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凌寄元穿着淡青色的便袍,正伏案写奏折,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只淡淡地说: “你来了?” “见过父亲。”凌雪棠站在书案前,拱手行了一礼。 凌寄元这才放下狼毫抬起头来,望着他,严肃的脸上目光炯然:“这几日,与公主闹什么别扭?你知不知道你的妻子可不是别人,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是金城公主!” 凌雪棠却微微讥诮一笑:“是吗?” 凌寄元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态度,眉头一皱,质问道:“你这是何态度?” 凌雪棠缓缓垂下眸子,唇畔那抹讥诮的笑容缓缓敛去了:“无它,我只是不喜欢公主了。” “你!”凌寄元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满脸紫涨,霍然起身,声色俱厉,“畜生!你敢说出这等不知廉耻的话来!” 凌雪棠仍是垂着眸子,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没说话。 “为父是如何教育你的!朝三暮四,三心二意乃是大忌!既然娶妻,便要从一而终,若是始乱终弃,乃是无耻败类!”凌寄元大声斥责,激动得胸膛起伏,一手指着他,“寻常女子便是如此,更何况你的妻子是金城公主!若是陛下知道了,你承担得起后果吗?整个镇国公府承担得起后果吗?!” 他讲得激动,凌雪棠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冷淡道:“慕仙宜没这个胆子去告诉皇帝。” “你,你,你还威胁公主了?!”凌寄元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又惊又怒地瞪着自己儿子。 “我没有。”凌雪棠很不屑地否认道,“我不需要威胁他。” 凌寄元见他如此,稍稍放下心来,又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先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与公主闹别扭还要分房睡?如今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了,过不久外头人都该知道了,你以为光荣还是如何?” 凌雪棠却不以为然道:“此事我自有主意,轮不到别人置喙评论。”抬眼看向自己父亲,淡漠道,“我不会再和慕仙宜有牵扯,也不会休了他,不过如果你和母亲要逼我的话,我可能就要动休妻的念头了。” “混账!”凌寄元听他竟然说出休妻的事,更是恼怒异常,“你敢休妻,不必陛下制裁,我先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凌雪棠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响,却突然说:“我听雁关说,西北战事吃紧。” 今年西祗又闹起了春荒,没有粮食,牲畜也没有水草,西祗的大汗便派了军队到天支城附近的小宛和精绝两座城池烧杀掳掠,将这两座城池都占据了。大祈的军队得到消息后立即派兵救援,然西祗军队凶悍,又是饿极了的穷途末路之人,一下子根本就无法夺回来,两方便相持不下。然而西祗大汗贪心不足蛇吞象,尝到甜头之后竟派出更多的军队企图占领更多大祈的土地,西北一夜之间烽火四起。 镇国公听他突然提起此事,略一怔忡,旋即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嗯,你还记得吧,去年秋收时,西祗的伏色摩那可汗病死,继承皇位的是他的第十三个儿子比那叱,比那叱为人阴险狡猾,诡计多端却又野心勃勃,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凌雪棠却是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比那叱还是皇子的时候,我和他交过手,不过如此。” “你什么意思?” “我要去西北。”凌雪棠语气肯定,黑眸望着自己父亲,目光透露出坚决,“我会自己去和皇帝说,我不要兵权,我只想去带兵打仗。” “你……”凌寄元想呵斥他,却没再说下去——他知道的,小儿子生平最渴望带兵打仗,沙场才是他的归宿,皇帝革了他的职,让他当个富贵闲人,他一直郁郁不得志,如今又和公主闹成这样,与其让他留在家里,不知会和公主闹出什么事来,倒不如送他去战场,让他在战场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他与公主的事。 想至此,他对凌雪棠道:“你愿意去保家卫国,自然好,只是去到西北,要好好考虑一下你与公主之间的事,等你回来,必定要给公主一个交代,已是成冠之人了,切莫再意气行事。” 凌雪棠含糊地应了一声,垂下眸子,道:“父亲,我告退了。” 凌寄元朝他挥了挥手。 这日,慕仙宜正在读玉晚言送来的信——玉晚言是男子,不便与他单独相见,因此写了一封信给他,信的内容无他,正是劝解他,希望他说出与凌雪棠吵架的原因,让他帮助他们二人重归于好。 大概凌雨棠也已经问过自己弟弟了,没得出答案,这才让玉晚言来问他。 只可惜,此事慕仙宜也不便跟玉晚言说。 他将尺牍按在书案上,拿玉麒麟镇纸压住了,一手抚着额头,娇俏的脸上露出怅然的神情——自己是男儿身,欺骗了凌雪棠,这样的事,除了自己的母妃,还能和谁说呢?可是他又不敢让自己母妃担心,更何况当初嫁之前,他便信誓旦旦地说了,说凌雪棠一定会喜欢自己,接纳自己的,结果呢?自己还有什么脸去向母妃求助? 当真应了那句话: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满脸愁云地望向窗外,下意识地看向西厢房,可是桃树花影妖娆,竟隐去了西厢房的路,害得他什么也看不见——第一次觉得桃花也如此惹人厌。 正欲收回视线,忽然听见两个侍女在不远处小声的说话: “你听说了吗?二爷要去西北打仗了!” “是吗?你听谁说的?” “整个国公府都传遍了,就咱们院子不知道,都说要瞒着公主呢……” “公主也是够可怜的,二爷不要她了,如今去打仗也瞒着她!” “嘘,小声些……” 慕仙宜坐在那里,听着那切切察察的声音,浑身都凉透了。恍然间,听见桃花落下的声音,片片都是东风血泪。
