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裴书锦微微点头,陆放顿时心领神会,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心神恍惚地站了起来,愣在一旁不知所措,尴尬地站了许久,才道:“我、我出去熬点药……” 陆放寻借口走了出去,裴书锦解开顾言的衣服为他看伤,顾言可能是太紧张了,一直发抖,一把捏住了裴书锦的手腕,口齿不清道:“我……肚子疼,怎么办……” “没事的。”裴书锦回握顾言的手安慰他,又赶紧从身旁药箱中摸出一粒凝神静气的药丸塞进顾言嘴里,柔声道:“小言,你冷静点,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裴书锦帮着顾言洗澡擦身,又给他伤处敷了药,顾言身上还好,无非是一点皮外伤,只是脸上一拳吃力,高高肿了起来,陆放让人熬了消淤镇痛的药材包同冰块相继热敷在顾言脸上,又给他灌了一碗安神阵痛的药,人这才稍微有了精神气,能说上两句全乎话了。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敲门,下人送了一锅红枣当归粥来,说是二爷吩咐的。 顾言瞅着这下人面熟,看着那小孩子同样目光灼灼的样子,犹疑道:“小冬?” 小冬脸一红,不好意思挠头道:“还真是您啊,没想到又见了……您当初跑了,二爷又急又气,可把我们吓坏了……” 顾言现在没有多少力气寒暄,赶忙问道:“你们二爷人呢?冯将军没事吧?” “我也不太清楚……”小冬茫然抬头,说罢朝窗外看了一眼,悄声道:“但好像出事了,薛将军刚才回来了,后面紧跟着大爷,大爷脸色很难看……后来薛将军、冯将军和二爷都去了大爷屋里,里面摔了好几个杯子。最后二爷好像去跪宗祠了,两位将军陪着跪在宗祠外头一直不起……” 小冬话说得委婉,顾言却顷刻脸色大变,脸上原本捂出的血色也消退殆尽,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眼神惶恐,浑身发抖。 陆放赶紧支开了小冬,裴书锦过去一把抱住了顾言,按压他脑后*位,忧心道:“小言?你这是怎么了?” 陆放转身看见赶紧上来帮忙,掰扯着顾言躺下,裴书锦又给他针灸,折腾了好半天顾言才终于冷静下来,身子也不再颤抖了,只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睛失神地望着门口。 “小言……”裴书锦掰开顾言紧攥的手掌,耐心劝慰:“你别这样,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书锦,我刚刚后怕得厉害,一时竟没意识到……”顾言惶恐而无助,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握紧了裴书锦的手掌,不知所措道:“慕靖南……他杀了章耀庭。” “什么?!”裴书锦脸色一白,他本以为今晚只是有惊无险,顾言身上的伤也不重,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篓子,不由得震惊道:“就……死了?” “死了。”顾言茫然道:“走前,他吩咐薛穆,将逍遥楼付之一炬。” 裴书锦不明就里问道:“逍遥楼?那是什么地方” 陆放过来给顾言换了冷敷的毛巾,皱眉道:“逍遥楼名义上是一座酒楼,其实是巨富权贵的销金窟,进出的都是京中有头脸的人物,防守严密,消息灵通,行的都是些酒池肉林肮脏之事。” “章耀庭……逍遥楼……所以是他绑了你?他想?……” 裴书锦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顾言这一晚上遭受了什么…… 顾言提到此人眉宇间憎恶之意顿显,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怨恨。 “他与赌坊老板勾结一处,将我迷晕带到逍遥楼,如若不是慕靖南来得及时……” 裴书锦看顾言恨到几乎把紫檀实木的床架都几乎抠花,连忙制住他,他看到床边顾言换下来的被撕扯破烂甚至带些血迹的衣服,这才明白过来,心中掀起怒意,痛惜道:“小言……我、我没想到此人如此下作阴毒……他是死有余辜!” 顾言拉着裴书锦的衣服,眼神中狠绝怒意渐渐褪去,眼眶霎时变得通红。 “可是……”顾言难受道:“是我连累了慕靖南,他不是以权柄泄私愤的人,却因为我……” 裴书锦直言道:“章耀庭行事乖张跋扈,手段阴狠毒辣,这等恶名连坊间百姓都知晓,朝中众人却敢怒不敢言,一味纵容此等败类,慕将军此举也是为民除害……” “多行不义必自毙,可是时候还未到啊。”陆放摇头叹道:“皇上才登基半年多,章太傅与皇上相伴微时,忍辱多年,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哪怕章耀庭行事再过分,顾念着患难与共的情分,天家都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顾言疲累地靠在床边,脸色惨白地摇头道:“我在赌坊多番打问,自皇上登基以后,章太傅广罗门生,结党众多,在朝中几乎能与慕家分庭抗礼,章耀庭既是他独子,又是章党首脑。因为这一条人命,很可能朝堂翻覆,慕家会有无妄之灾……” 裴书锦渐渐冷静下来,心也跟着重重沉下去,他不懂朝堂局势,但也知道其中利害,章家既得皇帝眷顾,又有和慕家分庭抗礼的本事,这件事恐难善了,再者说了,顾言曾经提及,慕靖南手握兵权,已有功高盖主之嫌……这更是雪上加霜。 