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粤听了后喜笑颜开,脸上叠起欢愉的折子:“还是宁儿懂事,不像有些人,只会偷花卷!”说着,有意无意地朝李晚玑那瞥两眼。 “师傅!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况且若不是你不愿多给我一个,我何必要去偷呢?”李晚玑有些窘迫。 高瑥宁想到什么:“啊,昨日晚玑哥哥同我说的是多拿了一个。”他还故意加重了“拿”字的读音。 李清粤戏谑道:“没想到,晚玑哥哥还会骗小孩儿。” 李晚玑急得跳脚,小孩闹他也就算了,李清粤一把老骨头还掺和进来取笑他,脸上实在是挂不住,留下一句“我去给宁儿洗披风!”便快步逃离了。 待人走后,高瑥宁立马跪下,朝李清粤磕了一个响头。 “师傅宅心仁厚、心有大义,收留我一灭府遗孤,高宁感激不尽,此生永记师傅恩德。” 李清粤似是猜到一切,脸上并无惊讶,只是淡淡地与高瑥宁说了一番。 “为师并非你说的那般,晚玑是个心善的,也是个聪明的,想留你的是他,我只是允了他、当是赠他一份生辰礼物罢了。” “虽你决定留下,相信也只是权宜之计,甚至可能你还未尽信于我们,奈何无路可去,唯此一条生路,不得不从。为师能从你眼中看到悲愤和仇恨, 也痛惜为何一个十岁孩童眼中背负如此情绪,但既然留下了,我自会尽心待你,晚玑亦是如此。” 高瑥宁缓缓起身,“嗯”了一声。 李清粤从身后的盒中取出一枚红玛瑙,将高瑥宁唤到身边,放进他手中:“听闻昨日亦是你生辰,又逢”年岁,这枚红玛瑙色泽鲜明光亮,你好好收下,就当生辰礼与年贺一齐赠了。” “谢谢师傅。”高瑥宁没有推让,一是不好拒人心意,二是这玛瑙确实通透明亮,似以前娘亲戴着的手环。 “你也是个好孩子,有什么事不方便问我,都可以去问你那晚玑哥哥,好不容易有个伴,你也多陪陪他。” 李清粤心里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十岁的孩童这样说话,可和高瑥宁谈话,他总会觉得眼前的人与自己的好徒儿年纪相仿,甚至比李晚玑来得更稳重大方。 府里出来的少爷自是不一般,但不论贫贱与否,十岁本都该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可孩童的稚气在顷刻之间被那场饕风虐雪埋葬、被那淌着鲜血的江河冲刷,取而代之的却只有无尽的苦痛和未知缘由的人去家亡。 看着高瑥宁离去的纤小背影,李清粤沉沉地叹了口气,苦了孩子了。 高瑥宁还不熟悉山上庭院的路,花了一会才找到李晚玑,只见他的好哥哥正蹲在地上,拿着石头狠狠地往洗衣盆里砸,哐哐作响。 他凑过去一看,他那件上乘的鹅毛金丝披风被困在盆中,李晚玑看起来敲了很久,冰面上都是交错如麻的痕迹。 李晚玑发现高瑥宁来了,咳嗽两声站直身子,用尽力气往冰上一撒。 盆经不住袭击裂成两半,里面的那块冰砖却还是紧紧地囚着披风。 一人蹲在地上,一人站着,两人皆呆滞地注视着那个被破坏的木盆,随后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高瑥宁失笑打趣他:“师兄有这么不喜欢我吗,在这拿我的披风撒气。” “哎,别胡说。我这不是昨日看这披风上有血,想着给你洗洗,结果不小心忘了,在外头放了一晚上,谁知它直接冻成冰了?”李晚玑越说越小声。 前脚才被两个人一起挖苦,现在又被小孩看到这么丢人的一幕,他在高瑥宁心中的形象怕不是? “师兄为何不连盆带冰一起拿到屋内烤火?” “??”李晚玑看到结冰时一心只想赶紧把披风拿出来,小孩身上没多少东西,就这一件披风和那个被抱着睡了一夜的宝贝盒子,如果冻坏了,小孩得多伤心。 所以压根没想到高瑥宁说的办法。 他大笑起来,摸了把高瑥宁的脑袋:“哈哈!还是宁儿聪明!” 高瑥宁觉得师傅说的有失偏颇,李晚玑是个善良的人没错,但聪明?好像是长辈偏心了。 李晚玑又找了个木盆,隔着袖子把冰砖放进去,搬起木盆对小孩说:“走了宁儿,咱们烤火去。” 高瑥宁跟在李晚玑身边,浅浅的雪层上留下并行的足迹,一大一小,逐渐蔓延。 “你说,我以后会是怎样的一个人?”高瑥宁问。 李晚玑说:“不知道,应该会是个好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好人。 高瑥宁疑惑道:“难道师兄昨日没算到?” 李晚玑目视前方说:“没有,若无他人允许,我不会随意卜算未来。况且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而来,算未来干嘛。” “可街头那些神?算子都是替人看姻缘红线、未来发展。” 李晚玑蔑笑一声:“那些也配称为神算?不过是见风使舵,拿朦胧的说辞诓骗他人钱财罢了。” 高瑥宁心中叫冤,他刚刚差点就脱口而出称其为“神棍”,又想到算卜之人最忌讳被当成神棍,才又立马改了口。 哪有称别人为神算子的想法。 且李晚玑是否真的识算会卜,仅凭昨晚那一卦还不得而知,虽说中了他父母双亡,却也有可能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罢了。 虽然李晚玑会不会算卜、卜得准与不准,对高瑥宁来说都并非必要。 “是,师兄才是神算。” 李晚玑一乐:“不敢当不敢当。” 