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戏唱的从来不是什么‘强取人柱’”,祝临风顿了顿,手一划,空中出现了一片水幕,渐渐浮现出坐落的巍峨宫殿,殿宇间似乎有预示着不详的暗影潜行。 绮秀一呆。 霎时间他像是反应了过来,面目骤然狰狞,獠牙凸出,两只人手变作兽爪,咬牙切齿道:“调虎离山!!!”声音里闻得出血味儿。 说着,他豁然转身,脖颈上青筋暴起。 “站住,”祝临风呵住他:“你去做什么?” “做什么?!”绮秀头也不回,声音压得发紧,“回去救太平!倒是你,既然早就猜到了,缘何能同他们耗这些天!” 对全凭一股子情感行事,脑子只是摆设的蒙妖,祝临风只剩扶额叹息的份儿,但他又不能坐视绮秀坏事,只好接着苦口婆心道:“太平用不上你救。” 绮秀步子一顿,猛地转过身来,一口蛮牙咬得咔咔作响,一对眼珠子几乎快渗出血,从齿缝里逼出断续的一句话来:“你就……你就这般瞧不起我么?” 话音一落,祝临风一改懒散姿态,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目光泛冷地盯向绮秀,说:“是你轻看了太平。” “我?我怎会……”绮秀像被看穿了心思似的,再说不出话来。 祝临风收回视线,又歪回了躺椅上,说:“他们唱一出调虎离山,我们便还上一出请君入瓮。” 他低笑了声,说:“这才叫礼数。” 绮秀被他笑得直打摆子,目光惊悚地打量了这个姿态懒散歪坐在躺椅上的玉仙人一眼,好似那里坐着的是什么恶鬼。 意识到自己又吃了好大一顿憋,绮秀心里的不服几乎快溢满而出,他眼珠子在祝临风波澜不惊的脸上转来转去,愈发觉得今日若是不能叫眼前这人破了功,自己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他心思转了转,忽地眼睛一亮,心道:有了。 他清了清嗓子,还没意识到自己将会作多大一个死,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你说神基尚未出世,可我却听说,神基北斗圭是被殷停那小子带走了,他这一走就是一百七十年不归,是生是死……” ——唰! 一道直刺幽冥的剑气冲他面门奔袭而来,绮秀感到犹如实在的死气,身子因恐惧丝毫动弹不得,视线被这道从幽冥而来的剑光摄满,瞳孔急剧缩小成针尖大小。 他感到眉心传来道刺痛,鲜血汨汨而下,模糊了视线,他无不惊恐地想道——会死! 终于,剑气在刺入眉心寸许后消散一空,绮秀软倒在地,身畔有人走了过去,他听见了一道像是从地底黄泉传来的,结满寒冰的声音, “滚。”
第134章 两相逢(其二) 无有天外,人妖共衍之地。 在殷停年少时,曾被其师余明真人带着来过一次,当时此地人妖共衍出的奇异景象给他留下了至今也难以磨灭的印象。 阔别一百七十载,亦是物是人非。 这方可称桃源的地界,此时已被魔气染成了乌云吞日的魔窟,原本颇具异族风情的树屋上站满了模样千奇百怪的魔修,路上不见妖族与人族住民,高耸入云的巨木林被伐断,取其材矗立起座座瞭望塔,连纵横在巨林中的大鹰也被捉了来,剪其翅羽、缚其尖喙,视如玩物。 殷停通过法术千里目窥见的便是这副光景,他隐匿在二十里外的荒山上,收了法术之后,稍作沉吟,将攫取的两个蜃楼门魔修的因果气机取了出来——无有天外各门的魔修来了泰半,这两人可能也在其中。 两缕细丝在他手中如臂指使,一时被拉长得若隐若现,一时被团聚成黄豆。 殷停取出两张黄符,将两缕气机分别封入其中,手指骈起,飞快在其上勾勒出了个符号,两缕如被封在符纸下的两尾游鱼,游弋摆动间有一种玄之又玄的韵律,像人的一生似的。 殷停夹着两张黄符,轻咤道:“招来!” 做完这一切,静静等待了片刻,不多时,果然有两道身影目光呆滞地落在了荒山上。 谨慎观察了片刻,确定没有别人跟上了之后,殷停解开隐匿,走了出去,打量着两名蜃楼门修士,他冷笑了声,嘀咕道:“敢惹你殷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可见他修了这些年道,道行虽是修得人模狗样,那心眼却没给撑大一星半点。 他手一挥,其中一人如的躯体瞬间如泡沫消亡,一丝血腥也没溅起,端的是一个云淡风轻。 对这些个作恶多端的魔修,殷停压根没有留情的打算。 另一名魔修却像是丢了魂,哪怕目睹同伴身死,也僵直地站在原地。 殷停将手中的一张黄符贴在自己面门上,下一刻,他的身形骤然矮了半个头下去,面部五官大改,气质也变得天翻地覆,阴鸷中透着丝狡猾,从内到外,截然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此伪装之法乃是他参悟出的因果之道的小道用法,截取别人的一缕因果,进而从因果层次伪装成另一人,比大乾流通的换面隐匿之术不知高明多少倍。 殷停自忖,这世上或许无人可堪破自家的变化之术。 有失必有得,这般便利的术法自然也有限制。 因果之道,存一不存二,世上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因而若想伪装成目标人物,就非得先将之抹杀不可,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取而代之。 