你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是个十足十的肥羊。” 秋蒲擦着额间冷汗,摆手道:“静清师兄,这实在是误会。” “误会——”殷停拖着嗓子,忽而笑了,“放心,倘若我真想拆穿你,何必借一步说话呢?” 秋蒲一想却实也是这么个理,但他非但没有安心,一颗心反而吊得更高了,看穿却不说穿,这位祖宗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他已没了想诳他二人的心思,只盼望着早早将祖宗送走,嘘声道:“师兄到底想做什么?” “我这师弟虽蠢,但到底是我师弟,若叫旁人哄去了,做师兄的岂不失职?” “要骗也只能被我骗,叫刘鹏出来,你们的事我不拆穿,但灵石,”殷停比了个手势,“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这话殷停说得理直气壮,且毫无惭愧之心,在他看来,这甚至是帮了姜太平,与其日后叫别人哄得精光,不如转一转将灵石放他手中,总归是一家人嘛。 秋蒲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看殷停的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他总算明白,先前刘师兄为何千叮咛万嘱咐行事的时候若殷停在侧,便不可再动手,真是先见之明啊! 但恐怕刘师兄也没料到这一点,这位静清师兄不止精明,他还是个专坑自家师弟的蔫坏货色。 “刘师兄在内室,小弟这就给师兄引路。” …… 刻钟后,殷停和刘鹏勾肩搭背,狼狈为奸地从侧门出来,彼此间有种诡异的默契气氛。 满载而归的姜太平正等在万宝斋门口左顾右盼,一见殷停她先是欢喜地挥了挥手,“师兄!我在这儿!” 接着她看见了刘鹏,歪着头疑惑道:“刘师兄怎也在,真是好巧!” 刘鹏脸皮厚度不下殷停,仿佛真是偶遇般热情洋溢道:“是挺巧,不赶着要下山吗,我寻思着来外门置办一番物件,却不想正遇见了你们。” 姜太平抢先道:“我们也是!” 殷停嘴角抽了抽,目光落在姜太平挂在腰间的双刺和背后鼓鼓囊囊的包袱,递给刘鹏一个鄙视的眼神——心真黑。 刘鹏回看他——您也不差。 姜太平初来外门,就如当初的殷停一般,哪哪都好奇,欢快的跑在前面。 殷停和刘鹏遥遥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听闻师兄已入道,还不曾道声恭喜。” “那赶巧,正好偶遇,就把贺礼一并给了吧,方才我师弟的灵石,也不必二一添作五,全给我吧。” 刘鹏暂驻脚步,扭捏着一双缝眼说:“难道我就不是师兄的师弟吗?为何要作弄人家。” 殷停看得倒胃口,推了把他说:“下山可是真有其事?” 刘鹏正经起来,说:“我师父隐约提过一嘴,应是假不了。” 殷停眉间聚起阴云,不同于姜太平的乐观,对这次下山,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凡间本不太平,再加之如今他们已入了道勉强能算半个修行中人,要应对的事比凡人之间的龃龉更危险百倍,以他们如今的三脚猫功夫,只怕…… 似是看穿殷停的隐忧,刘鹏出言宽慰道:“不必过于忧心,应当只是寻常游历。” 殷停也心知该是如此,但预感却如同团聚在心头的阴霾,驱之不散。 刘鹏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祝师兄也会去,他向来是师门中的宝贝蛋,长辈们心尖尖上的人物,从未叫他离开过山门。他既要同行,便是只为他,也会有长辈护持。” 抛开他酸溜溜的语气,殷停从他的话里总共听出了两层意思,一是前次祝临风离开山门应当是私下为之,可以解读为不满长辈的过度庇护而作出的逆反行为。 二嘛…… 殷停笑了下,挤眉弄眼地说:“第一美人?多宝仙子?” “闲话害人!若不是我多留了个心眼,问了问师父,怕不是要被祝师兄乱剑劈死。”他恨恨地看向殷停,“你可真不仗义,既然知道,怎也不提醒我。” 殷停有心想笑他,却笑不出来,昨儿他刚被乱剑劈过一顿,今儿还作痛呢! 提起这茬便痛心,殷停索性另起话头,说:“不知你入道,真灵衍生之后,可有什么异样?” “什么什么异样?” “真灵的样貌。” 刘鹏狐疑道:“事关修行你怎不问余明师伯?” 