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全当救急,诊费裴某不收了,先行告辞。” 裴书锦转身欲走,却又看到病床上老态龙钟的人,已是花甲之年,除了中风兼有许多脏器内疾,皮肤粗糙形容衰颓,一看便也是苦命人。 他于心不忍,临走前又劝道:“令尊虽经针灸暂无性命之虞,但病情仍然凶险,今日虽是猝然发病,实乃长期积劳积损,导致阴阳气血逆乱,清醒后不及时服药针灸,是没有多少日子的。” 裴书锦刚踏出院门,就听身后私语声越来越大,竟突然有人喊他,从后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凶恶道:“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爹要是有个好歹,那就是你给看坏的,你以为就这么算了?!我要你回春堂的匾额有什么用!你这草菅人命的庸医,要么治好了我爹,要么就给我陪条人命钱!” 裴书锦厌恶别人触碰,虽然身体不适,还是强撑着挣扎甩掉了那人桎梏,皱眉道:“无理取闹!” 另一个男人竟然提着棍子就出来了,威胁裴书锦:“你个白面书生,当我们这么好糊弄呢?我就说,看你的样子,哪像什么名医,这是把我爹扎坏了,急着跑呢吧!” 几个妇人也赶过来,从旁说风凉话:“你看看他,自己腿都瘸了,哪里像个正经大夫,一看便是江湖骗子!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让他赔钱!” 门口顿时闹成一团,他们倒是不敢真对裴书锦动手,可是把人团团围起来恶语相对,一时之间冷静如裴书锦都觉得胸中憋着一股恶气,令他眼前发黑。 过大的动静很快惊扰了邻居,人们都出来旁观,不明真相地在一旁指指点点,直到有个大娘冲出来,高声喝道:“老李家的!你们这是干嘛呢!我就知道你家不安好心,前几日我跟着周围邻居念叨裴大夫医术精湛、慈心仁义的时候你跟你家娘们在一旁就不知道打什么鬼算盘,平时你爹生病也不给看,人都厥过去了才找裴大夫,敢情是早就心怀不轨吧!” 场面更加混乱,两家人又对骂了起来,闹得翻天覆地,混乱中有人开始拉扯裴书锦的衣服药箱,东西散落一地,裴书锦本就腿疼难忍,人也被他们推翻在地,那几人竟索性低声威胁道:“你开那么气派的医馆,肯定不缺钱,又是体面人,不想我们把你名声搞臭,赶紧拿点钱出来息事宁人!” “儿子快去帮裴大夫!哎呀别碰我老婆子!我们到官府说理去……” “别动我娘!李丘八你给我放手!……” “刘老太婆!你们母子就是和这个庸医合伙坑人的吧!邻居们看看,就是他把我家老头子治坏了,昨天人还下地干活你们都看见了吧,可让他治完,眼瞅就活不成了!” “他还是个瘸腿庸医,误人性命!哪有什么名医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 裴书锦被推翻在地,不知谁情绪过激失控,竟然提起棍子就往裴书锦跟前招呼,裴书锦心下一惊,混乱之际只闻见蓦地一阵嘈杂声,一帮人提刀冲散人群,高喝道:“大胆刁民!休得无礼!” 裴书锦一看,那些人使的竟是官刀,服秩也有些眼熟…… 来人披坚持锐,光是那阵势就把那一家人吓得面如土色,举着手哆嗦道:“官爷,我们可是良民,是这庸医误人性命……” 刘大娘和他们推搡撕扯一番,头发凌乱,犹不忿地喊道:“一派胡言!夜里你爹中风惊厥的时候你当邻居们都耳聋眼瞎呢?裴大夫天没亮就跑半个时辰来出诊,你爹眼下能活命合该给裴大夫磕头的!这么仁义的人你们都要讹诈,一家良心都坏了!” 眼见又要吵成一团,突然有人掀开帘帐下了马车,因那盛气逼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去,裴书锦背对那人,后颈发凉,看着眼前护卫身上眼熟的服秩,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江怀雪信步而来,一袭白衣胜雪,衣摆袖口皆是金线滚边,外罩通体雪白的狐裘,腰间靴面以白玉为配饰,从头到脚不染纤尘,这等贵气在扬州最奢靡的销金窟都难得一见,何况这样的穷巷陋室。 这些人多是只认罗衫不认人,一见江怀雪的阵仗打扮,大气也不敢出,江怀雪走到裴书锦近前,面容平静,毫无预兆地就从护卫腰间抽出刀来,转手翻覆之间刀柄便重重击在拽着裴书锦衣服那人胸口,那人捂胸连连后退,江怀雪才翻起眼皮淡淡道:“什么人也敢碰,断他一只手。” 江怀雪俯身抱起裴书锦,裴书锦白着一张脸犹在失神,只听一声惨叫,江怀雪的护卫竟毫不犹豫就折了那人一只手,裴书锦听着那哀嚎声心中都跟着一紧。 江怀雪的人一脸肃杀,连犹豫都没有便下此重手,吓得那一家人脸色惨白,围观的邻居也推搡着一退再退,皆是噤若寒蝉。 断手那人顷刻躺在地上,哀嚎声像是杀猪一般可怖,刚缓过气来便叫骂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要杀人不成?!我叔父是驻燕山卫的百户……” “当家的!”他媳妇推开护卫哭嚎着扑过来,哭喊咒骂道:“官商相护,草菅人命啦!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啦!” “儿啊!你的手……你们这些恶霸,干脆杀了我老太婆,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护卫很快就把他们制住,江怀雪置若罔闻,一把抱起了裴书锦,裴书锦顿感芒刺在背,甚至无法正眼去看他,可现在众目睽睽他不想再做纠缠,且经此一闹,腿上疼痛抽搐更甚,疼得他冷汗直冒,也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江怀雪把裴书锦抱上马车,回身道:“押这些刁民去官府。” 