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清楚的认知,让殷停对突然从火堆里射出,直奔自己而来的一点灵光甚至保持了游刃有余的态度,心里淡淡地不屑——果然如此。 只见他从容转身,避开了撞来的灵光,然而,还不等他松口气,另一样东西却从他的戒子中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是北斗圭! 而殷停也终于看清了冲他而来的灵光是什么东西——人皇玺残片! 二者一经相逢便如久旱逢甘霖,迫不及待地合二为一,天地间骤放华彩,金花如雨落,一道宏光自山头冲天而起,耀耀百里之间。 这金光足足闪了四五息工夫才算消停,北斗圭哑了火一样从天上往下落。 这时,只要是身处无有天的人,只要眼不瞎,心不盲,都能明白出了变故。 殷停面色难堪地接住了北斗圭,勺柄上的四颗凹槽已被填满了两颗。 北斗圭跟了他百多年,一直安分守己,未曾出过变故,若非今日这一遭,殷停几乎快把这烫手山芋给忘了。 魔教摆出这般大的阵仗围了无有天就是为了人皇玺?殷停揣测。 若真是如此,那他可真是平白惹了一身麻烦,不,不是惹麻烦,是被麻烦长着腿找上了家门! 殷停恨恨瞥了眼被烧成炭的鸟人,心道,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正当他想收起北斗圭离开时,外放的神识却接连被触动,两道自西边来,气息邪肆诡异半点不带遮掩,一探便知是不走正路的魔修,仅从气息来看,两者亦是万象修为。 不过殷停却无惧这两人,气息虚而不实,功行将涨将落,要么是有大伤在身,要么便是常年受人采补。 万象真人已是当世少数的大能,居然会被人采补,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殷停却知道,白莲魔教那位魔主,恰恰能做到这一点,被他魔种寄生之人,非为余醒真人那等惊才绝艳兼之大毅力之辈,穷其一生都受魔主所制。 两具傀儡而已,若早知无有天中的布置只有两具傀儡,他也不必小心至此了。 殷停持拿长刀,反是向那两人来的方向迎面掠去。 这时,殷停灵台突地猛烈晃动了一回,他顿住脚步,眼神惊疑不定地望向东面。 那里,又有一道气息袭来! 那该是个剑修,剑意霸道绝伦,如摧枯拉朽般将他沿路留下的神识尽数斩断,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从西面而来的两名白莲教修士也意识到了东方来人,掠来的速度愈来愈慢,最后更是几乎却步。 殷停转动身子面向东方,神情紧绷如临大敌,眼底却浮现出一丝疑惑——他为何觉得这道剑意有些许熟悉? 为何会有些像师兄? 他摇了摇头,将这荒唐的念头压下了。 他印象中的师兄,虽言辞刻薄、得理不饶人、脾气硬、剑也硬,但就和他的人一样,他的剑也是坚韧不拔中带着春风化雨的润泽,抑或说,那生生不息才是师兄从师父,从掌门处传承来的真意。 而袭来之人的剑,就只剩下死寂了。 冲霄入云的杀意惊得十里云雾散,在酷烈的刺白,风声的呜咽中,直取殷停而来! 殷停深吸了口气,缓缓拉出架势。 剑意刺骨,近了,近了,更近了! 十里,一里,百步,十步! 就当看清来人的一刹那,殷停却愣住了。 他手腕上的力道全松,因果刀溃散,肩膀垮了下来,低着头,瑟缩着,像被抽空了所有力道。 来人却不会放过这个致命的空当,一剑直取殷停灵台! 正当时,三刻钟到,变幻之术骤然失效,殷停的身形拔高。 他感到一股湿润的气从胸膛里升腾了起来,裹挟着无尽的思念和酸楚,蒸得他眼圈泛红。 他扬起脸,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轻唤道, “师兄。” 作者有话说: 这周更了超级多,加倍完成任务,周四再见!