殷停语塞,他哪是不想,他是不敢啊!褚寂真留下的青铜灯尚且被他藏在真灵中,他若是去问师父,师父定会察看他真灵是否有异,倘若被发现,治他个勾结魔道之罪,还活不活了。 提起当初犯的浑,心便隐隐作痛。 他含糊过去,“只是随口一问。” “既然师兄随口一问,那我便随口一答喽。” 刘鹏只这一点好,知进退,识时务,绝不刨根问底让人难堪。 “真灵主神,自然是肉身样貌内映,师兄不妨照照镜子,你什么样,真灵便什么样。” 和姜太平的回答几乎一致,她也说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 但刘鹏家学渊源,世代为了成为内门真传而奋斗,知道的远比姜太平和殷停多得多。 他接下来的话,让殷停瞪大了眼, “不过我曾在家中古书上翻阅过,有一类修道奇才,道体天生,真灵与等闲不同,或缠风雷,或踏莲花,或持飞剑。” “这天纵之资,便是几千年,几万年,也不曾蒙幸得见啊。”语气充满唏嘘。 持剑,持剑! 殷停狂喜不已,莫非小爷就是传说真的不出世的天才!来日的大剑仙? 作这想法时,他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家的剑与其说是剑,更近乎一柄刀。 更不是持剑,握刀,而是将他胸口洞穿!
第39章 物种歧视要不得 “莫非你真灵中有不同凡响之处?” 注意到殷停愣神,刘鹏着眼看来,眼神带着惊异,“虽说修行是自家事,隐晦至极,师长也不便多加过问,但师兄若真是真灵有异,那可马虎不得啊!还是尽早知会余明师伯罢,以免将来酿下苦果。” 这番话倒把殷停点透了,好如一盆冷水兜头罩来。 是啊,刘鹏说得对。假使他真是传闻中的修道奇才,道体天生,那又能如何呢?红口白牙说的天才没人会信,但因为青铜灯他更没法子“证明”。 何况,道体天生的话只是刘鹏一面之词,做不做的准还在两说之间。 以他扯谎不打腹稿的个性,七八成是随意胡扯,以彰显自己莫须有的学问的。 加上入闲隐门以来,稀松平常的修行天资,缺乏灵光的悟性,委实不像一个奇才该有的表现。 真灵的异常说不准是那青铜灯搞得鬼,殷停彻底冷静下来,继狂喜和自傲之后,强烈的悔恨蚕食肺腑——当时咋就那么贱呢! 信了自己也说不清的预感,截留下魔头的东西,导致现在担惊受怕,后悔不迭! 为了不叫刘鹏看出更多,殷停笑了笑,说:“只是想,真灵难道皆是人形?” 刘鹏明显大松口气,神情带着明显的:知道兄弟没有发达,我就安心了的意味。 “若说是人形,也不尽然,像四天那群禽兽,便是装得再像人,真灵亦脱不了羽虫鳞甲。” 作为远近驰名的著名物种歧视大师,他话里的禽兽显然指的妖族。 殷停对他口中的四天起了兴趣,方要追问,便见西边天上缓缓降下道碧色华光,云层堆积在两边,留出条天道来。 光芒并不刺眼,殷停却下意识阖上眼帘,身侧的刘鹏也是如此。 待光华散尽,一个骑在高头大牛背上,总了两个角,手中持拿一只骨笛,瞧着只有八九岁稚龄的牧童出现在他们身前。 青牛发出低沉哞叫,鼻孔中喷出的湿热气息直扫人脸。 它背上的牧童嗓音稚嫩,端手盘腿的神态却是老气横秋。 “两小子可真会跑,叫爷爷一路好找。”牧童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 孩童模样,却自称爷爷,且对他们说话毫不客气,两人对视一眼,最后由殷停出面道:“这位道友,不知寻我师兄弟二人所为何事?” 那牧童却不接他的话,黑而清亮的眸子四下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最终他不悦地撅起嘴,盯着殷停说:“把另外一人找来。”另一人指逛丢了的姜太平。 撅嘴的动作倒又似孩童了。 刘鹏见机得快,偷摸给了殷停一肘子,向一个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他去找人,殷停负责稳住这位来路不明的小大爷。 “这位小爷爷,您放心,还有一个人我去给您找!” 刘鹏毫无节操地喊了声,在殷停杀人的目光中,拔腿跑了,只留下殷停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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