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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的太入神，连凌雪棠什么时候来了都没发觉，还是镜子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一转头，就见凌雪棠站在他身后，也正定定看着他。 他站起身来，平静地说：“这样你还满意吗？” “你变丑了。”凌雪棠毫不留情地说。 神色冷漠。 慕仙宜心中刺痛，但转瞬，还是讥诮地笑起来：“如果你经历过亡国之痛，阶下囚的耻辱，想必你的容颜也会比寻常人憔悴得迅速。” 凌雪棠没再接着说，只问：“我死后，和别的男子上过床吗？” 慕仙宜一愣，随即却是怒然：“凌雪棠，你别得寸进尺！” 他只不过履行自己的诺言，凌雪棠真当他是可任人羞辱的娼妓？ 更何况，自己对他一往情深，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 凌雪棠见他的反应，似乎知道了答案，也不再说下去，只说：“过来。” 慕仙宜胸膛起伏，将内心的愤怒与刺痛一点一点镇压下去，这才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去。 “帮我把衣服脱了。”凌雪棠命令道。 慕仙宜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抗拒，伸手给他脱衣服。 本来互相脱衣服的事在二人之间做过许多事，他竟做得也甚是熟稔。 只是在脱去最后一件衣服时，他忽然顿住了手。 凌雪棠的胸口有个狰狞的伤疤。 他知道，那是在西北时所终的箭造成的箭伤。也正是这一箭伤，导致了凌雪棠的“死亡”。 他永远都记得这个伤口。 有多少次，他午夜梦回，看见这个胸膛，胸膛上伤口触目惊心，他想伸手抚摸，却永远也抚摸不得。 他鼻子忽然又酸涩起来。 心中竟产生了一个念头：你还活着，真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更多少无情风雨 凌雪棠看着发怔的目光，不由抬头望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有个人影，始终站在那里，如黑夜里捕捉猎物的夜枭，屏气敛声，注视着猎物。 于是他又回过头来，冷冷地对慕仙宜说：“快一点，磨蹭什么？” 慕仙宜便任由眼泪从眼底落下去，脸上又换上倔强的神色，继续把他最后一件衣物脱了。 “把你自己的衣服也脱了。” 慕仙宜便绷着脸，目光虚虚落在别处，伸手把没多久前才换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脱下来。 八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寒冷了，慕仙宜似乎感觉到了极大的寒冷一般，在凌雪棠的目光下，汗毛倒竖，身子都轻轻颤抖起来。 凌雪棠却说：“装什么贞洁烈妇？滚到床上去！” 慕仙宜只觉满身满心的耻辱，硬着头皮走到床边，一只脚似乎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上去。 此刻的他，忽然觉得爬上床这个动作好陌生，他似乎从来不曾做过，不知道是先抬脚还是先把手放到床上去。 一个动作他做得别别扭扭，好一会儿才爬上了床。 凌雪棠也跟着走过来，上了床，手撑在床上，凑过来。 慕仙宜立刻闭上眼睛。 然后，便感受到了一个并不温暖的唇，落在自己的唇上。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连心都在颤抖。 手伸出去，刚一落在对方的胸膛上，就被一把抓住，火热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没让他有机会抗拒。 天旋地转，他被推倒在床上，睁开眼，是凌雪棠灼热的目光。 一瞬间，整个房间光源熄灭，黑暗吞噬了整个世界。 “装什么贞洁烈妇？背过身去，我不想看见你！” 凌雪棠的声音冷漠不留情。 慕仙宜正想翻身转过身去，黑暗中，有只大手猛然攥紧了他的手。 他诧异朝他望去。 适应黑暗后，那人的脸竟比点灯时看得更清楚。 那只火热的手有点颤抖，带着他的手，缓缓送到唇边，温柔地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 第二天一早，慕仙宜就穿上了素服白衣，被送往裕王府。 裕王府他来过，可是看着眼前的一切，第一次觉得这朱门高户如此陌生。 堂前摆着一副棺材，自然，这副棺材里并没有苏雨白的尸首，苏雨白死后，被运往了临安，在临安落葬了，自然不会出现在大祈的京都。棺材里应该是苏雨白的衣冠。 苏中麟和苏风玄分别坐在两旁。苏家人大部分都在临安，在京都的只有苏中麟和苏风玄。另外，还有一些别的人，慕仙宜并不认识，看他们衣着华丽，脸上带着幸灾乐祸，想来也是南越人吧。 他走进大堂里，就有侍卫上前，一把将他按到在棺材前： “跪下！” 见他跪下，苏中麟很是满意，起身对着上首供奉的苏雨白的牌位说：“雨白，我的好孙儿，你看见了吗？大祈的太子来为你披麻戴孝，跪在你的灵前赎罪，你九泉之下的英灵，安息吧！” 边上还有人在小声谩骂： “没骨头的东西，我要是他啊，我早就一头碰死了，竟然给敌人下跪赎罪。” “你可别这么说，你瞧瞧他们大祈，为了保命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贵族有多少？也不差一个慕仙宜了！” “可见北方人都是些没骨头没心肝的东西！” 