本以为就此能罢休,谁料那不要命的一家子看出江怀雪没有杀心,全家私语两句,竟然合力推开护卫,二话不说就抱住了江怀雪的马车轱辘,扯着嗓子喊:“快来看啊,庸医草菅人命,豪绅恶霸鱼肉百姓,沆瀣一气,没有天理王法啦!” 江怀雪不是有耐心的人,有些背景名望的人他都说收拾就收拾,何况这样一家泥腿子,江怀雪捏死他们和捏死蚂蚁一样容易,裴书锦怕他一时冲动,破天荒主动开口道:“……别伤及性命。” 江怀雪竟然掀开帘帐,四下打量,轻笑道:“我又不是惊云楼,我可没那么狠,溅自己一身血,也够晦气的。” “什么意思?”裴书锦微微皱眉。 “楚怀璧的人就在暗处。”江怀雪摩挲指间戒指,轻笑道:“他们可没那么多小惩大戒,动手就要见血。若是刚才真有人危及你的性命,顷刻便会身首异处。” “当然。”江怀雪视线一转,看着裴书锦道:“你现在挣扎呼救,他们说不定也会出来结果了我。” 裴书锦是知道楚怀璧早前就派了人暗中保护回春堂的,可是自从除夕后已经许久未见楚怀璧了,他都不太相信有人竟会随身护卫他。 裴书锦没有作声,那家人还拦着车叫喊,护卫来问江怀雪,做了一个重手毒打的手势,江怀雪摇了摇头,竟然指着那一家中的两兄弟道:“你们两个,是兄弟吧。” 那家人白眼看他,喘着粗气,并不回答,江怀雪差人拿出一个随身箱子,一掀开,竟是满当当的金叶子,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口吻淡然道:“一炷香之后,你们兄弟两个,谁能站着来找我,这钱就是谁的。” “呸!”断手那人恨恨道:“你这恶霸,以为我兄弟还会听信你的鬼话?!” 江怀雪随手抓了一把金叶子,扔到他们身上,轻笑道:“我说到做到。” 江怀雪说扔就扔,那一家人眼看金叶子四处飘飞,急得嘴角抽搐,红着眼抢夺起来,老大看向断手的弟弟,已然目露凶光,只和媳妇对视了一眼,斗大的拳头便朝着自家兄弟砸去,老二的媳妇一看,急红了眼,拿了旁边地上的棍子就向老大砸去,老大媳妇又扑上来,两个女人也厮打在一起,只剩下一个老太急得在一旁跺脚嘶喊,最后看不过上去扑在老二身上无力地捶打着老大。 老大怒喝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拿了钱还能不给你们花吗?!” “我呸!你是什么狗东西,爹就是让你气的,非要分家要祖宅!让你拿了钱,还不把大家祸害死!” “别打了!别打了!干脆把我老婆子也打死吧……” 对于江怀雪来说不值一提的金钱,但却让一家五口顿时自相残杀闹成一片。 裴书锦只是感到心凉,不想再看这些,低声道:“差不多可以了。” “好。”江怀雪竟然从善如流,又捉了一把金叶子撒下去,挑眉道:“我看你们是难分胜负啊,拿去看看伤吧。” 几人撒了手,又去抢夺金叶子,江怀雪目光转到人群处,对着刘大娘勾了勾手指,刘大娘忐忑地指了自己好几次,才确定叫得是自己,有些不安地走近了,江怀雪把箱子递出去,随意道:“剩下的都拿走吧,裴大夫赏你的。” 江怀雪说完就放下了帘帐,朝车夫道:“回西泠园!”
第97章 “善心也要分人,很多人是不值得的。” 裴书锦与江怀雪对坐在马车中,江怀雪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就略显疲惫地往后一靠,没有再说话,四周顿时静悄悄的,只有车辙驶过路面的声音。 今天的江怀雪看起来稍微正常一些,或许也只是看起来。 裴书锦很难说今天之事他会感谢江怀雪,他对江怀雪已经很难有这种感情了,恩怨难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怀雪…… 江怀雪就如同他的腿伤,时不时就会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将人折磨得精疲力竭,也可能一辈子都会如影随行…… 上次的事不过月余,却已经有些模糊了,裴书锦也哭过闹过,挣扎过抗拒过,他现在想来都觉得离谱,他印象中自己不是有这些情绪的人,哪怕遭受大刑时都还算冷静自若,可是对上面目全非的江怀雪,他是那么无望。 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再有这种多余的感情了。 “……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 两人静坐得好好的,江怀雪却突然出声,倾身凑近了些,眉头也皱了起来。 裴书锦捏着坐榻,额上隐隐见汗,他倒是没想到江怀雪会这么观察入微,这腿疾发作起来如遭挫骨之痛,在回春堂时便犯过几次,他每次咬牙强忍,最多服些镇痛药,一直也没有让人发现过。 “……是腿疼吗?” 江怀雪凑近了,看着裴书锦的左腿不自然地微屈着,甚至有些抽搐,他立马上手将裴书锦的腿放平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按揉了两下。 “啊!”裴书锦咬牙倒吸了一口冷气,流着冷汗道:“不、不要动……” 江怀雪脸上淡然之色褪去,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看裴书锦疼得嘴唇都是青白的,他跟着急道:“药呢?有药吗?!” “药箱摔了……”裴书锦艰难道:“药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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