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委实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说句实话,他倒觉得是这老婆子对不起他呢。 但是当前情形,若不认罪,他真怕老婆子一狠心,直接给他摁死了。 “你罪在何处?”声音从头顶传来。 娘的,我咋知道!殷停心中暗骂不止,面上作苦思状态,“弟子错在和祝师兄因果相连。” 四周压力更重,却不知是哪句话触了这阴晴不定的老婆子霉头。 “无知小儿!你错在哄骗忆之欺瞒老拙,你让他说你死在天平好以此脱身,老拙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随意蒙蔽?便是你不来闲隐门,老拙也自会去拿你!” 盛怒之下,她下手更重,殷停背上像压着万顷巨石,猛地被压趴在地,嘴角沁出血丝。 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殷停被这无端指责弄得脑袋发懵。 总算明白当初他引动金铃,为何祝临风让他来闲隐门。敢情是东窗事发,若不自己来闲隐门,说不准便被护犊子的老婆子找上门一掌劈稀碎了。 不知是被压得还是气得,殷停胸口发闷,只想仰天怒吼一句——老子冤枉!
第35章 什么孽缘? 六柱上粗下细,长约一尺三的怪香。两只青铁铸就,两耳,两足,肚量浑圆,其上镂空绘青莲纹的香炉。 香和香炉放在一案台之上,祝临风手上把玩着一只金铃,不时看向门口。 叫殷停单独留下来,不是因为他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更不是因为畏惧祖母,而是他对祖母熟悉无比,只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看出,她对殷停已无杀意。 单独叫他留下,大抵只是为了磨砺他。 对,磨砺,祝临风自我认同般地点点头,才不是祖母因他对殷停还活着一事撒谎而迁怒呢。 指腹压着金铃冰冷的表面擦过,他暗自思忖,不过以他这位静清师弟的性子,多半觉得是迁怒。 “嘎吱,”木门被从外推开,门框撞得咔咔作响,仅从这个动作便能看出来者火气不小。 祝临风循声看去,来者正是殷停。 目光在他嘴角未擦的血丝凝了一瞬,祝临风停下把玩金铃的手,拧着眉说:“轻些。” 原以为殷停会想以往一样变着法报复他,却不想殷停抬袖擦去血迹,怒容尽敛,盛着盈盈笑意向他走来,说道:“还没多谢祝师兄,当日天平城为我百般筹谋。” 祝临风觉得殷停有些反常,往日里最爱掐尖计较的人,今儿怎反豁达了起来? “无需多谢。” 尽管知道他的道谢不是发自真心,祝临风仍觉得自己当得起这声谢,叫他说来谢得还不够呢,殷停便是装也该装出个五体投地感激涕零的小意模样。 殷停噎了下,显然是被他这幅理所当然的模样哽得无话可说。 但他调整得很快,不久,再次堆笑道:“祝师兄,说来,师弟却不曾见过师兄的男相,当然,前次那回没大看清,作不得数。” “师弟实在好奇,师兄女相已如此容光摄人,男相又该是何等潘安之姿,玉树之态。” 这话说得漂亮,直直说进祝临风心坎。 尽管不知潘安是何许人也,但殷停向来知道些稀奇人物,想必是哪位以容貌俊美而被闲书编撰成册的美男子吧。 虽说自家没有自觉,但祝临风却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爱美。 这也是他分明对女相厌恶无比,却仍消耗大把精力捯饬的原因。 也不对,消耗的都是别人的精力。 祝临风的没有自觉,源自于常态。他上有门中长辈作荫庇,下有婢子成群侍奉,说将他捧上云端也不为过。 名副其实的芝兰玉树,吉光片羽。 美物华服才是常态,这也是他初见殷停时,感到分外厌恶的原因——不洁,不美,不修边幅,粗鄙无礼。 他从未见过闲隐门外的世界,理所当然的不明白,风沙来自疲于奔命,仿佛永无尽头的流窜。血腥味来自数不清的死里逃生,命悬一线。 直到天平城,才算他第一遭,脱离长辈庇护,用初生的眸子谨慎好奇地打量这世人疾苦。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他以为的反常才是这世间寻常。 基于此,他也愿意给殷停多一分的宽容。 “祝师兄,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听见声音,祝临风回神,将视线放在殷停脸上。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话果真不假,换了身衣裳的殷停倒真有几分人样。加之闲隐门风水养人,他原本黧黑如瘦猴的脸庞逐渐有了几分俊秀的模子。 眼睛生得最好看,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天生一对笑眼,笑与不笑皆带三分笑意,看人时,直直望来,仿佛只看得见你。 嘴唇生得薄,许是幼时吃太多苦,唇色浅淡。在憋坏心眼之前,他总有个抿唇的动作,抿唇再松开,血色翻涌,他这张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脸上会生出绚烂光彩。 越长越开,祝临风对他的宽容又多了两分。 “也罢,”祝临风收回目光,矜持地点点头,探手取下了系在腰间的玉佩。 室内亮起朦朦青光,隐没在光彩中的祝临风身量拔高了几乎一个头,待青光散去,一个墨发及腰,身着鹅黄锦袍,唇红齿白,尚且有几分稚气的少年人出现在原地。 