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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又起。 日光投进来，珠帘晃动，有影子来回拉扯。 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慕仙宜转过脸，只作没看见他。 “苏中麟要掘开楼毓章的坟。” 凌雪棠这低低的一句话无异于惊雷，慕仙宜整个人都震悚了一下，飞快地起身面朝他：“为什么要掘开毓章的坟墓？！” “因为苏中麟后来知道，是楼毓章杀了他最宠爱的孙儿苏雨白，他自然心怀仇恨，即便楼毓章已死，也要开棺戮尸！”凌雪棠说着，脸上仍是波澜不惊的，仿佛此事与他丝毫没有关系。 慕仙宜不由怒气盈胸，提高了声音：“凭什么！苏雨白杀了毓行表哥，毓章为其兄报仇雪恨杀了苏雨白，更何况当时是在战场上，你来我往，流血牺牲，岂不正常！他堂堂南越国公，做出开棺戮尸这等事来，难道不觉无耻和荒唐吗！” 他曾听目击者说本来楼毓行都已经要杀苏雨白了，可忽然住了手，谁知那苏雨白竟趁机偷袭他害死了他，这之后楼毓章为了送楼毓行的尸身回大营，才会被射中后背，最后伤重不治而亡，一切都因苏雨白而起！ 他都恨不得再杀一遍苏雨白，而苏中麟，居然要开棺戮尸！ 若真的如此，自己怎么对得起楼毓章，怎么对得起为了掩护自己服毒自尽的外祖一家！ 只是，面前的凌雪棠却无动于衷，冷漠道：“苏中麟可不管原因，谁叫楼毓章杀了他最喜爱的孙儿？” “你……你们……”慕仙宜只觉自己心口翻滚着满腔的愤恨，不自觉紧紧握住了手，颤抖着，带动镣铐，发出叮当的响声。 如今连他自己都身陷囹圄，无力自保，又如何去阻止苏中麟掘坟？ 可恨苏中麟阴险毒辣，连尸体都不放过！ 凌雪棠又闲闲地看向他：“假如你愿意求我，说不定我会帮你去求情，我虽与苏家交往不甚亲密，但到底是七皇子，他看在我的薄面上，也许会放弃这个念头。” “你……”慕仙宜心口闷得慌，拳头捏得更紧，他看着面前的凌雪棠，表情极是不情愿，黑眸更是倔强地看着他。 “你若不愿意，我自然也不强求你。”凌雪棠说着，转身要走。 “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慕仙宜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望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好，你要我怎么求你？”这句话，慕仙宜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跪下来，说你愿意做我的男宠。” 慕仙宜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面色冷漠，黑眸中一片锐利，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嚣张，仿佛只是在报那一日慕仙宜当众驳斥他的仇，而非真的想让他当男宠。 慕仙宜绝不愿意答应他。 可若不答应他，苏家就要开棺戮尸，楼毓章死了还不得安宁，尸体还不能保全，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即便有一千一万个不甘心，可他如今，也只能依靠凌雪棠了。 他垂下眸子，说：“好。”正要跪下去，却听对方又冷冷道： “出去，到门口台阶上跪下，大声地说。” 慕仙宜的鼻子一下酸了，只是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忿和难受，讥诮地笑了一声：“我原不知，你竟如此心胸狭窄。” “因为我如今是七皇子，你以为我还是当日那个处处都要让着你的凌雪棠吗？”凌雪棠淡漠反问。 慕仙宜没再说话，径直走向门外。脚上的镣铐在地上拖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面阳光灿烂，台阶下，却是屋檐遮住的阴影，不知为何，慕仙宜走到那里，感受到了莫名的寒意。 他站到门口，在台阶上跪下去，看也不看凌雪棠，目光落在地上：“我愿意做你的男宠，希望你能替我向苏家求情……” “大点声！”凌雪棠不耐地斥道。 慕仙宜感受到了身后一圈满怀恶意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他深吸一口气，如是说：“我愿意做你的男宠，希望你——替我向苏家求情！” “很好。”凌雪棠满意地勾起唇角，冷然的语气中似乎多了几分得意，“既如此，你今晚就来侍寝吧！” 慕仙宜跪在那里，只觉屈辱万分，眼底泛起泪光，却还是咬牙道：“等你劝退了苏中麟，我决不食言！” 他现在想明白了，凌雪棠还想要自己的身体，对自己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起码自己还能以自己的身体和尊严换来一些东西，可若是凌雪棠连自己的身体也不要了，那么自己在此，就真的坐困愁城，任人鱼肉了！ 因此，即便是屈辱，自己也得受着！死是最容易的事，活着才是最难的，也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第一百七十章 橘生淮南 “启禀公爷，七皇子殿下到了。” “让他进来吧。” 裕王府，大越齐国公苏中麟坐在花厅里，正慢斯条理地喝茶，一旁的长孙苏风玄看了一眼出去的门房，转身恭敬地对他道： “祖父，我猜，宇文烨一定是为了楼毓章而来。” 苏中麟的神色仍是淡淡的，手拿着茶盏盖子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道：“果然是北方的东西，如此劣质，远不及咱们南方的精致。”