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像。”殷停突然道。 “是啊,真像。”祝临风应了声。 真像,和太平。 两人齐齐沉默,过了会儿殷停忽然笑着开口道:“也不是那么的像。” 祝临风向他看来。 殷停收起玩笑,郑重道:“太平的结局不会是孤孤单单的死得龌龊。她活着,要一直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死,也必须是死在天下人的拥戴之下。” 不等祝临风说话,殷停又收了郑重,嘴角挂了点笑,冲祝临风眨了眨眼,指着虫尸道:“师兄,你也别把洪真人想得太窝囊了,这肥虫,恐怕也是栽在他手上呢。” 祝临风面露疑惑之色。 “师兄且看,”殷停一面说着话,一面射出道指风,将小山样的虫尸翻了个身,肚腹露了出来。 祝临风这时才看见,这虫子的腹部,居然已经被掏空了! 殷停扫了眼虫尸,口吻讥讽道:“这肥虫想吞了洪真人的真灵,却反被自己视为鱼肉的鱼肉给吞了,等同于人被鱼刺卡死,死得窝囊的是它才对。” 祝临风闻言也笑了:这肥虫真是对得起自己对它的鄙视。 这时,虫尸被遮掩的腹部突然闪过道耀目的华光。 对这道光殷停和祝临风都熟悉无比,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道:“人皇玺!” “有阵法!”正当祝临风想动手时,殷停阻拦道。 祝临风停住了动作。 殷停垂下眼皮,以灵觉细细感知,发现吸过虫血的所有枫木都延伸出千万条的细线,和人皇玺连接在一起。 “也难为它动这番心思,”殷停掀开眼皮,看向祝临风,道:“是同心同体阵,阵法的窍门在人皇玺上,一旦有人妄动人皇玺,阵法便会发动,将来人困在其中。” “想破阵,唯有将窍门,也就是人皇玺损毁。” 肥虫显然是想到自己死后会有人来夺人皇玺,因此在濒死之际设下了这么道阴损的毒计——想要人皇玺就会触动阵法,想出去,就不得不破坏人皇玺,若舍不得,就只能生生被困死在阵中。 这招堪称鱼死网破,尽显肥虫的贪婪本死,死也要拉着人皇玺陪葬,不想叫别人捡了便宜! 面对这么“精巧”的布置,祝临风却一时失语,他抬手揉向额头,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阵既然里边破不了,留个人在外间破阵不就好了? 这肥虫真是蠢到家了! 而数下南疆被它耍得团团转的自己,岂不是也…… 祝临风越想脸色越难看,看虫尸的眼神透着点想将之挫骨扬灰的咬牙切齿。 这时,便听殷停打岔道:“魔教来人就守在外间,只要我们一碰人皇玺,有的是人争着破阵,也不急于一时。” 他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说:“这么会儿空当,”他声音一顿,眼珠子透着鬼地转了转,冲祝临风拉长了声音道:“许多年没见过‘银凤’,还怪想念的,师兄不若……” 话没说完,祝临风的眼神顿时不善了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和殷停的关系已是挑破了窗户纸,只等殷停想通心里那点说不清的迟疑,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却不想,殷停到了这份上还想着女相! 祝临风不怕殷停不喜欢自己,后者眼里都是喜欢,瞎子才看不见,他唯独怕殷停是将自己当女人来喜欢! 唯独这一点,无法以本相让殷停心悦这一点,心高气傲的祝临风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 祝临风的心彻底冷了下去,看殷停的目光不带丝毫温度,面上却依旧是照殷停的话,掐诀换了女相,他只等殷停眼中流露出一星半点的痴迷,就判处他的死刑。 久违的银凤。 面前的“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动,每一根头发丝都长在了殷停的心坎上,他定定地注视着,眼神却清澈无比,不像是在痴迷某件事物,反而像是在确定某种心意。 半晌,他收回视线,嬉皮笑脸地冲祝临风讨饶道:“师兄心里是否想杀人了?” 祝临风:“哼。” 你自己清楚就好。 “怪我不好,又惹得师兄生气。”殷停掐了下自己的脸。 祝临风撤了法决,又恢复了本相,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殷停,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殷停被他看着,脸上已经不见一点笑意,他是天生的一对笑眼,此时却连眼皮都绷紧了。 “我只是怕,怕得不行,怕唐突了师兄。”殷停声音轻得像棉絮,他不像是在对祝临风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师兄说我精于感情之道,实是误会,我自己也糊涂呢。” “你糊涂?自谦了。”祝临风不阴不阳地刺道。 殷停苦笑道:“我是真糊涂,糊涂到看不清自己的心。” 他按着自己的心,道:“我分明是心悦师兄的,但却时时惧怕自己是否还想着小娘子,是否是因为师兄的女相所以心有憧憬。” “若真是如此,我仍答应了师兄,不清不楚地认了我们的关系,那才是罪该万死。” 祝临风被他说得脸热,耳尖透着薄红,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了。 他此时哪还想得起半点先前要杀了殷停的恼恨,心里被怒放的心花填得满满当当,一点旁的空隙都容不下了。 他此刻觉得,哪怕殷停是花言巧语哄骗他的,自也能己心甘情愿地上当。 真是疯了。 “但方才见过了师兄的女相,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祝临风喃喃道。 “我心悦的是师兄,只是师兄,无关乎师兄是何样貌,是何品性,只要是祝临风,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我都爱若珍宝!” 声音掷地有声。 祝临风心想:真是要了命了。 殷停的声音又低了一筹,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惧到令他不敢出声一般。 “这是第一桩迟疑。” “第二桩……”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眼祝临风,像是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力量似的,才接着道:“师兄是青君转世,我则是在缘生的……废器身上诞生的……” “我怕,我对师兄的情难自抑是受了缘生残魂的影响,将师兄当成了青君。”殷停鼓足了勇气将这段话一股脑说了出来,已不敢抬头看祝临风的神情了。 却听祝临风道:“你就为了这么点事磨蹭了这么久?” 祝临风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殷停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目光炯炯道:“青君是青君,祝临风是祝临风。” 关于这一点,祝临风从未有过哪怕仅仅片刻的迟疑,他强大到有足够的自信肯定自己的存在。 “可……”殷停正想说话,却被祝临风打断。 “你想说自己的想法曾受过‘缘生’影响?”说完,不等殷停回话,祝临风稍作思索,接着道:“有几次你的行为确实反常。” 他一桩一桩地回忆,关于殷停的每一段回忆都是他的难能可贵,他能轻而易举地记起。 先是昔年护送绮秀前往无有天,路上遭遇余冲伏击,以当时自己和殷停的关系,远没到舍命相救的地步,但他却那样做了,恐怕是因为“缘生”。 紧接着便是在五阳会论剑之时,自己对阵荀英,殷停一反常态的宁愿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让自己认输,或许也是因为“缘生”。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小停担心的无非就是自己对他的心不够纯粹,可若真是受了“缘生”的影响,小停又怎能区分出自己和“缘生”呢? 如何能说出担心受影响这样的话呢? 祝临风看着殷停的眼睛,道:“不必迟疑,不必犹豫,不必恐惧,你就是你,殷停,世上独一无二。” 祝临风接着道:“若你的自信不够支撑自己前行,那就看着我!我来给你诞生的意义!” 他命令般道:“你是为我而生,为我而来!” 他拉着殷停的手,将人拥进怀里。 抱了会儿,他松开手,却发现殷停的脸一路红到了耳脖根。 他倏地失笑,原来殷停没有说谎,他们两人都一样,对待情感一事,太过稚嫩了。 殷停突然向后退了两步,郑重其事地注视着祝临风,眼神不见丝毫逃避,“师兄,让我陪在你身边。” 祝临风却没立时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足让殷停手足无措之时,才慢吞吞开口道:“没有小娘子,没有褚寂?” 殷停愣了愣,没料到还有褚寂的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这片刻工夫,祝临风的脸色像六月的天似的,又阴沉了起来。 殷停立时道:“都没有,只有师兄!” 祝临风这才雨过天晴,“哼”了声,像在对某个人挑衅似的。 “准了。到老,到死。”语气是压抑不住的笑。 殷停只觉欢喜,从出世以来,第一次感到纯粹的欢喜,好似身上的万斤重担暂时卸下了一般。 他走上前,身子前倾,额头抵住祝临风的额头,眼神对着他的眼神,吐出的气息互相交融。 “该师兄说了。” 祝临风别扭了会儿,才道:“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好。”殷停温声应答。 温存了会儿,倒是祝临风先受不住,他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高温的蒸汽中,从头到脚,连手指尖都泛着红。 两人关系未曾明确定性前,是祝临风按着殷停的头,拽着他前进,到了真定性的份上,殷停反而能对产生了变化的关系坦然视之,祝临风却有些难为情了。 两步外的殷停知道自家师兄脸皮薄,这会儿若是再拿他打趣,只怕要挨一顿呲。 他假装没看见,咳嗽了下,提醒道:“师兄,我要动人皇玺了。” 说着向虫尸走了两步。 祝临风被他喊回了神,那点少男怀春的心绪顿时烟消云散,只耳根上还残了点胭红,他整顿神色,手一滑,心意剑已入了手,盯着虫尸腹部中的一片煌色,顿首道:“动手!” 殷停容色冷峻,缓缓吸了口气,护体真气放了出来,手缓缓探向虫尸腹部——按上! 就在他解除到人皇玺的下一刻,骤然间天地色变! 血红的枫树骤然拔高,层层叠叠如罗塔似的将两人笼罩其中,铺天盖地的阴影压来,一点天光都看不见了。 殷停手中紧攥着人皇玺与祝临风靠背而立,依靠灵觉,他“看见”枫林中垂下数不清的透明丝线连在人皇玺残片上——同心同体阵发动了! 与此同时,枫林外突然传来道道破空声,数道恐怖的气势蔓延开来,如悬在空中的几轮大日,下一刻,如平地起飓风一般,猛烈的风压下,枫林被压弯了腰,树冠狂舞,密密麻麻的枫叶落下,眨眼便积了三尺厚。 ——咔 只听一道脆响,枫林发出一声活物似的哀鸣,响声愈繁,突然,所有的枫树和积了到了半身的枫叶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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