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见孙无烟神情不悦,连忙阻止道:“云汉,‘赤蚺’为国死义,朝廷都看在眼里,此事也只是猜测,并非最后定论,你且稍安勿躁……” “所以,你还是不认,对么?”孙无烟眯起细长的眼睛,冷冷盯着聂云汉,“若你肯向朝廷认罪,我会求皇上从轻发落。” 聂云汉咬牙切齿:“莫须有之罪,自然不认!你不是怀疑此事我与义父合谋么?他金蝉脱壳后必会回来寻我么?好,那我就在此地将牢底坐穿,以证清白!” 孙无烟不做声,仔细把他看着,最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头看向韩方:“指挥使,我问完了。” 韩方会意,五指并拢往门外一伸:“孙公公请。” 他跟着孙无烟离开刑房,去了府衙正厅。 三月里阳光明媚,院子里鸟语花香,一片生机盎然,可棠舟府方经一场大变,整个府卫上下将士人心惶惶,心如荒原,根本无意欣赏眼前的美景。 谁能相信,几乎快成了坊间传奇的“赤蚺”会叛变大曜? 其长官关山会蠢得踩上自己设计的机关阵被炸身亡? 由于“赤蚺”行动不力,使得独峪人成功窃取大曜行动情报,在大曜东南边境一连夺取了五座城池,这么大的罪名,皇上会放过棠舟府都司么? 韩方顾不上客气,刚一落座便急切道:“孙公公,你方才说的那些……皇上真是这么想的么?关山真不是那样的人……” 孙无烟举起一只手,制止韩方继续往下说,他将帕子往怀里一塞,端起下人刚送上来的茶,缓缓吹着茶水。 “指挥使,此事皇上已有决断。”他低垂着眉眼,轻啜一口,“真相怎样并不重要,这关山一案也是个契机,大曜和独峪打了这么多年仗,现在总算能坐下好好谈一谈,说到底,是件好事。” 韩方皱了皱眉:“可是我们也不能冤枉好人啊,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若是边关常年烽烟不灭,失了百姓的心,这个责任,你能负得起吗?”孙无烟缓声道。 韩方闻言,静默不语。 孙无烟将茶杯放回旁边茶几上,往后轻轻一靠,看着韩方的脸:“说句不该说的,现在和谈进展顺利,想必很快就能达成合议。皇上仁慈,没打算定死关山的罪名,但短期内也不可能还他清白。你们这些当兵的,就是一根筋——出生入死是为了大曜,含屈忍辱就不行?” “孙公公,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不是不能含屈忍辱,而是眼前大曜实力明显在独峪之上,再坚持半年,至多一年,定能夺回所失城池,何必非要在现在合议?!”韩方眉头紧锁,面露不甘。 孙无烟无奈地摇摇头:“从军者好战,也罢,话不投机,无须多说,我也只是来传达皇上的意思。指挥使守卫边疆多年,劳苦功高,皇上现在召你回京,你算是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韩方面色阴沉:“在下定当面君谢罪。” “接替你的是宋鸣冲,你的学生。”孙无烟笑得意味深长,“他定会好好替你照顾‘赤蚺’仅剩的血脉,只要聂云汉不闹事,必会安然无恙。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两年后。 牢房里很黑,只有微弱的光从墙上那一掌宽的缝隙里透进来,轻盈地洒在地上睡着的那个人身上,像是把他分成了三截。 那人睡在茅草堆里,破衣烂衫,露着脚踝,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头发凌乱,虬结成绺,盖住了大半张脸。 他瑟缩着身子,像个虾米似地弓着,面朝墙,轻轻打着鼾,似乎睡得非常香甜。 外面通道里传来叮铃铃的声音,是有人腰间挂着的钥匙在响,两名狱卒拖拉着脚步,一前一后向这边走来。 前边年长的狱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聂云汉!起来起来!” 地上躺着的那人鼾声顿时停了下来,他并没有多大动作,只是伸手挠了挠屁股,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年长狱卒打开了他的牢门,站在门口,用佩刀使劲敲着栅栏:“抓紧起来!今天你走了大运了,有贵人等着见你!” 听了这话,聂云汉翻身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十分敏捷,甚至还灵活地从草堆里扒拉出另一只鞋穿上。 牢房逼仄,他弓腰驼背走到两名狱卒面前,长发依旧盖脸,露出的部分也都脏兮兮的,看不分明表情,只听得他的语气是戏谑的:“好事儿能摊到我头上?哪位贵人,两位老哥不妨透露一二?” “麻溜出去你就知道了,在这儿废什么话!” 聂云汉跟着狱卒走到大牢门口,门一打开,刺眼的阳光径直照了过来,他本能地抬手挡住眼,但仍旧被刺激得视野模糊一片。 还没看清院里的人,他就被狱卒一脚踹上膝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得膝盖生疼。 “拿水来!”这是棠舟府卫都指挥使宋鸣冲的声音。 要水干什么?换新招了?聂云汉心里嘀咕。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盆冷水“哗”地一声,兜头浇了下来。 幸好是三月末,温暖宜人,在潮湿的牢房里蹲久了,被水这么一冲,爽得很! 旁边狱卒喊:“把脸擦干净,抬头给上官看看,验明正身!” 