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晦涩难懂,你再读一百年都一样不得要领。”天师解释道:“这本书就是障眼法,颠乱符页码列数和文字都有固定的组合,只有破解了组合,才知道这本书隐藏的真正内容。颠乱符是以前南疆一带流行的密信方法,十几年前传入中原后被术士改得太过复杂,能够掌握的人寥寥无几,通信解密十分不便,这才渐渐绝迹江湖。” 他自小通读医书,确实也有些天赋,普通医书看一晚上便可以领会于心,而这书怪不得翻来覆去都读不太懂,原来竟是一本密文…… 裴书锦像是想到什么,心下一惊,脸上立刻浮现出了茫然之色。 天师果然开口问他:“这书你从哪得来的?” 裴书锦喉头干涩,有些不安道:“我……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 “你祖父?”天师皱眉道:“何许人也?” “祖父裴景然,受召入奉太医院十二年,于顺熙二十五年辞官归隐,顺熙三十年,也就是四年前,就故去了。” “裴景然……”天师沉思了片刻,恍然道:“景字辈……是他啊!” 裴书锦意外道:“前辈认识我祖父?” “以前听说过。”天师解释道:“我师弟玄远真人几十年前在天门山开师立派,收的第一批家传弟子,行景字辈,也出过几个像样的人物。我们朝天宫的人从百年前就开始有出世入仕之争,我师弟和我一样,都是不愿为朝堂做事的,相继背出朝天宫自立门户。听说他有个得意门生下山历练,之后就受召入宫了,自此师徒就断绝了往来。” 裴书锦听得云山雾罩,茫然道:“我祖父……是您师弟的徒弟,那您……就算是我祖父的师叔……” “差不多吧。”天师轻笑道:“算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叔祖,不过你祖父既然已经背弃了师命,师徒情分就不再了……想来,他们终究看不明白,为朝廷做事,能有几个善终,就算天资高绝如云深……哎……” 天师眸光渐冷,话音一转,哼声道:“以云深的天资,若是不入仕,可臻化境,百年后当与圣齐功,与天同德。他这一生,全是被慕谦那个顽固之徒所害!” 裴书锦大约知道朝天宫的出世入仕之争,当然也是顾言听慕靖南说的,朝天宫自前朝开始与朝廷关系日密,门派内部也因此引发了诸多争端,天师是在继任朝天宫第九代掌门时挂印出走的,想来他们这一脉对入仕是深恶痛绝,慕谦这样开疆拓土名垂青史的神武大将,竟然都被他嗤之以鼻。 他们朝天宫的事裴书锦不敢妄言,又把话题转回祖父身上,若有所思道:“祖父年轻时到处行医济世,誉满京城,这才受召入奉,他跻身太医院后为官清廉,一心扑在医药上,也有了一番作为,旁人都赞誉他是御医名医,可他晚年却越发郁结……原来他不仅是因为宦海沉浮失了自由随心,更是兼有违背师训之恨……。” 裴书锦拿过祖父留下那本书,端详片刻,心中有些打鼓,试探着问天师:“前辈,祖父待我慈爱,悉心授我医术,却鲜少同我提及他的经历,哪怕是临终也只告诫我秉持初心,济世救民。但我一直都有些不解,祖父医术精湛,不说百病不侵,也是素来强健的,他骤然病重离世,对我打击很大,但我和父亲都查不出什么异样,只以为他是心绪郁结所致……现在想来,他竟留下一本密文,会不会祖父之死另有蹊跷?” 天师抬头颇有深意地看了裴书锦一眼,放下了茶杯,沉默片刻才道:“裴景然伺候皇家十二年,如果他有什么秘密留在这本书里,你想会是什么?他之所以只字不提,想来也是为了回护家人,你何必趟这种浑水……” 裴书锦闻言,反倒更笃定,沉静道:“前辈,我家宅并不和睦,幼时父亲就见异思迁,我刚八岁母亲便积劳成疾故去了,父亲有了新的妻儿,我在家中受得也多是白眼冷遇,直到祖父辞官回乡与我相依为命,对我百般照料,潜心授我医学。祖父之恩我万难相报,这种事我不知道便罢了,但是就连您都觉得这其中有蹊跷,我又怎能坐视不管?” “前辈……”裴书锦翻着那本书,恳切道:“还请您告知,我该如何破解这个颠乱符?既然祖父的师傅是您师弟,找他可有用吗?” “莫说我都找不到他,即便找到了也没用,我那师弟散漫随性,平生只好两件事,一是行医授艺,二是吃饭睡觉,哪里懂得这些,裴景然即使学了颠乱符,也不是和他学的……” 裴书锦有些灰心受挫,但又突然想到什么,有些急切道:“前辈,我听说您曾为朝天宫第九代掌门,擅天象易数……不知您可否破解这本密文?” 天师看他执着,叹了口气道:“破解颠乱符的要义其实是要通过某些文字符号出现的顺序先找到一个基础组合,然后将书籍拆开,不同的页码进行重合比照……总之,这个事情很复杂,我听说有人破颠乱符破了十年……我虽知道大致原理,却也并没有自己破过,不敢给你保证。但是……” 天师话音一转,又叹气道:“我帮你找云深试试吧,颠乱符绝迹江湖已久,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尽快帮你破解出来,也就只有他了。”