第135章 两相逢(其三) 碧蟾宫,秘境。 金光映透半边天。 “是北斗圭,神基出世了!!”绮秀目瞪口呆地看向射出金光的方向,咋呼了一声,而后再也顾不上还在汨汨出血的额头,一个猛子从地上窜了起来,视线找向擦肩而过的祝临风。 “祝……” 他刚掀了掀嘴皮,便被呼呼刮起的狂风糊了一脸,祝临风已化作道剑光掠了出去,途径碧蟾宫院墙时,剑光也不避让,硬生生从墙内开了个大洞射出去,像什么也顾不上似的。 一眨眼的工夫,视野内就只剩了个模模糊糊的黑点。 绮秀目送着早看不见影的剑光,独自愣了半晌,喃道:“是殷停?这人不能念叨啊,快二百年没消息的人,这一念叨就冒出头了?” 他嘀咕着,脸色忽然一片铁青。 若不是殷停,那北斗圭缘何出世?难道殷停他…… 想到此处,绮秀狠狠打了个摆子,忙追着祝临风的剑光,火急火燎地撵了上去。 若是殷停,自然千好万好,乐得放炮,若不是他……绮秀想到了祝临风向他刺来的一剑,那可真是半点没留手,直取他命来的。 要命! 多灾多难的碧蟾宫院墙上又被开了个大洞,一道好似被狗撵的虹光射了出去。 祝临风直遁了百里出去,踩着的法剑突然“咔”的呻吟了一声,从中间断成了两节。 他此时意识虽混沌,身体却下意识的敏捷,脚尖往上轻点了下,踩住了剑尾,就这么将就御着剑尾,又遁出了百余里。终于剑尾也受不住摧残,“咔咔”断成了数块,连个脚面也落不下,脚下踩了空,祝临风才终于从手忙脚乱中挤出了丝神智。 响当当一柄真器,因受不住狂暴的法力涌入被冲成了废铁,这话说出去也没几个人信。 祝临风一刻也耽搁不起,手腕一翻,心意剑落了出来——这位大爷脾性大,平日里压根不肯叫人踩。 今日却出奇地乖顺,一点脾气不发作的任由祝临风拿自己当驴子使。 一路疾驰,金光所在的荒山在晨曦的光影中跃出轮廓。 祝临风说不清自己目前是个什么状态,绮秀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北斗圭此时出世,要么是故人归来还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这里,要么则是故人已死,北斗圭被人所夺。 寻常人可能会逃避般地只去想好的情况,但祝临风却勒令自己必须将两种情况都考量得明明白白,既要在第一时间品尝到重逢的喜悦,也必须第一个咽下永远失去的苦果。他非做到这样不可,否则,就一丝一毫都对不起一百七十三年的等待。 他像一个冰冷的刽子手,将自己剖成了两半,一半装着滚烫的喜悦,一半立足于万丈深渊。 到了,看清了—— 那人身形削瘦,气质猥琐,从气息到模样都找不出半点故人的影子。 他如愿在第一时间尝到了苦果。 祝临风御剑的动作顿住,身形晃了晃,几乎从剑上栽倒下去,眼前的世界褪色成灰白,像笼罩着层不详的寂色,潮水似的将他淹没。 窒息—— 祝临风喘不上气了,他胸口好像被开了个大洞,他清楚地听见了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是他的半身。 脖颈上筋脉暴动,血液像要冲破血管,一股脑地从脸上涌进眼珠,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手腕翻转,握住心意剑,一剑杀上! “师兄……” 故人,殷停。 这一声轻唤如梦中低吟,祝临风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眼前的人却突然身形大改,身形由猥琐到颀长,眉眼清亮,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那分轻浮,成了个大人的模样。 他曾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持拿刻刀,雕刻自己想象中的殷停长大后的样子,可无论多惟妙惟肖,多活灵活现,只要眼前人一出现,再浓重的色彩都在刹那间黯然失色,呕心沥血的木雕比不上故人低吟的一句话所带给他的震撼的万一。 他强压下了脑中的兵荒马乱,只专注于处置眼下阴差阳错的误会。 这一剑来得狠,本就是奔着挫骨扬灰,碎尸万段去的,此时已入殷停空门,须臾时间,既不够殷停招架,也没给他自己留下变招的余地。 “唰——” 令人牙酸的切割声,祝临风以左手为剑,在千钧一发之际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持拿法剑的右手斩了下来,他面不改色地旋身,一脚将断臂连剑带小臂踢飞了出去,接着又往前突了好几步,才将将稳住身形。 “师兄!” 蓬蓬热血挥洒,殷停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变了神色,看了祝临风的创口一眼,收回视线,急急去追断臂。 “站住,不准动!” 祝临风一声喝断,他半弓着身子,背对着殷停,身子不住的颤抖,好似强忍着偌大的苦痛一般,但很快,他站了起来,紧接着飞快旋身,三步并两步走到表情中透着丝茫然的殷停面前,定定地看了他良久,好似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随后一抬手抓住殷停后脑勺,将人狠狠按进了自己怀里。 怀揣着期待去坚持一件看不到终点事,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无疑是相当绝望的。 大部分人会在开始、中途、斩断自己漫无边际的希望,以求用时间抚平伤痛,但祝临风不同,自殷停离开的那日起,往后又一百七十三载,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他都怀揣有新的期待,新的愿景。 期待日日重叠,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腰,但每当第一缕朝阳初诞之时,他的心中都会衍化出新的雀跃、新的期待。只因他想,待到殷停回家的那一天、那一刻,就让他感受到——祝临风发自内心的、由衷的,对重逢感到无比的喜悦。 他不再需要尖刻的言辞将自己伪装得坚不可摧,也不再用口不对心来彰显自己的高人一等,这是他对着木雕演练过千百次的,不得不说的一句话, “欢迎回家。”他说。 殷停一下软了力道。 “啊……啊啊啊……我操” 绮秀终于慢半步地赶了上来,他先是被满地的血腥和祝临风的断臂惊得不轻,紧接着看清了如今的场面,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嘴中发出一叠声的怪叫,连着步子后退。 “伤风败俗!”语气听着气急败坏。 与此同时,另一方。 姜国,皇城,最热闹的茶坊。 “咳咳,诸君且静一静,”午后喧嚷的茶坊间,一名细眉三角眼的儒生忽得将手中折扇在桌角上磕了磕,弄出响动来,引得诸人的视线皆向他投来,他嘴角挂着笑,不疾不徐地冲跑堂的小子招了招手,说:“给每桌上两碟子瓜果并一壶细茶来,记在我账上。” 这儒生姓刘,有秀才的功名,每旬能得衙署发放的三吊大钱,又是常来茶坊里吃食,熟惯了的,他既说要请满堂的客,那就不怕是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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