可裴书锦不能再加重顾言的愧疚之意,只好安慰道:“章耀庭阴毒至极,又乖张妄为,他既已经打了你的主意,便不会善罢甘休,确实留他不得,慕将军杀伐决断,绝了后患,至于后事……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102章 裴书锦和陆放收购药材整整奔波了一天,晚上又跟着劳心劳力,后半夜看顾言冷静下来,身上的伤也没有大碍,他俩坐在配室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睡了一个多时辰,寅时的时候,天还未亮透,两人就听见屋里里有动静,迷迷糊糊醒来扫了一眼,只见顾言不知听到了什么动静,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蹿了起来,挣扎着就要往外跑,两人赶紧上前搀扶着他。 三人出门没走两步,就看见下人打着灯笼,慕云深和慕靖南在院子里争锋相对,冯言清和薛穆站在一旁,均是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 他们脚步一顿,找了个隐蔽地方站着,原来慕靖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发生了这种事仍要上朝,而慕云深疾言厉色命他称病不出,非要自己进宫去解决这事,两人互不妥协,争辩之下慕靖南出其不意一掌劈晕了慕云深,让冯言清将人扶了回去。 慕靖南心意已决,不想再拖累他大哥,可顾言哪里舍得慕靖南以身犯险,踉踉跄跄冲了出去,几乎内疚焦虑到崩溃,在慕靖南怀里哭得乱七八糟。 寅时快过二刻,天光隐隐初现,慕靖南紧紧抱着顾言,面上沉静,手却有些发抖。 “顾言。”慕靖南声音虽柔,却在他耳边郑重道:“此次一去,哪怕为你,为了大哥,我也会力求自保。但是你,一定要振作,照顾好自己,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顾言抬眼望着慕靖南,他神色坚定,眸色深远,无端地让顾言心神安稳下来,心中一旦沉甸甸地落下了责任和信念,便不觉得空虚发慌了。 顾言拼命点头,一点一点松开紧抓着慕靖南的手指,哑声道:“我都听你的……等你回来,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个秘密……” 话至一半,顾言深呼一口气,强忍痛楚断断续续道:“所以你,一定要平安无恙地回来……” 慕靖南露出一点探究之色,想了片刻,眉目忽然舒展,竟微微笑道:“好。” 顾言泪痕已干,艰难地扯出笑容,缓缓张开手放松了和慕靖南最后一点牵扯,两人万般不舍,却难以对视相望,顾言低了头,看着慕靖南的衣袖从自己手里飘飞出去,而后就刻不容缓地与自己擦身而过。 慕靖南带着薛穆决然而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见,顾言还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 裴书锦和陆放对视了一眼,皆是神情凄迷,裴书锦也算是看着顾言和慕靖南一路走过来的,此情此景,他都感到嘴里发苦,心里皱成一团,紧紧地揪着。 二月二十六,慕靖南上了早朝后就没了消息,慕云深将近午时才清醒过来,裴书锦和陆放陪着顾言一直守在慕云深门口,他们现在忧心如焚,却无半点用处,所有的事都要倚仗慕云深。 上午的时候,大街小巷已经有了些传言,昨夜逍遥楼一事,京师府尹的官方信报是逍遥楼夜半走水,付之一炬,死伤者众,其中当朝太傅之子吏部考功司员外郎章耀庭暴死,尸身焦黑,面目全非。 裴书锦和顾言他们知道这大概是昨夜慕云深他们商讨出的对策,可是章家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遮掩过去。 慕云深醒来以后披着衣服到了外室,把大家都叫了进来,他端了一杯茶,眉头微皱,珠玉般璀璨的面容也似蒙了一层看不清的雾障,但还是沉着道:“顾言,你不必过分担心,他这眼里不揉沙的性子,命里也该有此一劫。” 顾言什么都不知道,干着急了一上午,头都嗡嗡作响,掰着座椅扶手道:“大哥,怎么一早上了还是没有消息,我实在是……” 冯言清听到慕云深清醒的消息,也敲门进来,先给慕云深披上衣服,又拿出一封信,慕云深接过信,扫了两眼,抬头道:“今早章太傅赤足散发在朝堂上闹了一场,双方各执一词,皇上没有对慕家当庭发难,但是也不能不顾忌章太傅,为免皇上为难,靖南自请收监大理寺,薛穆也暂被停职革查。” “他自请收监大理寺?”顾言脸色发白,生怕慕靖南不能安然无恙。 “章太傅形容疯癫,句句泣血,也只能以退为进了。”慕云深叹道:“你放心,我这弟弟虽然油盐不进,但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不少,朝中有人会帮他斡旋的。哪怕他暂时回不来,薛穆也会回来的,我们耐心等着便是了。” 原来薛穆不只是慕靖南的副将,他出自滇西北土司衙门,身份特殊。薛家祖上世代统理滇西北,几乎是边陲皇帝,他是薛氏长房长孙,十五岁起就隐姓埋名投入慕谦的靖远军,与慕靖南并肩作战七年之久,慕靖南出任北大营都指挥使后,薛穆被擢为指挥同知,他的身份才大白于天下,他继任土司的希望极大,事关滇西北太平,皇上不敢妄动他。 这一等又是几个时辰,天都黑了,屋子里点起了灯,大家都也吃不下饭,慕云深一直坐着喝茶,管家和冯言清站在慕云深后面一动不动。 突然,房顶传来细微响动,烛火猛地抖动了一下,慕云深眸光突然一动,朝着旁边的冯言清挥了挥手,冯言清一把拉开侧门,风还未灌进来,就有一个黑影一闪而入。 慕云深放下茶杯,叹道:“来了。” 薛穆摘下蒙面,也不歇口气,便直截了当道:“大人放心,逍遥楼的事下官善后非常干净,只是当时事发突然,事前没有计划,仵作那里走漏了一些风声,我只能说,他们势必查不出铁证,但我与将军也很难洗脱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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