聂云汉心不在焉地抹了一把脸上稀里哗啦乱淌的水珠,正要抬头,却被眼前一人的双脚吸引了注意,盯着对方的靴子怔了怔。 那人声音清脆,听起来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带着股拿腔拿调的威严:“你就是聂云汉?” 聂云汉顺着脚往上看,只见对方穿着一身绣着仙鹤的绛紫色侍卫官服,双手背在身后,四指宽的腰封勒出一把劲瘦的腰。 腰细,肩膀倒是不窄,脖子纤细修长,喉结上下一转,像是紧张。 再往上看,便见一张极俊秀却也极淡漠的脸,皮肤白皙,被那浓墨重彩的官服映着,白皙中仿佛泛了一点淡红。 狱中两年不见天日,这抹好颜色莫名令他心头一跳。 像是一抹照进心里的微光,柔和而绮丽。 聂云汉“嘿嘿”笑了两声,道:“这位小哥好生俊俏!” 笑还没笑完,他就被人“咣”地一脚踹倒在地。 宋鸣冲怒道:“这是铁鹤卫镇抚使卓应闲卓大人,你敢放肆?!” 卓应闲凝视着聂云汉,面上没什么表情,暗地却在腹诽。 “赤蚺”声名远播,领队关山与副领队聂云汉自是闻名遐迩,两年前的事在坊间众说纷纭,大多数也并不相信这两人真的会通敌叛国,仍将他们视为英雄。 没想到会这么轻佻。 聂云汉撸了把头发,混不吝地笑道:“真心赞美,何来放肆一说?” 他歪倒在地,耍无赖似地不起身,突然间伸手袭向卓应闲的小腿! 卓应闲反应灵敏,当即抬脚去别他手腕,聂云汉堪堪避开,在地上滚了一圈,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掌向卓应闲拍去! 宋鸣冲看到大惊:“聂云汉,混账,给我住手!” 卓应闲毫无怒意,冷静侧身避过这一掌,谁知聂云汉脚法灵活,几个转身移形换影一般,贴着卓应闲绕了一圈,欲向他腰间出拳,被对方出手格挡。 聂云汉微微一笑,改攻卓应闲下盘,他的腿风凌厉,卓应闲也不遑多让,几个连续后翻避过,蜻蜓点水一般在一旁的石台上借力,转身横卷,长腿向聂云汉的脖颈处剪去。 “卓大人腰软腿长,柔中见韧,功夫着实不错!”聂云汉与他拆招,嘴里还不闲着,言语间多有调侃,似乎想要激怒对方。 卓应闲不以为意,他腰间明明挂着佩刀,却并没有用,反而嫌碍事似地伸手卸掉,随意往地上一扔,面无表情继续向他攻去,掌风强劲,看得出功夫根基牢固,是个高手。 聂云汉自然不怵,见招拆招,两人打得兴起,不料一根树枝突然加入战局,是宋鸣冲看不下去,只好出手阻止他们,又怕伤到贵客,情急下只能拿树枝来搅合。 宋鸣冲怒喝:“卓大人奉圣命前来释放你,你竟然敢对他出手,活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赤蚺”实际上就是古代特种+特务的混合兵种,属于本架空文的一个设定~ 开头汉哥跟闲闲动手以及前几章的言语调侃都是有原因的,到后面会揭晓,他尊的一点不油腻~
第2章 试探 树枝抵在了聂云汉的咽喉处,他梗住脖子,转了转眼珠,举起双手,讪笑道:“指挥使大人,卓大人,我错了。” 狱卒过来,抬腿想要往他膝窝里踹,聂云汉“扑通”一声跪下,回头冲狱卒嬉皮笑脸:“我自己来!” 旁边有小吏把卓应闲的佩刀捡起,谦恭地递到他面前。 卓应闲面色微红,将佩刀挂好,好整以暇道:“无妨,较量一下而已,现在得知聂千户身手依旧矫健,想必功夫没搁下,卓某倒是放心了。” 宋鸣冲连连作揖:“谢卓大人宽宏大量,不与竖子计较。” 卓应闲微微颔首:“指挥使大人,事情紧急,希望聂千户能快些收拾停当,我们也好尽快上路。” “我还是副千户?”连着听卓应闲称呼了两次,聂云汉的眼睛更亮了,激动地膝行到宋鸣冲跟前,抓着他袍子下摆,“这两年的俸禄呢?都给我攒着呢么?” 宋鸣冲被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弄得有点难堪,不好意思地看了卓应闲一眼,后者扭过头去佯装无事,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快带下去,梳洗干净!”宋鸣冲大手一挥,俩狱卒上来架着聂云汉就跑。 聂云汉不停挣扎着,两条长腿在地上拖出弯弯曲曲的痕迹。 “指挥使大人!我的钱都在哪儿啊?!” “此人性格狂放不羁,让卓大人见笑了。”宋鸣冲尴尬地冲卓应闲一拱手,“请大人偏厅一坐,待本使前去跟他说明情况。” 卓应闲回礼:“天气甚佳,我在此等候便好。” 大牢旁边一间值房里,聂云汉泡澡泡得那叫一个舒爽,他浸在水里半天不出来,水面上咕噜咕噜直冒泡,吓得两个小吏紧张地凑过来看。 谁知聂云汉“轰隆”一声从桶里钻了出来,水花四溅,顺手捧了一泼水,把那俩人浇成了落汤鸡,看着他俩哈哈大笑。 两个小吏面面相觑,也不敢惹这位大爷,默默地抹了抹脸。 隔着临时挂起来的纱帘,宋鸣冲背着手,皱着眉一直来回踱步。 “闹够了吗?卓大人可在外边等着呢!” 聂云汉好整以暇地坐回水里,拿着布巾往身上擦:“让他等着呗,我都沤出味儿来了,得好好洗洗。” “合议签订后,独峪人安生了两年,但部分同仁认为,他们是在休养生息,徐图后计。这次突然在我们大曜境内露面,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宋鸣冲背着双手,语重心长道,“最了解独峪人的就是‘赤蚺’,此次皇上派铁鹤卫来带你出去,让你戴罪立功,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28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