一阵风袭过,将高瑥宁的头发吹起,青丝缠绕,遮于面,他只好用手将头发向后拨,夹于耳后。今日睡醒后一心只想着去拜访师傅,竟连束发这一最为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高瑥宁其实严格来说未到束发的年纪,但府上人来人往,又有一颗爱美之心,再三央求下林绮云才同意为他半束半披,见模样甚好,便也就这么束了大半年。 束得久了,高瑥宁愈发觉得散发麻烦碍事。 可现在问题来了,以往在府上都是娘亲或婢女来束,他自己?根本不会。 高瑥宁以手为束,就这么抓着头发走了一路。 回到屋内,李晚玑点燃炭火,室内渐渐暖和起来,木盆里的冰也有了消融的迹象,边缘开始窝了一圈水。 高瑥宁走到镜前自视,面容憔悴尽损,披头散发似粗鄙野人一般,轻声叹息,自己对镜摆弄起来。 他记得娘亲是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就弄好了。 嗯?怎么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他又尝试了几次,效果都不佳,正当想要放弃时,才记起屋内有另一位年满十五的男子。 “师兄会束发吗?” “宁儿还未到束发的年纪罢?” “我在府中向来束半发。”高瑥宁扯谎道。 李晚玑转头看了一眼小孩,心中不解:方才外头的风有这么大吗?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忽然又狡黠地笑起来:“叫声哥哥就帮你束。” 对方迅速脱口出一句毫无情感的“哥哥。” 李晚玑摇头摆手。 高瑥宁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脸上笑靥如花:“?晚玑哥哥。” “好,晚玑哥哥这就帮宁儿束发。”只有在高瑥宁这样叫他时,李晚玑才会觉得自己压制住小孩了。 李晚玑笑着走近,执梳立于高宁身后,捧起他垂在身后的乌黑,将那些被作弄得凌乱不堪的头发重新梳理直顺。 冰已融、衣已浮,三千青丝被逐步驯服,屋内温度适宜,熏得人心暖、暗潮涌,镜中二人一前一后,似至友至亲,更似有媦将嫁,待兄盘发戴冠。 李晚玑只是简单挽髻,高瑥宁看起来却精神许多,瞬间有高府小少爷的味道了。 “多谢师兄。”高瑥宁这句话是真心的。 “宁儿,”李晚玑一边放下梳篦一边说,“若你是女子,来提亲的人定能把清粤山踏出一条新路。” 这是在夸高瑥宁好看,还是在讽他一男子生得似小娇娘?“?师兄谬赞。” 李晚玑也束起袖襬,将那盆化开的水搬出房内,嘴里喃喃地抱怨道:“一口一个师兄,叫得多生份?” 高瑥宁:“??” 李晚玑耸肩:“罢了,师兄给你洗衣服去咯。” 高瑥宁:“小心些,别给我洗坏了。” 李晚玑:“是,少爷,小的定将衣服安然无恙地送回到您手上。” ---- 七夕快乐~
第7章 梦醒临失 恍惚中,下了一场大雪。 算算时间,今日已是高林二人头七。 高瑥宁很早便起身,李晚玑自然也被他弄醒,帮着束发挽髻。 昨日的大雪将地面覆得雪白,一大一小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山林中。 高瑥宁来的第三天便和李晚玑在林中觅了一处空地,简单地给爹娘立了墓。虽然没有办法将尸首掩于土中,在地下长眠安息,但这样一来方便祭祀,也算是寻个心理慰籍。 李晚玑帮他提着食盒和铲子,在一旁陪着。 高瑥宁前一日便让李晚玑备了些东西,他跪着将酒和绿豆糕摆在地上,看着木牌上颤抖扭曲的字体,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 他那日也是如此,一边哭一边亲手写上爹娘的姓名。 “爹娘,宁儿来看你们了。”高瑥宁用颤抖的手打开酒壶,“爹,宁儿不孝,没法供上您最喜欢的竹叶青,还望您不要怪罪。” “娘,绿豆糕?虽比不上您往日做给我们的,但也是宁儿在厨房做了一下午才做成的,您将就尝尝,好不好?” 可爹娘那么疼他,又怎会因此责怪? 若爹娘还活着,现在应该会抱着哄他,和他说不管宁儿买了什么做了什么,爹娘都很喜欢?因为宁儿永远是爹娘最喜欢的宝贝。 滚烫的泪水从下巴滴落到衣上,高瑥宁抚过牌上的字,呜声哽咽道:“爹娘,你们回来看看宁儿吧?我好想你们?” 跪在地上的人儿越哭越大声,山林中回荡着小孩的嚎哭,一周了,除了第一日吃面没忍住,小孩从来没哭过。 李晚玑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有什么机会比现在更适合让高瑥宁发泄了。 小孩?憋得太久了。 不知哭了多久,地上的人终于是哭累了,抽泣着把怀里的盒子放在地上。 是那个胡桃木盒,上面还落着两滴干透的血迹。 高瑥宁一直没打开过这个盒子,他后来又让李晚玑把盒子收起来,仿佛眼不见,一切就都没有发生。 他抹了泪水,把李晚玑叫来身边。 李晚玑没有说话,蹲在他身边,看他颤颤巍巍地打开那个盒子。 里头躺着一封书信和一枚玉佩。 玉佩雕着竹纹,环绕着一个“高”字,玉泽温润,保存极好,却也依旧能看出些年岁。 那纸书信写得倒简单:良禽择木栖,人择善从,坚守正道,随心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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