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掌门在,姜太平显得羞涩,低着头绞弄自己衣角。 殷停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得一阵恶寒,以前怎么发现,自己这师弟这么娘? 姑娘家做出这些动作来是娇俏可爱,大男人也这样做,实在…… 掌门似乎察觉到姜太平的不自在,笑着点头道:“好生将养身子,师伯暂且去了,有事可来青玉宫寻师伯。” 他看向殷停促狭道:“如今你二人都已入道,出入门中再不必遮掩了。” 殷停:“……” 掌门走后,姜太平果真活泼不少,他冲殷停吐了吐舌头,满眼崇拜地说:“师兄好厉害,看见掌门都不紧张呢!我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有些事,若没发觉便像不存在,一旦发现个苗头,便处处见端倪,也或是殷停褪去凡胎比以往看得能透些。 殷停默默后退半步,眼神诡异地上下打量他。 从身形看,和自己差不离高,骨骼却远比自己纤细。 再从面容看,脸颊微微有肉,仍然削瘦,这就导致本就比常人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 视线下移,脖颈光滑,有个小巧喉结,再往下,胸前一马平川,和自己没甚么区别。 暴露在探究的视线下,姜太平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两个拇指互相绕圈。 “师兄——” 殷停抬起手,示意他别说话。 不对,太不对了,不知是凝出法力后能看清往日看不清的东西,还是疑心作祟,总而言之,越看越不对。 姜太平身上,里里外外透着不和谐。 殷停心念一动,从丹田中挤出一缕法力覆盖在眼睛上,再度向姜太平。 半晌,他的嘴角僵硬地撇向一边,看向姜太平的眼神说不出的诡异。 姜太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向他伸手,只到一半又像被烫了般收回,脸上血色尽褪,像张单薄纸片。 “师兄,”他又唤了一声,没话找话道:“我……你……我这是怎么了,对了,秋珩呢?秋珩,秋珩。”语气透着说不出的惊恐仓皇。 许是为了给她留下莫大阴影的秋珩,许是为了别的什么。 “你往日不是什么喊的,”殷停抱臂,尖着嗓子学了句,“师兄!救命!”颇有姜太平三分鬼哭狼嚎的精髓。 “我……”姜太平咬着唇低头,“师兄也知道了?”声音透着忐忑。 “也?”殷停捕捉到关键词,险些被气笑了,没好气地说:“等等,我想问,这事到底有几人知道?” 姜太平活似一只小鹌鹑,把头藏进羽毛,来了个装聋作哑。 看他的样子,殷停哪还有不明白的,感情门中全知道,只有他一人像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是她不是他,是师妹不是师弟! 生气当然生气,被骗这么久,还单单只骗自己一个人,谁能不生气? 但看着姜太平不安的模样,殷停满肚子的气就像被扎了个口子。 “我只问你,其他人,师父和师伯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你自己说的?祝……”说到此处,殷停卡了壳,想来祝临风来救场时,姜太平已经失去知觉了,她还没见过他呢。 “我这些微末伎俩,怎瞒得过师父师伯,”姜太平讪讪。 听完,殷停反又被激起气来,微末伎俩瞒不过师父师伯,就可劲逮着自己糊弄呗?这话等于暗讽自己学艺不精。 但转念一想,姜太平似乎不是这等夹枪带棒的人,祝临风倒有可能,也不对,祝临风更爱举着灵宝砸人。 把认识的人掂量了个遍,殷停可悲地发现,爱明嘲暗讽的竟是自己。 他叹了口气,缓下眼神,对姜太平说,“进去坐着说。” 两人坐在小杌子上,殷停把姜太平当嫌犯审问,一拍大腿,这就是惊堂木了, “速速从实招来!”殷县太爷发话了。 “并非存心欺瞒师兄,”姜太平说,“太平想做男儿,也想让师兄还像从前一样,当我是男儿。”说话带着明显的口水吞咽声。 这话叫经历过信息大爆炸和思想解放的殷停听来,从头到尾都是错误,他板着脸,严厉道:“我只问你,若你是真心想做男儿,那我以后便当不知此事,还与你师兄弟相称。” “我只问你,心真否?” 姜太平眼神中划过丝茫然,半晌,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且问你,为什么想做男儿,或是谁逼你做男儿?”殷停换了个问法。 姜太平沉默良久,直视着殷停认真道:“家中,母……我娘,只需要一个儿子。” 殷停:“……” 这话说的,还只需要儿子,难道家中是有皇位等着继承吗? 这般想,他也这样说了,这话在殷停看来只是活跃气氛的调侃,谁料,姜太平听完却愣住了,眼里闪着惊疑的光,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卧槽!”殷停大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杌子被勾倒,发出“嘭”的声响,他手都在抖,指着姜太平鼻尖,破音道:“你家还真有皇位要继承!?” 怪不得殷停如此失态,想他上辈子小市民,这辈子丧门星,两辈子加起来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丞,属于一辈子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人物,甫一见皇亲贵胄,怎一个惊字了得。 