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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皇姊正在写字……皇姊这一手簪花小楷是越发进宜了。” 慕仙宜搁了笔，唇角含着一丝浅笑：“我再如何，不过是闺中打发时光罢了。倒是四皇弟，你满面春风，近日心情不错么？” 慕景琛略一怔忡，笑意不曾退却：“皇姊以前唤我子嘉的。”说着，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慕仙宜毫不露怯，与之对视：“人是会变的，或者，也不是变，只是以前不曾真正认识罢了。” 慕景琛只是笑：“皇姊此话怎讲？我怎么觉得，今日的皇姊话里有话呢？” 慕仙宜缓缓起身，将目光落在窗外，那里海棠犹绿，其它草木却皆已枯萎，他叹息了一声，道：“‘我花开后百花杀’，‘此花开后更无花’，此二句诗形容花儿倒还罢了，形容人，当真是叫人不寒而栗啊。” “怎么，皇姊怕‘满城尽带黄金甲’？”慕景琛跟着往窗外望去，唇畔含着一丝似笑非笑，那双清澈温柔的桃花眼带着复杂，仿佛踌躇满志似的，一手捏着下巴，“皇姊怕是多虑了。” 慕仙宜没有回答，只看着他，脸上带着忧虑：“子嘉，你读过史书，想必也记得唐太宗立太子的这一段故事。” 慕景琛闻言，似乎很感兴趣，转头看向他：“哦？皇姊说说，这一段故事又有什么说头？” “太宗最喜欢的太子李承乾因为种种原因谋反，太宗最终选择了废黜太子。余下的李泰、李治皆是长孙皇后所出的嫡子，太宗有意立聪明能干并且他十分偏爱的李泰为继任储君，然而最后的结局却是魏王李泰被废，软弱无能的李治当上了太子……”慕仙宜意味深长地看向慕景琛，“子嘉知道为什么吗？” 慕景琛微笑：“皇姊说为什么？” “因为太宗知道，如果李泰当了皇帝，恐怕前太子李承乾和李治都要死，可是如果李治当了皇帝，李承乾和李泰却都能得以保全——太宗自己经历手足残杀，绝不愿看见自己的儿子同室操戈，于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慕仙宜说完，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慕景琛的反应。 慕景琛却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腰都弯了，好久才直起身来说：“皇姊怕我对慕景珞和另外两个弟弟下手？” 慕仙宜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满脸冷清地看着他：“我实在是不希望看见你们兄弟阋墙……太子哥哥已经被废黜了，永远也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留他一命又如何？” 话音落下，屋子里寂静极了。 外面升了日头，阳光从窗户斜照进屋里，落在光亮可鉴的大理石上，显出丝丝暖意。 慕景琛的笑容敛了起来，流露出一丝冷然的讥讽：“他杀你三次，你也愿意留他一条命吗？真是好宽容仁慈的心肠。”又说，“皇姊，你这样，迟早会害死你自己的。” 慕仙宜苦笑，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只见慕景琛又开了口，眼底带着寒意：“他和朱氏，不止杀我三次……皇姊，你若是男儿身，会比我更恨他。” 果然，与慕仙宜心中猜想的一致。 他心中不是滋味，越发无话可说。 人在宫中，要维持纯粹的亲情，友情，实在是太难了。即便你不愿意，还有旁人推着你，要你踩在别人的尸血上，去摘夺那富贵荣华的果实。 这世上，多得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只叹世人皆苦罢了。 寒风从窗外吹来，让慕仙宜感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轻轻将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把头垂下去：“天寒了，我要进去更衣了，不多留你，你一路好走。” 这一句“一路好走”，既是叫他回去的路上当心，也是叫他往后小心谨慎，不要走岔路。 慕景琛已然恢复了寻常风度翩翩、风流雅致的模样，笑道：“来皇姊这里，也没讨到口水喝，又要回去了，真是好伤心呀。” 慕仙宜却是满脸黯然：“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只是女儿家。” 此时只感激他的母妃为他做的选择，男扮女装，才能躲过夺嫡的是是非非。 慕景琛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好，皇姊以后便和驸马做一对逍遥鸳鸯吧！”说完，带着笑，转身出去了。 送走了慕景琛，慕仙宜只觉身心俱疲，连写字的兴致也没有了，便仍在书案前坐下，用手枕着头，侧着脸看窗外的风景。 这一坐，时间长了，不由又有些困倦，正迷迷糊糊要睡过去，就听有两个声音在外头院子里，由远及近，小声说着话： “……这甄氏真是不知好歹，公主的水獭皮子和锦缎都是一等一的好，她却还不领情，我一出门，就听她在房里骂公主拿东西炫耀，唉，也就是因为她是公主的妯娌，换了在宫里头，早就被打嘴巴子了！” “鸾镜姐姐你都这样生气，这大夫人是真的过分……又治不得她，否则又要说咱们公主仗势欺人了，真是气死人了！” “嘘，你轻点，要是公主知道了，免不得也要生闲气，公主之前因为太子的事闷闷不乐的，好不容易这几日好了些，咱们别去招他了。” “哦。” 慕仙宜将这些话都听在了耳中，心底不免吹气似的鼓了一肚子，只是想着先前那些都忍了，为了镇国公府的安宁，自己又是个男子，不必跟深宅妇人一般见识，忍了也就忍了吧！ 