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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一个修补匠，东修西补，也不知能不能再修好。 而且，国力如此衰微，短时间内恐怕不能发动战争了，为凌雪棠报仇的事，也只能先放一放。 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真希望，这些都是大梦一场，醒来，自己还是娇贵天真的金城公主，驸马还是那个面冷心柔的驸马，慕景珞还是那个亲厚、护着他的太子哥哥，父皇还是那个宠他爱他的父皇…… 只是现实正好相反——也许那些美好的日子美好的人事，才不过是他的一场大梦，醒来，便是孤苦无依的自己，风雨飘摇的江山。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同向春风各自愁 已是春日。 二月的天气虽说仍是春寒料峭，但到底比冬日要暖和一些，京都城也渐渐冰消雪融，开市开业，慕仙宜兵不血刃入主东宫之后，百姓们似乎都安下心来，渐渐恢复平常的生活。 慕仙宜待在懿清殿，却是又忙又愁，先前慕景琛留下来的烂摊子多得是问题，他要逐一解决，却要顾忌朝廷上的平衡问题，不敢大刀阔斧的整治。朝廷中又是上上下下，许多事都要请他处理、决断，更何况官员之间互相倾轧攻讦，他都要调停。 他现在明白当帝王是多么难的一件事，他常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处处捉襟见肘，若不是有裕王、镇国公等人从旁指点，他恐怕连一周都坚持不下来。 他正在埋首批阅奏折，一旁的镇国公和楼向礼便在底下陈述地方官员的种种“丰功伟绩”： “庆州刺史李阅侵占百姓土地凡一百二十户，致使五百三十二人流离失所；沂州刺史命底下各府为其祝寿，底下各府为了敬上孝心，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怨沸腾，共有百姓五十人在此一事中丢了性命，另有三百多人被抓……” 慕仙宜听在耳中，连奏折也看不下去，将笔大力往桌上一按，打断他的陈述：“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抓起来！” 凌寄元叹了口气：“太子有所不知，这些人原是慕景琛的心腹，当上地方官后，更是官官相护，结成关系网络，他们虽然不在京中，但却是比京官更难查处，牵一发而动全身。” 慕仙宜的怒气生生憋在胸口，语气很是焦躁：“那便任由他如此胡作非为吗？” 楼向礼正想说什么，忽听外头有个内侍急声来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楼大人，楼大人！枢密院急报！” 枢密院掌管军事调动，有急报，还直接送进宫里来，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紧急的消息了。 内侍将急抱呈给楼向礼便退了出去，凌寄元和慕仙宜都好奇而急切地望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楼向礼匆匆看完，却是整张脸都白了：“不好，西祗又入侵了！” “什么？！” 这一声无异于晴日闷雷，慕仙宜低呼一声，脸上的血色齐齐褪得一干二净！ 大祈本来就千疮百孔，朝廷内外焦头烂额，如今西祗入侵，便更是雪上加霜！ 李旗守在西北边疆，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自然是没问题，可是打仗是需要粮饷的，如今国库空虚，人浮于事，哪来当初的国力支持军队打仗？哪怕军队骁勇善战，如果没有足够的军饷，恐怕也只能支持一个月！ 慕仙宜看着眼前紫檀案上摆放的青铜攒花香炉，只觉自己的心好似这炉内的香一般，炽热地焚烧着，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抬头，目光冷厉：“传我命令，立刻召集所有的机要大臣！还有，此事不得告诉父皇，半个字都不许，谁敢告诉他，我拧了谁的脑袋！” 很快，所有重臣悉数到了懿清殿议事，商讨如何退兵之策。 去年西祗进犯的时候，慕仙宜亲自去过西北，对那里有一定的了解，也相信李旗的能力，只是目前国库空虚，不足以支持扩日持久的战争，所以还得想办法筹措军饷，让西北军不至于饿肚子。 人一多就很难统一意见，换成别的皇子还好，慕仙宜从未议过政，对朝廷之事根本就不了解，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只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等快到日落西山了也未讨论出一个结果来。 他坐在上首，听底下的大臣们吵吵嚷嚷的，互相驳斥，争得面红耳赤，只觉自己从未如此心烦过——自己不懂，也不能让他们闭嘴，可再这样下去，不仅得不出什么对策，还浪费了时间与精力。 他正想让众人先静下来，忽然听到外面的一个声音比他先出了声： “太子殿下，枢密院急报！枢密院急报！” 又是急报！ 整个殿里都安静了下来。 内侍匆匆而来，恭敬地将急报直接呈给慕仙宜。 众人都疑惑地看向他。 他展开密报，那是枢密院专用信纸，纸上赫然写着： “大越分三线进犯我大祈，扬州告急！庐州告急！江陵告急！” 一个趔趄，慕仙宜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目光发直：“完了，大祈危矣，大祈危矣——” 众人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等不吉利的话来，还是楼向礼接过他手里的密报，放在手里一看，亦是魂惊魄散，脸无人色： “大越分三线进犯我大祈，且专攻没有布防的扬州、庐州、江陵……”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本来大祈国力空虚，对付西祗已经是捉襟见肘，更何况是南越西祗同时进犯！