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得睡不着?”聂云汉腰间挂着大刀,靠在车厢边上,眼睛眯着,似乎半睡半醒。 卓应闲摇摇头,抱着双臂:“我不困。你去休息,我来驾车。” “我在牢里天天无事,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好不容易出来,自然要透透气,用不着休息。”聂云汉懒洋洋地偏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道,“阿闲,你不太像个铁鹤卫。” 卓应闲不动声色:“你还见过其他铁鹤?” “铁鹤没见过,可我见过的长官不少,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聂云汉望着满天繁星,神情悠闲,“我见过的长官都是眼高于顶,盛气凌人,更别提你们铁鹤卫。不管谁提起,都说你们高高在上、桀骜不驯,民间话本也写过不少,更多的是说你们怎么心狠手辣,仿佛吃人恶魔一般。但我见阿闲你,性子温软,待人和善,心胸宽广,倒像个儒生。” 卓应闲轻轻“哼”了一声:“难不成你喜欢粗暴的?” 聂云汉闻言一怔,意味深长道:“你这么说我可是要乱想的。” “‘赤蚺’身为特务,不应该谨言慎行么?”卓应闲哽了哽,揶揄道,“聂千户坐了两年牢,受的训全忘了么?” 聂云汉莞尔:“那也不能时刻紧绷,总得放松放松。阿闲,既然我们一同上路,相互之间应当坦诚,你不如给我透个底——调查哈沁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独独派了你来?得罪人了?” 卓应闲沉默片刻:“此事与你无关。” 聂云汉无声地笑了笑,没再多问,只是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不去。 月光下卓应闲的脸虽没什么表情,但他皮肤泛着白瓷一般的光泽,长眉入鬓,目如星辰,看来着实赏心悦目。 “看什么看?”卓应闲被他看得恼火。 “阿闲,你真好看,长这副水月观音的模样,何苦要做铁鹤卫?伴君如伴虎,你家中为何不替你寻个闲散差事轻松度日?”聂云汉诚恳发问,“这么细皮嫩肉,是铁鹤的训练不够艰苦,还是你天赋异禀,再苦的训练也损耗不了你半分?” 卓应闲皱着眉,往外挪了挪,离他远了点,片刻后斟酌地问:“聂兄,你是不是……” “是什么?”聂云汉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等他说出后半句话。 “……断袖?”卓应闲支支吾吾,还是艰难地问出来。 聂云汉先是轻笑,轻笑又变成大笑,笑得卓应闲恼羞成怒,忍无可忍一扭身掐住他的喉咙:“笑什么?!别笑了!” 卓应闲被风吹得手有点凉,可聂云汉的脖颈十分温热,两相接触,即便他手指用了力道,似乎也并威胁不到对方什么,反倒显得他动手不像动手,像是在撒娇。 聂云汉大手覆上来,同样热热乎乎的,粗粝的触感令卓应闲想起被他捏脸的感觉,心情极其复杂,他立刻松开手,从对方手底下抽了回来,转过身想钻进马车里待着,却被人一手拉住了胳膊。 “我是。”聂云汉看着他,没了调侃的表情,坦坦荡荡承认,并且认真问道,“你怕?” “这有何可怕?要做怎样的人,要喜欢什么人,是你的权利,与别人无干。”卓应闲挣脱他的手,但还是坐了回去,免得被对方以为自己怕,“但我同聂兄并非一路人,所以还请你自重,免得之后尴尬。” “你生得好看,我一见就喜欢。若你不是铁鹤,我定是要纠缠你的,反正我这人不要脸。”聂云汉抱起胳膊,自顾自道,“但我除了不要脸,还会疼人,要是跟了我,我会把你捧在手心里护着,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大男人要人疼做什么?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卓应闲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咬牙切齿道,“说了我同聂兄并非一路人,你哪个字听不明白?” 聂云汉看着他,面露惋惜:“铁鹤是皇帝亲卫,个个出身高贵,汉哥配不上。阿闲,若你我换个身份……” 卓应闲怒道:“够了!你我不必交浅言深,我对你的私事没有半分兴趣!” 聂云汉陡然被他打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做出一副黯然的模样,默默转回头,望着前方夜路不言语。 片刻后,又听身边这人迟疑道:“……我并非对你有偏见,你、你别多想。” 聂云汉几不可查地勾唇一笑,今日连番试探下来,现在他可以断定,这个卓应闲,定是涉世未深无疑了! 不仅涉世未深,而且心地善良,怎么就趟进这浑水里来了呢? 无端令人觉得心疼。 他无意再折磨对方,便道:“无妨,不说这个了。你再同我说一下目前掌握的线索吧。” “各地守兵发现哈沁等人先后在文州、鲁州、林河几地出现,行踪诡异。”卓应闲道,“所以我们不是正要先去文州看看吗?” 聂云汉眯了眯眼:“就这些?只有这么点线索,皇帝就派铁鹤卫来带着赤蚺去查哈沁?