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曲罢不知处上 十一月一日,天启皇帝与部分重臣启程回临安,真正意义上的北祁正式灭亡,其广大土地,十分之三归于西祗,十分之六归于南越,只剩东北严寒地区一隅,由章武帝废太子慕景珞统治,称为“东祁”。 归于南越的部分设置为北直隶府,由北直隶府中央和南越明王统摄一切事务。 深夜,凌雪棠坐在书房里,独自对着蜡烛批阅奏折。 他一身的王爷常服,黑底银线绣蟒龙,头上戴着金冠,俊美无俦的脸上神色淡漠,黑眸专心地注视着笔下的奏折。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正要下笔的手忽然顿住了,他缓缓抬起眸子来,望向四周——这间书房,是之前慕仙宜按照凌雪棠的建议着人布置的,他“死”前一眼都未曾看过,如今细细看来,却是无一处不透着回忆。 黑漆螺钿桌,漆画木架山水方形宫灯,红木靠背椅,一扇大圆窗,窗上糊着冰纱,月圆夜可以透着冰纱看叶影月色。 慕仙宜是想与他闲弄风月过一生的,谁曾想,竟是国破家亡,身世浮沉。 初冬的夜风呼呼吹着,在这静谧的夜里,带动着窗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凌雪棠看着那盏光芒灿烂的宫灯,第一次觉得它如此的寂寞与寒冷——在自己不在的那些夜里,他的玄玄,是否也独坐书斋,冷夜寂寂? 人总是要死的,可是他们夫妻二人,才共同度过短短一载,念及此,怎能不痛从心来? 他希望,自己所计划的事能够圆满成功,将北祁的江山,甚至南越的土地,一并交还慕家人,而他,则终于可冥冥归去,与他的玄玄一道,在黄土中腐朽成泥,从此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总归做了一对夫妻。 他正怔怔出神,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是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户上的声音。 起身走到窗边,方一推窗,就见一个小石子儿似的东西迎面飞来,他反应迅速,一手接住,再看四周,却是空旷无人,唯有树影参差,宫灯轻晃而已。 他疑惑地将窗户关好,将手心里的东西放置灯下一看,却是一块玉佩。 这玉佩他极是眼熟,仔细去想,竟是早年在慕仙宜身上见过的一块,只是不曾经常佩戴……不对,这玉佩怎么这么轻? 他反复掂量,料定这并非是玉佩,而是玉佩模样的小物件,便试着小心翼翼地将它掰开——一张小纸条赫然落在他的掌心。 展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七个字:“纷纷射杀五单于”。 这是什么意思? 凌雪棠忽然想到什么,瞳孔猛然一缩,将纸条握在了手心里。 …… 十一月五日。 明王宇文烨召见了驻守在北直隶的将军徐骞等人,与他们宴饮通宵。 …… 十一月八日,天启帝的车驾终于到达了江陵,他们将在此换成船只,由长江水路到达金陵,再改成马车回临安。 不过在上船之前,他们要在江陵先休息一晚,做好准备,第二日再上船。 因此当晚,他们便在江陵的太守府先住下了。 深夜,天启帝将阮佛熙召来伺候他批阅奏折——奏折都是从临安送来,再快马送去的。 太守府的家具、摆设自然都不如皇宫,也不如公主府,阮佛熙看着四周简陋的家具摆设,讥诮地笑了一声,道: “这里也太屈就陛下您了吧。” 皇帝望着站在门口的阮佛熙,微微笑着,道:“朕倒是不屈就,怕是佛熙你委屈了……不过不要紧,等到了临安,便是皇宫了,绝不会委屈了你。” 阮佛熙低笑一声,缓缓走了过来,面上似笑非笑:“陛下以为,那金碧辉煌的皇宫是人人都去得的吗?” “别的人朕不知,你是一定去得的。”天启帝笑着说着,朝着他扬了扬下巴,“来,替朕研墨。” 阮佛熙看了一眼书桌边上的砚台,便走过去,走到他身边,伸手拿起研磨的墨玦研磨,一边说道:“那皇宫看着金碧辉煌,其实不过是个黄金笼子罢了。我此一去,你就要把我锁在里面,再也不让我飞走了。” 天启帝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一笑,道:“佛熙,你本就属于那里,并不是朕要锁你,你若想得通,早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在了……” “在那里做什么?”阮佛熙不以为然地啐道,“我男人生子,让你的大臣们笑话我吗?让别人指指点点,说我是怪物吗?” “谁敢?”天启帝一下做出怒容,道,“朕的人,即便真是怪物,他们也得给我好好捧着!更何况,你只是替朕孕育后代,怎么算得上是怪物?若是可以,朕早就让你当皇后了,这世上,除了你,皇后之位还有谁配得上?” 阮佛熙研磨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侧身看他,勾唇:“当真?” “自然当真!” “那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阮佛熙又问。 天启帝毫不犹豫:“这是自然,你啊,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叫人想方设法去给你弄来!” 阮佛熙哈哈笑起来,嗔道:“你这狗皇帝,坏得很,甜言蜜语骗我,不就是想得到我?” 天启帝最爱他这种似嗔非嗔的撒娇,听他说这话,骨头都酥了,不由伸出手去一把搂住他的腰,眼眸灼热:“佛熙啊,朕说得可不是甜言蜜语,不过想得到你,这倒是真的……” 阮佛熙的身体软若无骨,轻轻靠在他身上:“我就说,你这狗皇帝坏得很……” 他话音刚落,就被皇帝一把抱过去,按在自己的大腿上坐下,眼前,是天启帝那张早已印在心底的脸: “嗯?你再骂一句听听?” 阮佛熙望着他,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认真,随即轻笑一声,伸手环住了他:“居然有人喜欢听骂声,那我可要好好骂你一顿。” 皇帝平常都见他那副冷淡、厌世的模样,如今见他巧笑盼兮,不由更是欲望大涨,只是还要装模作样地说:“那你骂吧,骂得好朕有赏……” “是么?”阮佛熙挑眉。“你说你……” 背后的手上缓缓露出一丝银光,在灯光下,如雪光凛冽。 “说朕怎么?” “噗——” 刀插入皮肉的声音,皇帝突然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阮佛熙。