大祈腹背受敌，根本就支持不了多久！ 慕仙宜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乱哄哄的脑子里居然还灵光一闪，突然抽出一根头绪来： “是慕景琛，是慕景琛——慕景琛这个疯子！这个合该千刀万剐的疯子！”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当上太子的时候，慕景琛会说出那一番话来，原来他早有准备——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慕仙宜得到，大祈在慕仙宜手中被攻破、亡国的话，慕仙宜岂不是千古罪人？不正是要带着后悔、内疚过完余生？ 可是他为什么要如此？为什么？ 大祈是祖宗和他父皇以血汗打下来的，他怎么敢，怎么敢出卖整个大祈江山？！再闹得如何凶，那也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私人恩怨，他怎么可以用整个大祈来为他陪葬？！ 真该千刀万剐了他！ “诸位，慕景琛一定是将我国兵力布防图给了西祗和南越，如今南边全线告急，你们看如何是好？！”慕仙宜心中没了主意，只能寄希望于这些重臣们，他们在朝为官几十载，很多又是当年带兵打仗的将军，定然比他有主意。 此时此刻，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自己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胜任太子之位？如今闹到这番田地，看着江山狼烟四起，却束手无策，真是活该！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九重城阙烟尘生 最终还是楼向礼、镇国公、文昌侯和裕王等人决定了应敌的对策，京郊的八万军队也即刻开赴南方前线抵抗大越军队。 此时乃非常时刻，先前动不得某些地方官，现在也不得不抓起来——拿下这些地方官，可以查出许多赃款，而这些赃款正好可以充作军饷。 这些事全部都由底下人安排下去完成，慕仙宜虽是太子，在此时却只起到一个稳定人心的作用——他在朝中，百姓就不会慌乱，官员们也有主心骨，不会慌张。 分明已经是仲春了，可是慕仙宜却感到了无比的寒冷。他穿着春衫，站在懿清殿后，看院里的春色。桃树和迎春都已开了花，好像焦躁地拥挤着，坠着枝头都压弯了。底下绿草茂盛，气势汹汹地疯长着。头上的天明晃晃的，如刀剑身上的颜色，让人感到侵入骨髓的寒意。 “三哥，你没事吧？” 一个少年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慕仙宜回头，果然见八皇弟慕景珩从不远处朝自己走过来。他朝他笑了笑，待他走近了，又摸摸他的脑袋：“无事。” “我母妃说南方形势危险，是真的吗？” “嘘……”他还未说完，慕仙宜便朝他使了个眼色，面上的笑容微微敛起，“这种话，可不是这里当众可以讲得哦。” 慕景珩自知失言，忙讪讪地缩了脖子，拿手按住自己的嘴，想了想，又抬起头看他，说：“三哥，你这几日一定很辛苦了，最近事情这么多，又这么急。” 说完，很是关心似的看着他。 慕仙宜不自觉苦笑了一下，道：“辛苦倒也不打紧……只希望这个难关可以早些过去。” “三哥真是了不起。”慕景珩称赞他，打心眼里的敬佩他，“我母妃说，你以前是公主的身份，从未接触过这些，如今却要以一己之力操持朝政、抚军监国，真是厉害。” 慕仙宜去只是道：“这是我的使命，行不行，都要去做。” 他是大祈的皇子，是他父皇的儿子，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祈一日一日的式微下去。更何况，他也无法看着百姓遭受战火之苦，天下生灵涂炭…… 无论他行不行，无论这差事苦还是乐，这都是他的使命。 他想，如果凌雪棠还在，他定然也会支持自己的吧？ 慕景珩望向他，见他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桃花，好像在桃花树下看到了什么似的，他那白皙精致的脸上落寞而坚定，在这和煦的春风中，好像一棵等着开花的树，孤独，却又坚韧。 “景珩。”慕仙宜突然叫他，又转过头来看他，眼底满是殷切的希望，“你要好好学习政事，三哥以后，是要把大任交卸给你的。” 慕景珩吃了一惊，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自己想的那层意思吗？ 他不禁生出一点紧张的手汗，正想追问，却听一阵吵嚷声自远处而来。 兄弟俩皆循声望去。 有个小内侍跌跌撞撞地朝着慕仙宜跑来，满脸惶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说到此处，他正好跑到慕仙宜跟前，腿一软，直接跪趴在了地上，哭道： “太子殿下，陛下自尽了！” 慕仙宜好似晴天一霹雳，魂儿都没了，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你，你说什么？” “陛下他自尽了，身子都开始凉了……” 慕仙宜没听完他的话，已经匆匆跑了出去，好似一阵风，眨眼就在很远了。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章武帝的寝殿门口，便见所有的内侍宫女都跪倒在地，哀声痛哭。他充耳不闻，目光发直，好像一个鬼在操纵着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避开满地的奴婢往寝殿走。 殿内梁上，一个黑衣人挂在那里，穿了帝王冕服，帝王的金龙靴，乌发覆面，直挺挺地吊在上空，双手垂下，脚也落下，地上则是一张踹翻的八宝圆凳。 慕仙宜刹那间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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