因此只做不觉，把头转过来，脸对着屋里闭了眼。 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鸾镜的脚步声和声音： “公主，怎么当着窗口睡着了？等下又要着凉……” 慕仙宜假装睡醒了，睁开眼，便见鸾镜取了轻裘披风盖在他身上，他也不起身，就着这个动作拿手微微支着脑袋，问道：“东西送了吗？” “送了。”鸾镜露出笑容，“大夫人欢喜的……她自然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还不是眼睛发直，知道公主的恩情？” 慕仙宜也跟着笑了一下，旋即又把脑袋贴到手臂上去：“那就好，我吃点亏倒也罢了，只希望咱们府里和和美美的，不要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儿，就好了。” 这话说着，不知是在教育鸾镜还是在安慰自己了。 鸾镜道：“公主自然顾着大局，公爷、老夫人和驸马都知道您的好。” 慕仙宜听她提到凌雪棠，便又心底柔软起来，心说，是了，只要驸马懂我爱我疼我，就好了，别的，还求什么呢？
第八十九章 我欲与君相知 午后凌雪棠回来了，听说慕景琛来过，便来询问了慕仙宜慕景琛来的目的。 慕仙宜便将自己和慕景琛所说的都说了，凌雪棠听了，只说： “此人怕是要与朱氏有一场恶斗，你我还是不要沾染为妙。” 慕仙宜自己自然也是这个意思，现如今和凌雪棠达成一致，自然是最好不过。 太子被废黜的事渐渐平息了下来，很快便是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了，宫里头因为新年太子的事，都不曾真正喜庆一回，这次便举办了上元宴，请了各色后妃、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前去，慕仙宜因着不想沾染宫中之事，故而虽受邀，但并不打算去。 不去宫宴，去做什么呢？ 自然是跑去观灯了。这日上元节，慕仙宜又“女扮男装”：头发簪起，穿了一身对襟广袖的男子锦衣，穿一双男子的流云锦靴，他生得貌美，即便是男装打扮，也是一等一的美，真正是一副倾国倾城的美少年模样。 凌雪棠看他那模样看得移不开眼去，耳根子都红了，连慕仙宜冲他笑他也没知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又害臊又炽热地看着慕仙宜，唇角带着一丝傻气的笑。 慕仙宜牵住他的手，故意俏皮地说：“等下在外头，别人瞧我们俩如此模样，定然以为我们是断袖！” 凌雪棠被逗笑了：“由他们说去便是，你我问心无愧。” 慕仙宜一怔，笑容凝在了唇角，旋即又笑得灿烂地戏谑道：“假如我问心有愧呢？” 凌雪棠仍是笑，伸手一把把他搂进怀里：“那也不怕，玄玄是男子我也喜欢。” 慕仙宜又是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凑到他面前，眼波盈盈：“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那下辈子我们断袖吧！我瞧着他们断袖挺有意思！” “傻玄玄……” …… 二人说说笑笑地去城中看花灯了，也不跟别的人，就跟了周勉和白羽。白羽虽然武功还未学成，不过吃上了饱饭，又经过训练，穿了侍卫的衣服，整个人跟之前的乞儿模样判若两人，有些侍卫的样子了。 这日上元节，又是晴好天气，虽然仍是寒风凛冽，但是街上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这一日出来观灯凑热闹了。只见灯火千万重，层层叠叠，人影幢幢，斑驳迷离，如同东风吹散千树繁花一样，烟火纷纷、乱落如雨。豪华的马车满路芳香，吆喝声、说笑声、鼓掌声、丝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整个京都城都陷入了火树灯花人流喧闹的世界中。 慕仙宜第一次来民间看灯会，好奇得过分，东走西看的，凌雪棠生怕他走散了，紧紧地拉着他的小手，一丝儿也不肯放开他。 “雪棠你看，这个兔子灯好可爱！”慕仙宜指着一个精巧别致的柚子大小的兔子灯，满脸新奇与兴奋，“我第一次瞧见这样好看的兔子灯，哥哥你给我买一盏吧！” 说着，侧头看向凌雪棠，大眼睛满眼渴望，小脸楚楚可怜。 卖灯笼的小贩见二人穿着打扮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立刻满脸堆笑地朝二人道：“二位公子好眼光，这兔子灯笼可有来历呢！” “什么来历？”慕仙宜好奇地望向他。 “传说兔儿爷在正月十五这一日从月宫到凡间看灯，被嫦娥知道了，便下凡来捉它，正巧它见一个老婆婆在田野间一个人走，便变作一盏兔子灯，供老婆婆照亮，嫦娥仙子见了，便特许它在人间玩一遭，也不追究它的过错了。”小摊绘声绘色地讲着，取下兔子灯递给慕仙宜，“咱们百姓中许多小孩都要买一盏兔子灯，保佑小孩儿日后读书考试一路都走得亮堂堂的！” 慕仙宜闻言，很是欢喜地看着兔子灯：“原来它还有这样的说头，那我也要买一盏，保佑我以后读书科考也走得亮堂堂的！” 凌雪棠闻言轻笑一声，便转头朝周勉示意了一下，叫周勉来付钱。 这种子虚乌有的神话故事，恐怕只有慕仙宜这样单纯的小姑娘才会信，不过也不值几个钱，她开心就好了。 慕仙宜提着灯笼，果然很开心，一手牵着凌雪棠的手，一手轻轻摇晃手里的灯笼，得意洋洋地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他走着走着，想到什么，对凌雪棠说：“哎呀，忘了给哥哥你也买一盏，保佑你以后的路也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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