第一百九十二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上 阮佛熙方才还巧笑盼兮的脸忽然变得狰狞,他用力拔出手中的匕首,再一次狠狠刺下去! “噗!” 拔出,刺下! 刀刃钻入皮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好似雪夜凛冽的风,阵阵砭人肌骨。 皇帝的脸渐渐变得苍白,血色急速褪去,似乎被厚重的雪所覆盖,他满面的不可置信渐渐被失望和酸涩替代,他的身子虚弱地歪倒在椅子上,一手却紧紧地抓着阮佛熙,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 阮佛熙冷笑不已:“我恨毒了你,从未屈服于你——在二十多年前,我就想杀你,这二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你!宇文烈,我是自由的,我是属于我自己的,你可以践踏我,可以把我当一只金丝雀,想尽一切办法锁住我,可只要有一丝机会,我就会逃出笼子,反过来啄瞎你的眼睛——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我!” 他说着,站起身来,一把将人推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那些所谓的深情让我恶心,即便你把你的江山双手奉上,我也不会稀罕,我只想你死!” 皇帝躺在地上,抽搐着,似乎想叫人,张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愤怒地瞪着眼睛,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对了,还有你的好儿子宇文烨,他也恨毒了你,马上就要造你的反,将你的江山拱手让给慕家人……”他说到此处,讥讽地笑了起来,“你看,你永远都是这样,对我也好,对凌雪棠也好,你不知道什么叫‘真心’,总是把自以为的感情强加给别人,用你那自以为是的帝王的权利诱惑我们,殊不知,我们根本就不稀罕!” “你知道为何今夜如此安静,我这样说话,外面都一点动静也没有吗?” 宇文烈听着他的话,眼睛睁得越大,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惊又怒。 “北祁的元帅,李旗,你们以为他死了,其实他还活着,北祁还有军队躲在深山里,现如今,就在江陵城——宇文烈,知道这些,你就去死吧,踏平临安之日,便是我报仇雪恨之时!” 他说完,忽然将匕首猛地掷向宇文烈的心脏,宇文烈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地上一大滩鲜红的血,衬着他玄色的帝服,格外诡异。 阮佛熙看着他的尸身,无声地笑起来,笑容疯狂而快意。 “吱呀——” 门忽然打开来,一个黑衣人蒙面人侧身站在门口,看见他说:“阮公子,江陵已拿下,狗皇帝的卫队已狼狈逃窜,请您立即拿着狗皇帝的令牌骑快马将所有南越守军引到江陵!” “我知道了。”阮佛熙勾唇,美丽如夜下白牡丹的脸上尽是快意和杀意。 宇文烈的江山,就要在自己的手中覆灭了,真痛快! …… 十一月九日傍晚,明王宇文烨突然召见所有北直隶中央的官员开朝会。 会议的地点在北祁皇宫的懿清殿。 所有的重臣都已经到了,包括南越的汝阳王、苏中麟等人,他们和许多北祁的旧臣一起,站在议事殿内,窸窸窣窣地低声讨论着,不知道明王为什么忽然把他们都召来。 “咦?怎么你们都在这里?” 一个女声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是山阴公主宇文妙华,她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衣,珠翠满头,正一脸疑惑地走进殿来。 “我以为七皇兄找我有事吩咐,怎么你们也在这里?” 众大臣的脸上更是疑云重重——如果宇文烨要议事,山阴公主就不该请来,可她也来了,可见并非议论朝政大事。 难不成……是有要事宣布? 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就听见外头内侍长长的一声: “明王驾到——” 凌雪棠穿着一身王爷的吉服,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进来,俊美如雪中海棠的脸上面无表情的。他径直走向大殿的正前方,在皇帝宝座的台阶下站好,面对着众人: “诸位,我今日有事要宣布。” 底下人都齐齐看着他,目光疑惑。 “从今日起,北直隶撤销!”话语掷地有声。 “撤销?为什么撤销?” “陛下同意吗?” “就是啊,那撤销了北边的这些城池如何管理?” 大臣们纷纷议论起来。 凌雪棠环视着这装饰华丽却少有人气的大殿,又看向众人,冷笑一声:“以后,这里还是北祁的京都,我也不是什么明王,我仍是北祁的驸马凌雪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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