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波箭雨过后,周遭再次安静了下来。 聂云汉撑着伞晃了晃,嘚瑟地冲四下喊:“哎,箭用完了吧?是不是该出来亮相了?” 卓应闲十分好奇地摸了摸那组成伞面的叶片,竟然薄如纸,却又硬如铁,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这就是珍珠铁做的吗?” “对啊,很轻的,你掂掂。”聂云汉把伞柄递到他手里。 卓应闲接过来也转了转,兴奋道:“果然轻便!有多重?” “八斤,携带特别方便,把这个圆筒拆下来,这伞尖的球底下有个机关,一按这些叶片就能自己叠好缩回球里,你按一下——” 许是这敌袭场面变成了特殊兵器介绍大会,偷袭者也看不下去了,只听“嗖嗖”几声,从路两侧树上跳下来七八个蒙面人,手持长剑将卓应闲和聂云汉围在中间。 “等料理完他们再教你怎么玩。”聂云汉把铁伞往旁边一扔,提起长刀,跟卓应闲再次背对背,“接下来可就要见真章了!” 卓应闲拎着刀,望着面前几个蒙面人,冷笑道:“车坐久了有点乏,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聂云汉冲蒙面人喊道:“兄弟们到底哪路的?这儿离棠舟府这么近,在这儿大动干戈,不怕惊了府卫的兵爷们吗?” 蒙面人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彼此间连眼神都没传递一个,突然间便默契地挥着刀冲了上来! 卓应闲和聂云汉跟蒙面人打成一团,一时间只听得兵刃撞击的“锵锵”声,刀面反射着月光,竟还有点晃眼。 俩人面对这几个偷袭者倒是游刃有余,聂云汉一边与人拆招,还一边抽空去看卓应闲的情况。 这人的确身手敏捷,几个旋身将围攻的蒙面人晃得团团转,四把大刀同时向他劈来,他一个向后下腰轻松躲过,随即手腕一抖一转,手中刀挽了个花,游龙般地一别,顿时将对面几人的刀都挑了下来! 聂云汉不由喝彩:“好腰力!” 他这一分神,对面的人便攻了过来,当头就是一刀,他脚步溜滑地退了两步,才堪堪避开,回手跟人过了几招,才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将对方踢出一丈远。 这一幕被卓应闲尽收眼底,他舔着牙尖嘲笑道:“聂兄,精力可得集中啊!” 聂云汉戏耍似地引着面前的对手闪转腾挪,嘴里也没闲着:“好不容易有机会领略阿闲你的功夫,自然是得好好看看。没想到你不光人俊俏,功夫也俊俏,汉哥没看错人!” 卓应闲懒得搭理他,想尽快结束这场打斗,抿起嘴唇专注迎战。 没想到隐藏实力的不止他们两人,这群偷袭者此刻竟然结成了某种古怪的阵型,齐齐向他们两人冲来。 聂云汉盯着那些人的脚步,眉峰一跳。 而卓应闲感觉眼前有点花。 这阵型不知道走什么诡异的步法,他明明看着眼前是一个人,可是只要对方移动起来,就带出无数虚影,卓应闲目不暇接,只能挥舞着手里的刀竭力抵抗。 过了不知多少招,他渐渐觉得体力不支,手中利刃也失去章法,只听得聂云汉似乎在不远处大喊:“阿闲,闭上眼!别看!这是‘乱花阵’,步法会迷人眼!用耳朵听!” 卓应闲当即闭上眼睛,心中冷笑,“乱花渐欲迷人眼”是吧?阵名倒是取得很风雅! 他耸耳听声,心中渐渐安宁下来,确定周围之人的方位之后,他忽地矮身,在地上滚了一圈,大刀直取几人脚踝,很快便听见布料破碎的声音。 聂云汉见卓应闲领略到位,放下心来,一边跟偷袭者缠斗,一边大喊:“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我们公子跟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在这儿围攻我们?!” 卓应闲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对啊,现在我们还乔装着呢! 也不知怎么回事,偷袭者见卓应闲找到对抗乱花阵的办法,竟然丢下聂云汉不管,收缩阵型,齐齐向卓应闲攻去! 阵外留了两人,用以牵制聂云汉,阵内卓应闲再次疲于应付,眼看不支。 “呲”地一声,卓应闲的袖子被划破了! 聂云汉担忧喊道:“阿闲!” “我没事,顾好你自己!” 卓应闲出了满头汗,被夜间凉风一吹,汗毛站了起来,他心头莫名闪过一个念头——出师未捷,此番我竟要折在这里了么? 这帮偷袭者功夫深不可测,为什么不一上来就用什么乱花阵马蹄阵的,而是费尽功夫拦马射箭,不嫌麻烦? 怎么都不像是真的要取我们性命,倒像是陪我们玩。 大晚上吃撑了出来遛食吗?! 他这一分神,步法和刀法又开始乱,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聂云汉被缠在阵外,十分焦急,他一发狠,出刀速度陡然快了几分,平地跃起一个横卷,径直往阵里强突,一下子落在了战阵中央,周围都是利刃,饶是他步法灵活,几个转身衣服便被划得破破烂烂,更有擦着他的耳际掠过,险些把他耳朵削下来! 卓应闲见他来硬的,不由焦急大喊:“小心点,你别管我!” 聂云汉这会儿倒是不言语了,专注砍人,无奈他的位置真是不好,群狼环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这把新刀也不趁手,以前用惯了的制式刀还在马车上,为了不暴露身份,他随便在兵器库里挑了把,刀太轻,把握不好力度,刀柄太滑,这会儿他起了手汗,感觉快要握不住,刀刃太薄,不抗造,跟对面几人杠了这么久,已经崩了口。 至于刀背…… 迎面刀影晃过,聂云汉连忙抬刀格挡,只听“咔”地一下,刀断了! 