第一百零六章 与君生别离 凌雪棠的确是要去西北打仗了。 慕仙宜从他婆婆那里问到了确切的消息,镇国公夫人也很无奈,跟他说: “公主,凌雪棠那个小畜生实在是听不进劝,非要去西北……你们二人的事我和你公公都劝他了,想必他也是想去西北一阵子,静下心来思考一下你们二人的事,你放心,我叫他过一两个月,顶多过三个月就肯定回来,啊?” 镇国公夫人说话间满脸愧疚,可慕仙宜怎么可能怪她? 他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得任何人,连凌雪棠也不曾做错,可他还是很不愿意凌雪棠去西北边塞,他担心他,亦怕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会不会移情别恋,更担心凌雪棠会不会因为心情不好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若真这样,自己可真要追悔莫及后悔一辈子! 可是,他又什么资格去阻止凌雪棠呢? 凌雪棠志在保家卫国驰骋沙场,自己作为妻子,本来也应支持他;更何况如今他们二人是这样的局面,若是不让他去,恐怕会让凌雪棠更讨厌自己。现在凌雪棠连自己的面都不愿意见,自己哪怕说出血来,亦只不过徒增其厌恶罢了。 思来想去,慕仙宜还是不得不接受了凌雪棠要去西北打仗的现实。 只是,毕竟还是舍不得。 若是二人仍是两情相悦的,也许凌雪棠还会向他做出承诺,也许凌雪棠还会写家书给自己,可是如今二人关系破裂,凌雪棠更是把他当陌路人一样看待,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已是二月十六的仲春,可慕仙宜却比冬日更感觉到了寒冷。 他托人问了大军开拔的日期,这才知道,原来两日后,包括凌雪棠和李雁关、韩钰在内,甚至连楼毓章都报了名,两万军队就要开赴西北前线了。 听到这个消息,慕仙宜抱着正赶制的战袍,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 只是很快,擦干眼泪,又咬着牙继续缝制战袍了——他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学女红,如今连战袍都缝得不像样,针脚歪歪扭扭的,也不密实,好好的料子,愣是被自己缝得不成样子。 这一天一夜,也不知道被针扎了多少回,手指上流了多少血,他不眠不休的,终于将战袍赶制完成了。 可做是做完了,他要怎么交给凌雪棠呢? 若是直接给他,想必他看也不会看一眼,更不要说带走穿了。 慕仙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托人捎给李雁关,求他到时候给凌雪棠。他写了一封信,还叫人带了一把上好的宝剑,连同这战袍一同捎给李雁关,战袍是给凌雪棠的,信和宝剑都是给李雁关的,信里写明白了让他帮忙转交战袍的事,又托他在西北好好照顾凌雪棠。 李雁关为人正直重义气,慕仙宜想来想去,也只能托他了。 果然鸾镜回来之后,说李将军满口答应了,叫他放心。 慕仙宜叹了口气,如何放心的下呢? 明日凌雪棠就要走了。 他望着西厢房刚上的灯火,又低头看看书案上的信笺,心中苦涩,他本想写点什么给凌雪棠,可是提起笔,却又不知写些什么,到最后,竟是一个字都不曾写。 烛火跳跃,灯花发出“哔啵”的响声,在这静谧的房中显得那样突兀。 慕仙宜握着狼毫的手心微微汗湿,他将笔放在笔山上,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起了身。走到镜前,昏黄的菱花镜中倒映出来的是一个憔悴的女子面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全然没了平常璀璨耀目的光彩。 他拿铅粉细细擦了擦眼底,想掩去乌青和红肿,可是根本就无济于事,倒让他觉得脸上更奇怪了。 有些恼怒似的,他将铅粉一扔,转身便出去了—— 算了,反正凌雪棠也不喜欢自己了,自己丑不丑美不美,又有什么要紧的? 出了门,微寒的春风直扑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一些,走到西厢房的十步开外处,他便缓缓停下了脚步。 真的要进去吗? 凌雪棠说过的,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可是如果不去,便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再和他说话了。这几日,自己也很久不曾和他说话了。 他又害怕又紧张,可是却又按捺不住想见凌雪棠、想和他说话的心思,脚步在西厢房前头转了好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往里走—— 没事的,即便又骂自己了,又生自己的气了,也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来消气,说不定等打完仗回来,驸马就想通了。 “驸马?驸马,我进来了?” 他小小声地在门口说,倒不像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而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吱——” 他轻轻推门进去,声音轻得都几乎听不见了。屋里灯火明亮,他悄声走进去,掀开帘子,便见凌雪棠坐在灯下,正支着头闭着眼睛睡觉,一旁的衣架上,挂着一件精致的盔甲,在灯火下映出寒冷肃杀的光芒,他面前的桌上,还摆着一把剑,是一把旧的剑,不是上次慕仙宜从牡丹花会替他赢的那把。看样子,凌雪棠应该是在为明日开拔做准备。
119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