还不等祝临风说话,殷停眼中骤然爆发出道骇人亮光,丹田中少得可怜的法力悉数腾挪到腿部筋脉,他如一道离弦之箭,猛地朝祝临风飞扑而去! “啪!”皮肉于皮肉相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没有丝毫犹豫,殷停扬起拳头,由上而下给祝临风的下巴骨来了个下勾拳。 “你他娘的在装什么相?”将人扑倒,殷停把手心沾上的血擦在祝临风脸上。 生平从未受过如此粗俗对待的祝临风懵了一瞬,下一息他反应过来,眼神一暗,扯住殷停的腕子将他从身上拉了起来。 他像是忘了自家的灵宝,殷停也忘了自己有法力,两个人如乡野村夫般,以最原始的拳脚来确立地位。 祝临风比殷停高些,按理说近身肉搏比殷停更有优势,但他何曾打过架,纵使生了长手长脚也不知往何处支应,反倒是从小混迹在乡野间的殷停占尽便宜。 他一个铁山靠撞进祝临风怀里,再次将他扑倒,将他的两只手腕交叉按在头顶,喘着粗气问:“服不服?” 打从娘胎里爬出来至今,他从未如此酣畅淋漓过。 祝临风膝盖突然往上一顶,直直顶向小殷停。 殷停再不复神气,五官瞬间扭曲,捂着命根子倒向一边,蜷缩得像煮熟的虾子。 头发乱如鸡窝,下巴上一块青紫,再说不上美和洁的祝临风站起身,直勾勾看着殷停,突然道:“你不该辱及家母。” 殷停疼得嘴里吐不出连贯的字,只好拼命回想自己何时骂过他父母,让他竟舍得下贵公子的脸子,用此下三滥的招数。 好像也就一句,你他娘的…… 待疼痛暂消,他两腿岔成八字从地上爬起来,真诚道:“没有侮辱伯母的意思,”他顿了顿,想到,假使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你他娘,即使这句话只相当于口癖,说者兴许并无恶意,他心里也总不舒坦。 “对不住伯母。”语气诚恳,不掺杂半点敷衍。 两人各出手段地打了一架,气氛却诡异地和谐不少,或许男人之间的事总要靠拳头解决吧,少年人也一样。 鸣金收兵…… 殷停把手枕在脑后,望着楠木吊顶,说:“伯母是什么样的人?” 值得麻烦精如此维护,想必是个极好的人。他记起供弟子查阅的玉册上的署名——祝青瑶,这人和祝临风是什么关系呢?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应该是他的母亲。 祝临风沉默片刻,仿佛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难回答。 “记不清了。” 殷停试着回想了下殷母的模样,颓丧地发现自己也已经记不得了。 他另起话头,“不是来了断什劳子因果吗?” 祝临风:“先行洗漱。” 殷停想,也是。 两人分别前去洗漱,再见面时,祝临风又变作女相。 看着他下巴骨上稍微青紫,殷停竟然心生怜惜,觉得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 他叹了口气,倘若祝临风一直作女相,他还真下不去手。 随着叹气的动作,胯下一抽疼,殷停瞬间释然了,麻烦精下手也不轻! “唤生带来了吗?” “带了,”殷停从怀中取出小巧金铃,递给祝临风,好奇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 他先是将六柱香分作两份插进香炉,随后将两只金铃放置在香炉前的红绸上,旁边玉砧子上放着两把匕首。 似是想到倘若不解释,殷停又会追问个不停,他说道:“香名为三生神一,炉名抱元。因果之道玄妙无比,非万象真人之境不可追溯,不过你我之间的因果已被唤生捕捉到一丝气息,借助这两只金铃,能提前一探其中玄机。” 殷停似懂非懂地点头,万象真人他曾听过。 闲隐门中,讲究一个自然之道,门人万分瞧不上外界按照修为境界将修士化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因此在门中修为境界之说并不时兴。 按掌门的说法,你我皆为求道人,若有幸驻足于同一片风景,互称一声道友便是。 门中所称真人也多是敬称,并无多余指代。 因此,殷停对入道后的具体境界划分不甚明了,只从童儿们的闲谈中得知,师父余明和冷面罗刹余英都是万象真人,至于掌门和那位被称作老祖宗的祝老太君是何等境界就不得而知了。 祝临风手上动作如蜂蝶穿花,令人眼花缭乱,准备妥当后,他撩起袖管,用小刀利落地在小臂上划了一道,手腕翻转向下,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入香炉。 殷停看得眼皮子直跳,但也知推脱不得,更不愿失了男子汉气概。 走上前来,学着祝临风的样子拿起另一把小刀,冲着自己手腕比划了两下,最终还是不狠不下心,眯着眼皱着鼻,往自己的大拇指肚上划了一刀,极其吝啬地往香炉中滴了两滴。 血珠陷进炉灰,如泥牛入海,毫无变化。 “不够,”祝临风冷冷道,他一把擒住殷停的手,夺过匕首在他小臂上割了一刀,用力挤压两边皮肉,直直血流如注。 “嗷嗷嗷!”殷停连连呻吟,跳着脚跑开,眼神恨恨,生怕祝临风再给他来一刀。 这绝对是公报私仇,蓄意而为! 祝临风没搭理他,将两柄匕首放回玉砧,专注地看着香炉。 终于起了变化,只见两人滴入的鲜血,如血线一般沿着香身向上蔓延,顷刻间六柱香都成了血香,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诡异的香味。 殷停抽了抽鼻子,压着手臂上的伤口靠上前来,好奇地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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