第107章 裴书锦虽然急于知道祖父隐藏的秘密,但是慕府正值多事之秋,他实在无法再给慕云深多添麻烦,那本密文他给了天师,便暂时不再想此事。 第二天一早,天师要去看胡汐月,他和陆放也一并跟着商议生产之事,到了胡汐月房里,发现二夫人秦思也在,果然如大家所言,秦思银冠挽发眉目深邃,打扮干练一身英气,确乎是巾帼不让须眉之姿。 秦思也是个不苟言笑之人,但可以看出对胡汐月很是关照,喂药搀扶都格外小心。 或许是天师来了,众人心里都安稳了一些,胡汐月今日气色也好了许多,能够起身下床了,天师给他诊过脉,众人坐下寒暄似的询问了一阵,而后天师宽慰了她几句,叮嘱道:“临盆已近,可能最多也就这十来天,我待会带裴大夫和你的丫鬟嬷嬷一起商讨生产之事。你安心养胎,前些日子躺久了,得空也可以下地走走,有助生产,但切记不要操心劳累,更不可忧思激动。” 胡汐月对天师也很尊崇,感激应了,天师就带着裴书锦陆放出门了,秦思也跟了过来,到了隔壁厢房商讨生产之事,天师这才说明,其实胡汐月气力不济,肾血虚空,已有难产之兆,加之前期坐胎不稳,胎象不正,确乎格外凶险。 众人这一谈便是好几个时辰,连午饭都没吃,裴书锦谨慎,用纸笔一条条记着,又叮嘱给嬷嬷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忙完已经到了下午。 几人谈得差不多,都有些精力不济了,出门的时候管家说胡汐月已经在花厅给他们安顿好了筵席,也算是给天师接风洗尘。 几人到了花厅,管家说慕云深中午才清醒,也是一天没吃饭,胡汐月去看他了,顾言昨晚没睡好,也没吃午饭,已经让人去叫了,他们几人便也没有动筷,一边等着一边又谈起了胡汐月生产的事。 交谈空当,突然院子里就闹哄哄的,一阵嘈杂动静传来,很快就有人破门而入,慌张喊道:“天师!出事了!大夫人流血了!” 众人脸色煞白,“嚯”地都起了身跑了出来,天师身形若鬼魅,顷刻便不见了人影,秦思也是脚下生风,裴书锦腿脚不便,跑得最慢,陆放一直搀扶着他,两人刚到慕云深门口,便见天师抱了胡汐月闪身而过,她脸色惨白,人已近昏迷,衣摆被鲜血浸透。 裴书锦有些慌乱,他往慕云深房内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塌糊涂的乱象,桌椅倾倒,满地碎瓷,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更甚于外室地面上散乱了一地的腰带和衣物,顾言正在手忙脚乱地给慕云深套着衣服,楚怀璧衣衫凌乱地跌坐在墙角,好像受了伤,嘴角和胸前都还残留着血痕。 场面混乱,裴书锦一时反应不过来,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天师突然回头叫他:“裴书锦!秦思!快来远香堂,准备剖腹取子!” 裴书锦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顾言和慕云深,终究无法,一跺脚,拉着陆放一起去了远香堂。 到远香堂时胡汐月已经很不好了,她的体质就算是仔细呵护着都吉凶未卜,何况受惊血崩,眼下气血虚亏,根本没有力气再生产,裴书锦只大致察看,就知道回天乏术了。 天师辈分太高,德高望重,并不适合亲自动手接生,可是眼下情状凶残,寻常产婆嬷嬷根本不济事,只能裴书锦勉力一试,为了顾言,他早先对剖腹取子有些研究,加之昨夜将羊皮卷熟读于心,天师又从旁教诲,取出孩子并不难,难的是…… 裴书锦将麻沸散给胡汐月喂下时,已经意识模糊的人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嘶哑却决绝:“裴大夫,我知道我不行了,但请求你,一定要保住孩子……” 裴书锦心中一紧,看着她那张温婉秀丽的脸已经被汗水浸湿,跟着泛起一阵酸楚,裴书锦点了点头,柔声道:“你放心,你喝了这药,睡一会儿,什么都不要想……” 秦思办事利落,跟着他打下手,天师隔着帘子与他交流,裴书锦头脑清晰,声音沉着,下手稳准,可心却一点点凉下去…… 他知道胡汐月没救了,天师也知道,到了后来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他只专注将那皮肉一刀刀割开,这种疼痛并非麻沸散能止住的,胡汐月渐渐被疼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嘶哑哀叫之声听得裴书锦几近麻木,但这个孱弱的女子眼神却依旧坚决。 裴书锦心中浮起一种敬意,但却很快又被悲凉覆盖,他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爱才能支撑她熬过这种非人的痛楚和折磨…… 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深爱都会得当等同的回响,有些爱注定沉重且无望。 终于,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彻天地,刺穿了死一样沉寂的黑夜。 “生了!生了!” 所有人顷刻都迸发出了压抑多时后的兴奋情绪,丫鬟嬷嬷,甚至屋外的顾言陆放,死寂的屋子都喧闹了起来。 裴书锦将孩子抱给秦思收拾,两人对视了一眼,眼底尽是疲惫。 裴书锦高度紧张之下觉得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身形不稳,天师从后扶了他一把,又看了床内一眼,掏出一个锦盒,叹道:“把这个给她喂下吧,一时半刻还能吊住性命,让她也做个最后的交待。” 裴书锦扶住床框,冷静道:“好,前辈先出去吧,我帮她把刀口缝上。” 哪怕已是回天乏力,也得让她有尊严地走。 天师脸色也显出一丝动容,喉头动了动,终究也什么都没说。 原本为了让疤痕不至过于狰狞,裴书锦学得弥缝之法很是细致,破开的五层要层层弥合,可是人已经不行了,恐怕都撑不住他仔细缝合的功夫,裴书锦趁着麻沸散和镇痛药的药效还没全消,赶忙将最外层皮肤缝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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