卓应闲见他失了兵器,更是担忧,挥刀前去护他,就这么一分神,被蒙面人们得了空,其中一人从背后过去偷袭,举刀就砍—— 聂云汉猛地踹开眼前挡路的人,一个鹞子翻身跃到卓应闲身前,抱着他一转,生生替他挨了这一刀! 刀刃砍在人体身上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在这一刻陡然放慢了速度,卓应闲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皮肤裂开、血流出来的声音,头皮顿时炸了起来。 “聂云汉!” 只听对方闷哼一声,他压在卓应闲肩头的重量做不得假,分明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卓应闲一手扶着他,一手挥刀格挡蒙面人的袭击,两人一退再退,步伐变得极其沉重,而对面偷袭者却战力不减,一个个眼睛发亮向他们逼来。 聂云汉伸手到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突然在卓应闲耳边道:“……闭眼,捂住口鼻。” 这次卓应闲没愣神,当即照做。 聂云汉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洒,那些通体长满刺的小球叽里咕噜滚到了那帮偷袭者脚下,瞬间噼里啪啦地爆了起来,一刹那火光大炽,灰色烟雾随着火焰升腾而起。 蒙面人登时被掀翻了几个,剩余几人察觉不妙,止住了进攻,带着已经中招的同伴跳上树,施展轻功逃之夭夭。 卓应闲拖着聂云汉,捂着鼻子跑出十几丈外,到了一棵大树下,聂云汉才拍拍他的手臂,气息不稳地说:“可……可以了……” 话音刚落,他就支撑不住,直往地上坠去,卓应闲扶住他,搀他到树边靠着。 “聂云汉!你撑住!”卓应闲晃着他的肩膀,神情焦急,怒道,“谁要你救了?做什么冲过来送死?!” “别晃,没事儿都被你晃死了。”聂云汉吐出一口气,幽幽地说,“担心汉哥啊?” 卓应闲懒得理他,扳过他的后背:“我看看你的伤——” 还看什么看,伸手一摸,全是鲜血,后边半边衣裳都浸透了。 他小心翼翼撕开聂云汉的衣衫,一道长长的刀痕从对方左肩斜穿到了右肋下,血源源不断涌出来,令人触目惊心。 “有金创药吗?”卓应闲摸摸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包袱倒是还在车上,可是那里边也没有药。 聂云汉摆摆手,表示没有。 卓应闲急得发火:“怀里又是铁伞又是小铁炮,净带些乱七八糟的,怎么药倒是不带了?!” 聂云汉虚弱地笑:“……不叫那名儿……刚刚那个叫‘横云破’。” 卓应闲心烦意乱,一边想着该怎么办,一边分神陪他废话,怕他不说话晕死过去:“早怎么不拿出来?” “‘横云破’……烟有毒,刚刚那个距离都有点危险,我受过训,不怕……”聂云汉声音越来越小,“怕你……受不了……” “不行,我得带你去找郎中。”卓应闲半抱着他,想把他拉起来,可惜聂云汉现在这样死沉死沉的,卓应闲一时竟用不上力。 聂云汉拉着他的手,轻声道:“阿闲,别费功夫了……” “我不能让你死!”卓应闲眼睛通红瞪着他,强行压着自己慌张失措的心绪。 聂云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突然一软。 他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安抚道:“汉哥没那么容易死。听我说,我们‘赤蚺’有默契,刚刚兵分三路,他们四个要是脱了险,会在最近的镇口会合等着我们。你把马先解开,去找他们,带着雁声回来给我裹伤。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天黑了没人能看见我……” “不行!”卓应闲一口拒绝,“你伤成这样,万一那伙人再回来怎么办?!” 聂云汉有气无力地说:“马不见了,他们准以为我们跑了,你别跟我争,这事儿我比你经验丰富……快去!” 卓应闲见他慢慢闭上眼,眼看就要不支,心里火烧火燎,为难得要命。最后心一横,把他轻轻放下,站起来说:“我、我去了,你一定得在这儿等着我!” “放心……”聂云汉睁眼冲他勾了勾嘴角,“我还有别的暗器,旁人要近身,我先弄死他。” “我快去快回,要是找不到戴雁声,就给你抓个郎中过来!”卓应闲想通了关窍,也不再矫情,跑回路边把马解开,翻身骑上去,使劲一夹马腹。 那马儿本身伤得不重,就是被车扯着一直起不来,现在能起身,正想活动活动筋骨,这会儿撒开蹄子狂奔,转眼就跑了没影。 卓应闲在马背上颠着,心里堵得喘不上气,千万种情绪在汇集在胸口像是打了死结——这辈子还没人这么对他过,连师父都没有,没人为他这么傻乎乎地挡过刀。 这个聂云汉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葩,为个萍水相逢的人,至于吗? 要是我死了,不是对他更有好处吗? 等等! 卓应闲忽然觉得不对劲,倒吸了一口凉气,暂时不管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先把脑子里的线头捡出来捋个清明,越想越不对。 “疑我也没关系,阿闲你不必多虑,我可飞不出你铁鹤卫的手掌心。” “无奈云汉心胸狭窄,当年一事,始终不曾放下,这次誓要为义父讨回公道,望义父在天之灵,勿怪云汉恣意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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