说完，似乎没了兴致喝茶，将茶盏“砰”一声按在边上的桌子上，又看向站在一旁伺候的苏风玄，道，“来也没用，老夫下定的主意，由不得任何人做主！” 苏风玄却犹豫道：“他好歹是陛下宠爱的七皇子……又早早地封了王，您瞧六皇子，大他这么些岁数，至今也没封王呢！” 苏中麟却冷笑一声说：“一个男人生的杂种，又是北方野蛮粗鄙之地养大的，算个什么东西？陛下喜欢他，但朝中谁也不会当真以为陛下会立他为太子，不过装装样子奉承他几句哄一哄陛下罢了！” “可是孙儿却听说，陛下有意立他为太子，只是怕他……” 远远的脚步声传来，苏风玄没再说下去。 凌雪棠穿着一身白色底蟒龙图案的皇子常服，他性子清冷，穿这颜色的衣服，越发显得他冷冷的，好似冬雪一般，扑面而来的寒冷。 身后的侍卫一身青色的劲装，面无表情地抱着剑，主仆俩像是两棵行走的冬日青松，冷峻清疏。 身影从堂前渐渐走进厅里来。 “老臣见过明王殿下。”“小臣见过明王殿下。” “不必多礼。”凌雪棠面色淡淡的，不是很热络。 苏中麟面色也不甚恭敬，面上似笑非笑：“殿下请上座。” 凌雪棠没有与他客气，直接在上首落了座，又问：“父皇将北祁裕王府赐予国公，不知国公可还住得习惯？” 苏中麟在下首坐了，双手抱拳朝上方示意了一下，道：“陛下天恩浩荡，老臣感激不尽，只是北人粗鄙，房屋粗拙朴实，四方四正的，不及我大越建筑华丽灵秀。”说着，看着凌雪棠微微一笑，道，“这倒是地方人文风情是一样的，否则，如何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这一说法呢？” 凌雪棠听了，微微落下眼睑，语气波澜不兴：“早知如此，我该奏请父皇，让国公留在临安，否则连累国公在北祁这个野蛮地方，也成了‘枳’，这可是我大越的损失。” 苏中麟闻言，面上不由难看了几分，一旁的苏风玄立刻陪笑道： “殿下说笑了，人毕竟是人，有句话也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可见为人什么样，还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 凌雪棠唇畔露出三分笑意：“风玄这话说得对。” 苏风玄略带讪讪地笑了笑。 “殿下特地前来，找老臣有什么事吗？”苏中麟的语气却是生硬了几分，面色也染上了几分不耐。 凌雪棠转向他，耐心耐性地说道：“听闻国公要倔楼毓章的坟墓，本殿这是特地来向他求情来了。” 苏中麟不料他说得如此直白，怔了一下，随即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一个下贱的北祁小辈，也值得殿下纡尊降贵前来与老臣求情吗？”说着，看向凌雪棠，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莫不是……殿下还怀念故国，怀念北祁的人事？” 两人的目光交汇，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锋芒。 “呵。”凌雪棠忽然笑了一声。 “殿下笑什么？老臣说得不对吗？” “本殿为什么要怀念故国？北祁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吗？”凌雪棠问他，又缓缓转回头去，曼声道，“这是慕仙宜的意思。” 苏中麟一听，仿佛捉到了他的痛处，一下站起身来，斥道：“殿下！难不成你还留恋这个男子？竟替他来做说客！” 凌雪棠慢斯条理地再次转过头来，平静道：“我是男人，喜欢他的身子有什么错？他答应做我的男宠，我便替他求这个情，我觉得很划算啊，国公你说呢？” 他那双黑眸傲慢而冷漠地盯着苏中麟。 苏中麟一下语塞，黑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宇文烨，竟不把自己和苏家放在眼里，口口声声说着他纳男宠的事竟比自己为孙儿报仇的事更重要！ 而他这样说，自己还没有办法拒绝，难道对他说，“不，殿下你就别纳男宠了，我一定要报仇”吗？ 他想说什么，凌雪棠却比他先开口： “反正人都死了，国公就好好节哀吧，我会向父皇禀告，求他追封小将军的。”凌雪棠站了起来，扔下这样一句话，便说，“我告辞了，国公留步。” 说着，大步流星出去了。 苏中麟站在原地，气得胸口恶痛，恨不得追上去与他理论一番，可他也知道，毕竟对方是七皇子，哪怕身份再怎么不堪，到底是皇帝宠爱的儿子，自己不能与他撕破脸皮。 “可恶！”苏中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原先按在上面的茶盏猛地震了一下，发出“砰”的一声。 “祖父莫生气。”苏风玄忙劝慰他，“宇文烨毕竟是皇子，更何况……雨白已死，您再如何，他也不会活过来了。” 苏中麟听了，沧桑的老脸上露出几分哀痛：“早知道就不让雨白去战场了……都怪你父亲！说什么不要紧的，如今呢？”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下阴鸷起来，“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既然不能掘了楼毓章的坟，那就让慕仙宜来替我家雨白披麻戴孝！” 苏风玄听了，怔了一怔，叫道：“祖父……” “雨白乃是此次征战北祁中玉碎的人中身份最贵重的，陛下定然会答应的。更何况，慕仙宜他一个亡国太子，不过是为我家雨白披麻戴孝，却还便宜他了！”苏中麟阴险一笑，道，“若是凌雪棠不答应，我便去陛下面前说他还留恋故国，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苏风玄听着，像是被说服了，也跟着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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