别忘了大曜与独峪已经议和,国界处还开了互市,这要是让独峪王知道了,岂不是给了他们挑起纷争的理由?” “不仅如此,”卓应闲连忙道,“文州清心观,有个叫云虚子的老道突然失踪,邻居报官之后,当地衙门调查,认为他是被人绑架……” 聂云汉表示毫无兴趣,打断道:“清心观我听都没听过,想必不是什么重要道观,里边丢了个老道士,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个云虚子,极其擅长道家外丹术,重点不是练成什么丹,而是……” 卓应闲意味深长,聂云汉立刻明白:“你的意思是,他懂如何制造火雷?” “对,混合各种药物,如玄水、石亭脂等,制造出来的东西威力十足。”卓应闲道,“听说他去年把清心观轰上了天,差点害得自己小命不保,可惜手里的钱都用去研究外丹术,到现在道观还是破破烂烂,勉强有瓦遮头。” 聂云汉听他所述,陷入沉思,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这些事你既然有疑问,为何先前在都司衙门不说?”卓应闲瞧着他,揣摩他的神情。 短短半天相处,他能看出来,聂云汉这人惯会演,七情上脸未必是真,肚子里多的是弯弯绕,表现得狂放不羁胡言乱语,都是为了掩饰那满腹心事。 聂云汉挠了挠额角,讪笑道:“质疑那么多做什么?问多了指挥使也起了疑,不放我走怎么办?” “有皇命在,他就是起疑,又能怎样?”卓应闲满不在乎。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鸟鸣,聂云汉听后,突然正襟危坐,勾起嘴角一笑:“果然有人跟来。阿闲,坐稳了!” 接着他便跳上了马背,拉着缰绳,在眼前的三岔路口突然转弯,向右驶去。 后面戴雁声驾车保持原路方向,向羽书那辆则登时左转,三辆车兵分三路,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玄水指水银,石亭脂指硫磺,道家外丹术隐语。 汉哥:出柜出得坦坦荡荡。 阿闲:我有点方。
第6章 遇袭 聂云汉御马狂奔,拐上的这条小路又是崎岖不平,整个马车被颠得吱嘎作响,几乎就要散架。 卓应闲伏低身子,一手牢牢抓住车板,另一手抓紧佩刀,狐疑地向车后打量,一片尘土飞扬后,并未见到有什么敌袭。 马蹄声乱响,扰乱听觉,他不得不屏息,再三仔细探听,仍未听到异动。 “聂兄,你怎么知道有人追来?”卓应闲冲前面大喊。 聂云汉驾着马,回头对他吼:“左哥的信号不会错,独峪人惯会藏头露尾,正面抗不过,最喜欢偷袭。看来棠舟府果真有他们的细作——” 他突然神色一凛:“前边有路障,跳车!” 话音刚落,卓应闲的耳朵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一支白羽箭破空而来,正正射向他的面门! 电光石火间,聂云汉从马背上跳起来,伸手用佩刀将白羽箭击飞,然后一个转身将卓应闲拦腰抱起,跳到旁边一棵大树上,双脚借力,在空中轻盈旋转,随即稳稳落地。 那狂奔出去的马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嘶吼声,马儿摔倒在地,车厢也“咣”地一声侧翻,摔得几乎散架,缀得马儿爬不起来,躺在地上不住哀鸣。 聂云汉和卓应闲背靠背站在小路中间,两人握紧手中长刀,警惕地环视周围。 卓应闲对聂云汉低声道:“方才多谢聂兄。” 聂云汉笑了笑,还未开口,又听卓应闲道:“在下即便学艺不精,倒也尚能自保,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阿闲是贵人,汉哥自然得照顾好你。”聂云汉勾了勾嘴角,随即眼中寒光一闪,冲着周围朗声道,“是哪路的朋友这么藏头露尾?这可不是好汉所为!” 夜静得出奇,除了微微虫鸣,就只剩下一旁骏马的阵阵哀吟,聂云汉和卓应闲两人竖起耳朵,静静地捕捉空气中的声响。 破空之声再次响起,两边树上像是凭空长出了几只大豪猪,无数白羽箭“噼里啪啦”射了出来,箭矢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地向他们罩了下来! 卓应闲两人挥起手中长刀,速度极快,月光下之间一片银光闪过,箭矢掉了一地。 但还不等他们喘口气,第二波袭击又攻到眼前! “啊!”聂云汉低吼了一声。 卓应闲回头看他,发现他的肩膀中了一箭,挡在他身前,急急问道:“撑得住吗?” “无碍,两年没练刀,速度跟不上了,真是丢脸。” 借着卓应闲替他挥刀挡箭的功夫,聂云汉毫无痛觉似地把箭拔了出来,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筒状的物件儿,大喊道:“低头!” 可惜俩人还没产生足够的默契,卓应闲并没明白他的意图,就见聂云汉从圆筒里掏了个球状物扔了出去。 那东西被抛在空中,仿佛见风就长似地生出叶片,呼啦啦向四方一片片展开垂下,银色的质地在月光下翻着莹润的光泽,显得煞是好看。 还没等卓应闲反应过来,这玩意已经撑开呈伞状,兜头向他们俩罩了下来。 聂云汉拉了卓应闲一把,俩人蹲下,钻进“铁伞”当中,尽管这“铁伞”的叶片中间是镂空的,仍能挡住周围袭来的箭雨。 箭矢“咣咣咣”扎在伞面的空隙上,将伞堵了个密不透风。 卓应闲蹲在伞里,目瞪口呆:“这什么兵器?” “汉哥的好东西多着呢!”聂云汉得意地说,拿手里剩下的圆筒顶住铁伞内部顶端,圆筒一节节伸长,轻轻一扭便咔咔固定住,俨然是这伞的手柄。 聂云汉举着大铁伞站了起来,迅速转着伞面,将所有射过来的箭全都反弹了出去。 卓应闲站在他旁边,手里拎着刀,一时竟有点恍惚。 头一次应对袭击应对得如此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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