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现在回春堂虽然病人不断却赚不了几个钱,只够勉强维持医馆,过年过节时就捉襟见肘,当初他在济世堂时亲人都对他不满,而今他能在回春堂按自己的心意治病救人施针赊药,其实是顾言和楚怀璧他们成全了自己。 他何尝不懂顾言,若是自己手里没有钱的话,如何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人做事呢?如若没有大家的担待和贴补,为了生存,他裴书锦不也要违背心意把治病救人当成一门生意吗? 腊月二十五那日,裴书锦早了一个时辰闭馆,趁着天还未黑,出去买些东西,顺路还能去赌坊接顾言回家。 年关将近,与回春堂一街相隔的集市上很是红火,裴书锦挑了些耐放的瓜果蔬菜,想到家里米面也不多了,过年还要包饺子,刚走到米铺门口,一旁正在点货的老板抬起头来,眼睛一亮道:“裴大夫!” 米铺老板是上月去过他那里的病人,裴书锦也有些意外,寒暄了两句,没想老板一把就拉过他,和左右卖粮油鸡蛋的邻居打了半天招呼,让他们都得按平时的价钱卖给裴书锦。 这样的热情让裴书锦都有些吃不消,他买了一袋米一袋面,老板还死活不收他的钱,热情道:“裴大夫您太和我们客气了,我的腰病在城东隆义堂看了半年了也没什么起色,您给针灸了两次就松快多了,平时送礼您也不要,这好不容易过年……” 裴书锦很不好意思,知道大家都是小本生意,执意要给他,老板推拒不过收下了,又向仓库的方向喊道:“小放,小放,你出来一下!” 陆放从仓库出来,穿一身利落短打,身材高大结实,皮肤略黑,轮廓分明,但五官看着还显稚嫩,最多十七八的模样,他迎面看着裴书锦,在衣服上擦了擦沾满面粉的手,伸出手又缩了回来,不好意思道:“裴大夫……” “是你啊!”裴书锦有些欣喜,他坐诊这些日子,陆放经常送周围一些孤寡老人来治病拿药,听一些病人说,他父母早逝,家境贫寒,平时到处打短工做些力气活,但还总帮衬邻里没有儿女照应的老人,真是善良又懂事。 “小放,裴大夫买了些米面,你卸完最后那车货,帮裴大夫把东西都送到回春堂。” 陆放话也不多,点了点头,上来就帮裴书锦提东西,裴书锦拉住他道:“不急,天都快黑了,卸完货早点回去歇着吧,这些东西明天再送就行。” “那就让小放明天再送,顺便您买那些鸡蛋粮油,也一并给您送去。” 裴书锦腿脚不便,陆放能帮他送货,他也不再推辞,感激道:“那就辛苦小放了。” 陆放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又道:“裴大夫,那我明天中午送到回春堂。” 陆放转身回去干活了,裴书锦辞别了老板,又路过了一个卖装饰摆设的摊子,多是些手工艺品,还有宫灯蜡烛,春联窗花,都是红色为主,看着很是喜庆。 回春堂是医馆,平日里很是素净,从来没这些装饰,裴书锦想着第一次在京城过年,后院里多少也该布置些喜庆颜色,便给顾言和楚怀璧的屋子挑了些简单的饰品和窗花。 裴书锦刚付了钱,老板就把装好东西的篮子递给他,他赶紧去接,荷包没装好从袖口掉了出来,他正弯腰去捡,视线里便多出了一双描金镶玉的靴子,裴书锦一愣,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样收回了手,动作僵硬地直起身。 那人不知何时就到了近前,他衣着华贵,白狐大氅掩映下的是一如既往缺乏血色的脸,那双眼眸却如清水横波,裴书锦只扫了一眼便觉得难受,不敢抬头再看。 他的表情只比从前更加风轻云淡,仿佛天下万物皆可信手捏来,那些近乎摧毁裴书锦的事情,对江怀雪来说好像从未发生。 江怀雪弯腰将荷包捡起,捏着手里端详了好一阵,才若有所思道:“蜀地的平纹经锦?七百年前的工艺,竟还有这种东西。” 江怀雪看他没反应,将荷包递给他,竟浅笑一声道:“楚怀璧的?” 裴书锦只觉得疲累,三天前的江怀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又装作什么都知道,他看不懂他,也不想再看懂了。 裴书锦抽走荷包,转身离开,小摊老板在身后叫道:“公子!公子!东西没拿……” 裴书锦没有回头,他知道江怀雪就在身后跟着,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瘸腿跛脚姿势难看,再无往日清高傲气,可他宁肯留个拙劣背影,也不想面对江怀雪。 