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犯上作乱吗!”慕仙宜只恨自己很少学习帝王之术,到此时,竟觉自己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 楼向礼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仙宜,兵变应该只是他的下下策,你要知道,无论在哪朝哪代,兵变逼皇帝退位,都是忤逆和犯上作乱的大罪,史书上都难以粉饰。如唐朝太宗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即便他在史书上溢美自己,但还是招来无数骂名,说他弑兄逼父,犯上作乱。四皇子他一定也知道,自己若是兵变,逼陛下退位,他堵不住悠悠众口,所以我猜想,他掌握这些军队,是想为自己加一些筹码。” “而且,若是他兵变上位,裴玄道不一定能像现在一样权倾朝野,裴玄道会对他有所保留;而他肯定也在揣测自己若是上了位,会不会反而被裴玄道所掣肘,他们二人互相猜忌,因此维持如今的局面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反而是最好的。”楼齐山道。 慕仙宜听着二人的分析,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想法,他浑身一冷,汗毛倒竖:“所以……他会不会是在等父皇驾崩?” 服用五石散之后,他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本来就已经五十多岁了,若是再这样强行进补再加上寻欢作乐,他的身体会加速衰老,不出两年,一定会显现出迹象来……那时,慕景琛早已羽翼丰满,正好能理直气壮、顺理成章的继位。 屋子里一下安静起来,楼向礼和楼齐山都不说话了,显然,他俩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慕仙宜越想越激动,浑身都在轻颤,他看向自己外祖父,颤声道:“外祖父,若是我刺杀了慕景琛,会如何?” 楼向礼一愣,随即立刻斥道:“仙儿,你不要做傻事!刺杀了慕景琛,还有裴玄道,更何况慕景琛身边高手如云,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刺杀?不成功的话,可能还要牵连你!” 楼齐山默默站起来,目光中带着深长的意味,脸上阴晦不定:“仙儿,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一百四十八章 疑似故人来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不知不觉,便入了冬。 卧室里的陈设早已换了冬日用的,炭盆也已经搬了进来,珠帘换成了厚实的棉布帘。 慕仙宜换了新做的锦衣,坐在南窗下看信。 玉晚言走后,总共来了三封信,这是第三封,信中除了惯常的问候和介绍自己的情况之外,还说到他父亲的病一日比一日重,也许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慕仙宜看了,心情亦复杂,既想他早些回京都来,又盼望他父亲的病早点好起来。 正拿着信出神,忽听外面响起惊呼声,又是嬉笑声和欢呼声,他将书信仔细叠好,放入抽屉中,起身走到门口,掀起厚重的帘子朝外一望,竟是下雪了。 这是今年京都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无怪底下人都这样兴奋。他望着纷纷扬扬的雪,只是出神——时间过得真快,想起去岁下雪,他和驸马还在与盛近安斗法呢,如今盛近安也好,太子也好,早已湮没无闻了。 世事与人都是如此,如天上的浮云,不知何时聚拢,亦不知何时飘散。 雪下得很大,没过多久就将天地装扮成一个浑身裹素的孀妇,屋檐上盖上了白色,地上好似洒满了面粉,连树木上也积满了雪,那发黄的竹子更是被雪压得弯了枝条。 他忽然想起公主府栽了一片梅林,前几天暖玉还说梅花已经陆续开放,叫他去看呢。 这梅花,比这些树木都不畏严寒,想必在这冰雪飞舞的乾坤之中,它那冰清玉洁、娇美动人的身姿会愈发美丽。的确是值得去瞧瞧的。 “暖玉,你来替我更衣,我要去梅林看梅花。”他朝暖玉招招手。 “是!”暖玉欢欣雀跃地过来,与他絮叨,“公主您不知道,那梅花今日开得更好看了呢,哎呀,奴婢不会念诗,都说不出有多好看,您去看了,定会作出好大一篇文章来的!” 慕仙宜笑了笑,由着她替自己更了衣,穿上斗篷,手里捂上汤婆子,这才出门。 暖玉替他打着伞,两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往后园走去。 雪还未积厚,走在路上也不至于湿了鞋袜,只是雪天路滑,要走得慢一些。他穿了一件玄青色的斗篷,两人的伞是大红色的,在这不是白色便是黑色的世界中,两人仿佛水墨画里的人,一点一点往远处而去。 终于走到后园,果然远远就望见好大一片梅林,开满了粉色的梅花,远远望去,好像一片片粉红色的彩霞,在这冰天雪地中,格外美艳。 一股梅花的幽香从园子里浮动传来,沁人心脾。 他缓缓走进去,正准备细细去看那枝条上的梅花,却忽然在梅花林中看见了什么,脚步一顿,随即突然加快脚步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为他撑着伞的暖玉来不及跟上他的步伐,赶紧追上去:“公主——” 慕仙宜走出十几步远,却在那里怔怔地站住了。 暖玉追上去,疑惑地往前头一瞧,却猛然发现那梅树林里,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园林匠人有意为之,竟在梅树之中栽了一株海棠花! 