慕仙宜对这些话恍若未闻，只跪在那里，像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他们的葬礼大概是南方人特有的，反正这些过程仪式都是慕仙宜不知道的，他也不在意，对方说如何他就如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保护毓章。 不知过了多久，进行了多少仪式，那个礼官说要出殡了，苏风玄就走过来，把苏雨白的牌位递给他，脸上带着嘲弄和得意的笑意，说： “慕仙宜，就端着雨白的牌位，走在最前面，带着队伍走到城郊去吧！” 慕仙宜吃了一惊，不由质问：“之前并没有说有这一流程！” 这分明是要他去游街！是要全京都城的百姓都看到他们的太子是如何向侵略者曲意逢迎！ “哦？那就是七皇子没有告诉你咯？”苏风玄勾唇，“我们可是跟七皇子殿下说了的，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慕仙宜瞪着他，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恨不得将牌位扔到他面前，用武功把他们全杀了！反正他现在手上脚上的锁链都已经除了，大不了自己就是一死，还落得干净！ 可是，可是，他不能！ 他的八皇弟慕景珩还关在死牢里，他的公公婆婆还活着，大祈的好多皇宫贵族也都还被囚禁着，他若死了，他们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更何况…… “怎么？不服气？”苏风玄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他深吸了一口，紧紧握住手里的木头牌位，好似要将他捏碎，强迫自己把目光落到牌位上：“没有，我既然答应了，不会食言！” “好。”苏风玄得意地笑了一声，对底下人道，“来人，给他披麻戴孝！” 便有人过来给他穿上麻衣，头上戴上孝帽。 这是慕仙宜一生中，第三次披麻戴孝。 凌雪棠一次，他父皇一次，这是第三次。 队伍很快出发，自裕王府，走向京都城的大街，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百姓们，都纷纷出门来看热闹，不知是哪家人，竟在南贼的严压管理下还敢如此张扬的出殡。 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太子慕仙宜吗？ 慕仙宜以前是金城公主，后来成为太子，这一段故事太传奇，百姓中流传着他的故事，很多人都见过他的画像，即便有人不知道，苏家人也会大声训斥他，让他们知道的。于是他们便议论纷纷起来： “真的是太子吗？他居然为敌人披麻戴孝，他疯了吗？” “寡廉鲜耻！一国太子做出这等丢人现眼之事，怪不得我大祈要亡！丢人！丢人！” “真不要脸！为了保命，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都没脸看！” “没骨气！我要是他，就一头撞死以身殉国了，他居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没骨头的东西！” …… 慕仙宜端着牌位，好似没有听见这些议论的声音，只顾自己专心地走在路上，仿佛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 “他居然还如此郑重其事，一点不甘心都没有！” “就是，不如死了算了，打死他！” “啪！” 慕仙宜头一疼，只觉一个硬物狠狠砸在了自己额角，下意识往地上一看，便见一块石子落在地上，他不敢去看那愤怒的人群，只微微低下头，顾自己往前走。 额角有湿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痛楚顺着它，一点一点流进慕仙宜的心底去。 “打死他，打死他，丢我们大祈的脸！” “就是！丢我们大祈的脸，丢先皇的脸，砸死他！” “砸死他！砸死他！” “不许扔石子！”有侍卫朝他们吼了一声。 于是，便有鞋子，白菜，柿子，一股脑儿地朝慕仙宜砸来。 人群在此刻恍然成了大义凛然的爱国民众，他们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个人的声音，有的只是群体的狂热，维护着他们的正义。 慕仙宜被扔了一身的东西，素色的麻衣上仿佛一件刚纳好的百家衣，五颜六色。 他笑起来，紧紧端着那牌位，看着远方，笑起来。 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早知今日 “他还敢笑！他居然还在笑！” 人群中有人看见慕仙宜的表情，愈发群情激愤。 “冲上去，打死他，免得他丢人现眼！” “就是，我们上去打死他！” 人群骚动起来，侍卫们立刻将长矛对准人群，可是那些人却抓住长矛，激愤地朝他们喊道： “把慕仙宜交出来！我们要处死慕仙宜！” “就是！他这个卖国贼！我们要打死他！” 慕仙宜只是顾着自己往前走，仿佛全然没有听到这些声音，即便听到了，也没有人可以影响到他。 “不知羞耻，我打死你——”一个吵得最凶的中年男子越过侍卫的阻拦，朝他挥出了拳头。 只是话音未落，人影已经被甩了出去。 众人哗然，纷纷往后退了几步，仔细一看，对方胸中中箭，口吐鲜血，已经死了。 慕仙宜亦是一愣，回头看后，又抬头张望—— 只见迎面一人，骑在马上，衣衫华丽，满面冷厉，不是宇文言又是谁？ “住手！尔等刁民，已沦为亡国之奴，还有什么资格在此指责他人！再敢往前一步，下场如尔等所见！” 宇文言大声地训斥着，又转头对自己身后的一群侍卫说：“去，将这些刁民通通赶回去！” “是！” 百姓们看着那人可怖的死状，又惧怕这些气势骇人、训练有素的皇家侍卫，竟也不再坚持要打死慕仙宜，潮水一般往后退去，如鸟兽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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