姜太平细瘦的手指蜷在一起,从鼻腔中发出几不可察的“嗯。” “等等,姜,姜,”殷停像是想到了什么,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作冥思苦想状,“你不会是姜国的,额,公主?”语气并不确定。 “嗯。” 殷停拳头硬了,他这辈子最恨若姜国称二,没什么能称第一。 两次兵役,让他饱受飘零流窜之苦,甚至几度险些丧命。 若没有第一次兵役,他不会离开殷家,尽管受尽白眼,但不会有性命之危。便是殷家将他扫地出门,以他的本事也不会饿死自个儿,总能想方设法,挣个安逸活法。 若没有第二次兵役,他烛火店的生意也不会做不下去,如今,想必他还是小殷掌柜,过着上午喝茶遛鸟,晚间听曲逗乐的神仙生活。 若不是姜国那群庸碌无为,满肚子肥肠的官僚和那群蚂蝗般趴在百姓身上,吸食骨血的皇亲国戚,他本不至于如此潦倒! 他眼里几乎喷出火星子,按住蠢蠢欲动的右手,咬牙切齿道:“说些话来,证明你过得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逼人自揭其短,很是无理取闹,若脾气大些的想必要操着咒骂撸起袖子和殷停干上一架。 姜太平却显得很平静,甚至说得上温顺,半点不像公主,倒像重男轻女人家里饱受磋磨的小女儿。 “我母妃,只是承宴宫中的马奴,我总是在想,若我是个男儿,母妃会不会好过些,他会不会对母妃多些仁慈。” 这句开场白成功让殷停住了嘴,他隐隐嗅到一段孤女弱母在深宫中的凄风惨雨。 …… “师父带我回了闲隐门,”她说这话时眼睛闪闪发光,“遇见了师兄,师伯,刘师兄,你们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特别是师兄和师父!”她用力点头,看向殷停。 殷停鼻头发酸,心想,这也太惨了,拥有姜国最尊贵的身份,却过得比之前被当作丧门星的他还不如,这算哪门子公主,乞丐都比她体面! “只要我在闲隐门一天,母妃便性命无忧,可我总是想,若我是个男儿,会不会……” 殷停:“……” 路走窄了啊!都修上仙了,还对男女之别耿耿于怀做甚! 勾着杌子摆正,面对面坐下,殷停按着姜太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只管修行,待你修出个名堂,莫说让你娘过好日子,便是你想当皇帝,他们也只有三拜九叩地将玉玺冕冠亲手奉上的份儿。” 殷停天生缺乏对皇权的敬畏之心,姜太平却不同,她既流淌着皇族的血,又受尽同族欺压,对皇权了解最深的同时又充满恐惧。乍听殷停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若不是被按着,几乎从杌子上摔下去。 “师兄……这话怎说得,我是女儿,不可能做圣……”她圣个半天不敢冒犯,殷停听得不耐烦,加重了手上力道,盯着她的眼睛说, “只是假设,你已入仙途,再不受凡尘俗世所扰,我怎会真叫你去淌姜国的浑水?” 他撇了撇嘴,“不过你胆子也忒小了,今日你已入道,来日说不准能被尊一声真人,若真想做那劳什子圣人,谁敢拦你?” 姜太平眼中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灼人亮光,似乎因为殷停的一番话打通了被男尊女卑糟粕堵住的任督二脉,彻底悟了。 殷停盖住她眼睛,无奈道:“你可别真盘算上,知道因果不?” 姜太平乖顺地点头。 “知道就好办了,”殷停像个老妈子般苦口婆心地说,“姜国年年作孽,百姓们恨毒了它。因果不知有多重,你若贸然去接,多少命都不够偿。” 收回手,姜太平弯着眼笑,左颊上浮现出浅浅梨涡,说:“太平舍不得师父,舍不得师兄,一辈子都不要和师父师兄分开。”
第34章 窦娥冤 “师兄仔细脚下,”引路的婢女闻声提醒。 听见她的话,殷停看向脚下,羊肠小道上散落着细小石子,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踩在石子上滑倒,确实需要仔细。 抬头打量周围稍显陌生的景致,他觉得纳罕,芳菲林中居然藏着这片地界。 两人在一座假山前暂驻脚步,正对着能供成年男子正常出入的山洞。 “顺风如意,”婢女竖起手指在空中交叉滑动。 洞口波光乍现,像覆盖着一层膜。 “师兄,请。”婢女欠了欠身,示意殷停先行。 殷停朝他点点头,一步跨进水膜。 些微的紧绷感,他挣脱出来,视野骤然开阔。 青山高健,翠樾千重,大木深植,高梧千丈,一条白色的玉石梯向山顶攀爬,像垂落丝带。 殷停自问见过些世面,仍被浩博之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师兄暂等,”略落后他半步的婢女站在身旁,夹着两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请鹤方、鹤圆相助。” 黄符无火自燃,两道青烟直冲天际。 许是招鹤的符箓,殷停推测。他终于明白过来,门中童儿和他这等不会飞行遁法的弟子该如何渡过大泽了,约莫都是用符箓招鹤。 他向来脸皮厚,对着婢女嬉皮笑脸道:“这位姑娘,你这符纸不知能不能舍我两张?” 婢女摇头道:“师兄是门中真传,门中有定,真传一应符箓用度需自行撰写。” 这也太麻烦了,再说他哪会画符啊! 殷停觉得牙酸,不死心地问:“那祝师兄如何出行?” 这山如此高,祝临风上山下山总不至于爬上爬下吧? “少主出行自有灵宝护持。”婢女向左歪头,似乎在疑惑他怎会问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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