这些梅花树都是底下人用炭火催热才提前开花的,而因为热气,这海棠花居然也开了!冰天雪地之中,一朵粉色的海棠悄然开放,花蕊上落了雪,可不仅没有掩去它的美,反而愈发艳丽多姿,灵气高洁。 这可真是雪中海棠! 转头一看慕仙宜,便见他怔怔地望着那海棠花,脸上似乎没有悲伤的表情,只是望着它出神。 良久,慕仙宜似乎回过了神,他见暖玉也怔怔地望着自己,连伞也忘了给自己撑,自己头上、斗篷上,早已落满了雪花。 他笑起来,伸手拂了一下额前乌发上的雪,自嘲似的喃喃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夜台茫昧得知否?” “公主!”暖玉突然回过神来,连忙给他撑伞,“奴婢死罪!” “没什么,不必放在心上。”慕仙宜朝她笑笑,仿佛全然不在意似的。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楼毓章的声音: “哎呀,你们竟在此处,让我好找!” 慕仙宜转过身去,便见楼毓章穿着猩红的斗篷,急匆匆走进来,身后为他撑伞的小厮几乎是追着他在跑。他生得很秀美可爱,穿着猩红的斗篷,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益发如精灵一般可爱,慕仙宜不禁道: “你跑什么?冰天雪地的,当心摔着。” 楼毓章气喘吁吁地走到他身前来,满脸兴奋地从怀里掏东西:“知道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吗?” 慕仙宜迷茫地看着他。 “当当!是这个!”楼毓章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几个黄色的方块状的糕点,悠然冒着热气,“极好吃的栗子甜糕,你一定没吃过,玄武大街那边排好长的队的,怕冷了,我买到就急忙给你送来了!” 慕仙宜愣住了。 “你快吃,快尝尝看,很好吃的!”楼毓章把栗子甜糕推到他面前。 慕仙宜拈了一块进自己口中。 “我路过玄武大街时,在那里看见卖栗子糕,很是畅销,想起儿时吃过,滋味甚好,于是买来给公主尝尝……不过公主出身皇家,想必不会看上这等粗劣点心。” “驸马忒小气了,这样好吃的东西,只买三个。” “怕你不喜,不敢多买。既然公主喜欢,那我下次多买一点。” “驸马待我真好。” …… “好不好吃?好不好吃?”楼毓章看着他吃,迫不及待地问道。 慕仙宜不答,却是又将剩下两个也塞进口中,好似有什么人在跟他抢着吃似的——那栗子糕热乎乎,甜蜜蜜,松软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吃得满口都是香气,自然极是好吃。 楼毓章看他吃成这样,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吧?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然而慕仙宜吃到一半,却不再吃了,张开嘴大哭了起来,高叫了一声:“驸马!” 楼毓章和暖玉都愣愣地看着他。 他一边吃一边泪流满面,眼泪蜿蜒入了口中,那么咸,栗子甜糕,却那么甜。
第一百四十九章 巢倾枝折凤归去 玉晚言没有再写信来,冬至过了,小寒过了,大寒又来临了。 始终没有信来。 慕仙宜去问凌雨棠,凌雨棠面色黯然,却仍然强打起精神,笑着安慰他: “应该是他忙着,或许他父亲病重有了什么不测,他作为儿子,是该心无旁骛的。” 慕仙宜定定地看他,没有对这可能提出任何疑问。 想了想,问道:“你知道玉大哥家在江夏哪里吗?” “知道,江夏城南玉家。”凌雨棠毫不犹豫地说,又说,“我写过好几封信给他,他都收到了。” 慕仙宜没再说话。 彼时正是腊月二十八,外面新年的气氛正浓,镇国公府上下好像也很高兴的样子,外头未融化的雪映在窗上,使得窗子越发明亮,也将他二人彼此眼底的愁绪照得越发清晰。 凌雨棠望着窗子,恍然想起玉晚言在倾诉衷肠的前一日晚上,也是这样的大雪,玉晚言还吹灭了灯烛,让他看“吹灯窗更明”。 那时候,玉晚言的脸半隐半明,格外艳丽。 他终于对慕仙宜说:“仙宜,其实我有些担心他。” “担心他什么?”慕仙宜问。 “他在上一封信里跟我说,他父亲在催促他成亲。” 慕仙宜愣住。 玉晚言年纪不小了,常年在外漂泊,他父亲又病重,临终前想看他成家,很正常。 “所以我怕他不来信,是因为他成了亲有了家,不能再与我联络了。”凌雨棠望着炭盆里烧得红红的炭火,讷讷道。 慕仙宜心底漫上一点苦味,不知该说什么。 凌雨棠却又低低说:“其实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他成亲,毕竟我也有过家室……” 只是这样,便和说好的不一样了。也许他会渐渐爱上那个与他成亲的贤惠女子,也许他会有了妻儿牵绊,再不会想断袖这般不道德有悖人伦的事了。 凌雨棠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不过,他和慕仙宜都懂。 慕仙宜望着他,唇畔渐渐溢出苦笑,他甚至不知道,是自己与凌雪棠死别苦一些,还是他与玉晚言生离苦一些。 他想,也许还是自己与凌雪棠的死别苦一些吧。 毕竟玉晚言还在人世,即便不与凌雨棠在一起了,虽然各自思念,但心中仍有彼此,说不定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再见面时,说不定会发现这不过是命运弄人的虚惊一场。 他们会有久别重逢,会有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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