另外因目标人物已死,其之因果便是无垠之水,仅能存世刻钟,若是想以此法潜入,刻钟之内无法得手,便会因暴露而深陷敌营。 三刻钟,对殷停而言也有些仓促。 若是换了往日,他定是要有十成把握再行事的,可他如今却焦躁难安,容不下许多稳妥的计较——刘鹏说师兄在无有天,现下无有天深陷重围,是否是冲着师兄而来? 师兄安然无恙否? 他稍稍定了定思绪,将这些纷杂念头强压下了。 接着将另一张符纸撕碎,封锁的因果线如乳燕投怀般回归自身,幸存修士的眼神亮了亮,像大梦初醒似地看向自家“同伴”,殷停询问了一通关于祝临风,关于魔教为何围困无有天的消息。 然而这名蜃楼楼修士却是个小卒子,上赶着来凑热闹的,看大门都排不上号,对无有天内的情况和魔教的目的一无所知,只反复念叨着‘国师,国师’。 殷停暗想:看样子魔教是冲着这个所谓的国师来的,师兄想是无碍。 虽如此安慰了自己,不知为何,他心头却总萦绕着不详的预感,搅得他心惊肉跳。 殷停跟着蜃楼门修士顺顺当当地进了魔修驻地,潜入无有天界内也出离顺利,甚至还没用上刻钟。 进入真正的无有天后,殷停愈发谨慎了起来,神识周周密密地外放,不漏出一点眼儿,力求将方圆十里内掉一根针的动静探听得一清二楚。 无怪他如此慎重,实是情况古怪, 无有天界外那些魔修虽看似乌乌泱泱,围了个密不透风,却是个银样镴枪头,轻而易举叫他过了防线进到界内来,这情况像极了口袋阵——专放他进来,等着围剿呢。 若非殷停对自己的伪装之法有自信,只怕这会儿已是风紧扯呼,来日再战了。 就这么谨而慎之却安然无恙地在无有天界内潜行了百里路,殷停顿时有些怀疑是自己多疑了,哪有什外松内紧的口袋阵,偌大的无有天像是闹了蝗灾——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该说他倒想碰见个把活人,活妖也成,好捉住了问一问师兄去向呢,漫无目的地想找人,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想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巧别致的金铃来,正是结了他和师兄姻缘的唤生铃。 轻晃。 金铃微微颤动,牵引着系在铃铛上的红线,呼唤着红线那头的彼端。 接着便该响起清脆的铃响,仿佛互相呼应着似的。 然而等来的却是寂静无声。 殷停一派淡然地将金铃收进了怀里——自溪止山一别,他有事没事便拿了铃出来晃,往少了算也得有万儿八千次。 这样的寂静、得不到回应,他早就习惯了。 许是师兄的那枚铃铛坏了,又许是丢了,想得更美些,师兄是为着不泄露自己的位置,这才掐断了唤生的回应,谁叫自己是外魔呢。 殷停总能将自己安慰得妥帖。 这时,外放的神识突然被触动,殷停瞬息回神,看向东边的一处山脉,飞掠而去。 无有天是妖族地界,不养闲山,每座山头都依着数目分了山大王,小妖们平日里就在山左近巡逻,热闹得很。 但殷停神识被触动的这座山头的小妖们,却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东西似的,山大王和他的妖子妖孙成了一窝的缩头乌龟,连个头都不敢露。 鸟雀的尸体像下饺子一样从天上落下来,殷停摄住一只察看,翅膀上凝固着漆黑的粘液,尸体干瘪,是被吸干了血。 邪物—— 殷停眉心一蹙,还不等他动作,便听一道怪声:“呼呼——” 迎面撞来一团灰影,还带着股直往鼻腔里钻的腐臭气,殷停手中出现一把长刀,正欲斜斩,却被灰影凄惨的卖相恶心退了——那是个半人半鸟的怪物、鸟足、鸟身、披羽,长长的脖颈上却安着一颗眼珠吊在眼眶外,头盖骨半掀开,露出腐烂脑浆的人头。 一股像死了多天的烂鱼拌馊饭的恶臭弥漫开来。 殷停收起长刀,挥手一道震空的法术将怪物撞了出去,怪物连连后翻,以一个脸刹的姿势撞在了后方数十步开外的树干上,树干剧烈地晃了晃,落叶如雨下,受撞击的位置崩出了一圈白里带青的树茬,却顽强地没有彻底断开。 正当殷停思量着是将那怪物火葬还是土葬时,便听那怪物声音粗轧地笑出了声。 他像是撞懵了,一时想不起自己该说鸟语还是人话,笑了那么一声之后,足过了四五息工夫,才接着断断续续地开口道:“道友,我……” “唰” 殷停掐了道火诀,断了他的话,熊熊大火从他的羽毛上烧起来,他只来得及发出声不剩多少气的惨嚎,便被烈焰给烧成了烤鸟,连带着靠着的那咳老树也跟着倒了血霉,火势嗖地窜了起来,烧成了根晒脸的火柱。 殷停一面念叨着“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一面变出了个罩子,将火柱和火烧鸟人隔绝了起来。 若是一般的话本子主角遇见这么个濒死的,瞧着还有几分来历的怪人,那他一准能乐得放花炮。要么是遇着临终托孤的侠客,回头一见,托的孤赫然是位美娇娘;要么则是遇着高人临死时善心大发,既给法宝,又送神功,从此走上草根逆袭之路。 但殷停不同,他对自己的丧门星运势很有信心——这等好事决计没有他的份,大祸临头还差不多。 在送了鸟人一把火之后,他就迅速飞身后退,生怕惹上一身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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