天色已经黑了,寒冬腊月,出了热闹集市后街上行人寥寥,江怀雪的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像是稳操胜券的狩猎者。 街巷里的人越来越少,裴书锦加快了脚步,身形不稳,有些慌不择路。 “裴书锦,你别跑了,我现在眼睛好得很,你也跑不了。” 裴书锦顿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墙,他现在比不得以前,不中用得很,左腿难以使力,别说跑,走得快些都差点绊倒自己。 裴书锦深吸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江怀雪从后面走过来,竟然一把抱住了他,裴书锦呼吸一窒,反应过来才用力推拒他,两人扭扯在一起,江怀雪制住裴书锦双腕,裴书锦挣扎中绊到左腿,连带着江怀雪一起摔倒在地上。 “好了!”江怀雪制住裴书锦肩膀,沉声道:“逃避有用吗?你就没有要和我说的吗?” 裴书锦抬头,他从江怀雪的脸上几乎看不到愧色,他的语气反而像是质问,裴书锦心直直往下坠,他不怒反笑,哑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恭喜你眼疾痊愈?还是好久不见,家里人都还好吗?” 听出裴书锦话里讥讽之意,江怀雪敛眉沉默了片刻,最后竟扯出一副柔情面孔,修长手指轻拂过裴书锦的头发,停在他颊边,迫使裴书锦抬眼看他,他神情算得上是难得温和,眼波流转,柔声蛊惑道:“书锦,你现在……还问心有愧吗?” 裴书锦一时之间竟然想笑,他已经许久没有过如此荒唐的经历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怀雪上次这样逼迫他剖白心意时,是他刚刚得知江怀雪有家室妻儿,那突如其来的痛苦将他折磨到一病不起,但他对江怀雪犹不能狠心绝情……可后来,皆是刀刀见血的谎言、背弃和伤害,拜江怀雪所赐,他的锐气消磨,心境和意气全都不复往昔,那些阴暗梦魇如影随形,让他难以解脱。 时至今日,江怀雪一身清明地作壁上观,竟还敢这样问他。 他欺人太甚。 “江怀雪。”裴书锦气到极处,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直视眼前曾让他泥足深陷的面孔,淡然开口:“你这副举重若轻的模样,令我恶心。” 江怀雪脸上那虚假的温柔和期待顷刻剥落殆尽,他的眼神很快冷了下来,嘴角不自然地紧绷着。 事情已经过去八个月了,蓬莱别院最后一面江怀雪图穷匕见字字诛心,可裴书锦心底总有隐隐期望,那或许并非他本意,包括曾有容做的一切,江怀雪或许未必知道,毕竟他曾经所爱慕的江怀雪是睿智通透心有大义之人,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时间越长,他也就不再自欺欺人,聪明如江怀雪,他什么不知道呢? 眼前这幅面孔与最后一面时那高傲自负寡恩薄义的样子重合起来,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裴书锦只觉得心灰意冷,他的眼神缺乏温度,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江怀雪,我现在终于,问心无愧了。” 江怀雪嘴角的弧度彻底消失,虚伪的平静终于撕开了裂缝,他歪了歪头,阴恻恻的口吻带着些天真:“是吗?那我可不许……” 话音还未落,江怀雪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方锦帕,他绕过裴书锦的脖颈一把捂住他的口鼻,裴书锦防备不急,古怪的气息钻入鼻腔,几乎完全来不急挣扎,眼前一黑便彻底晕了过去。
第92章 裴书锦从一片昏沉中苏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软,脑中也不甚清明。 近前影影绰绰的烛光让人一阵恍惚,他许久才适应过来,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摁了摁额头,身上略一动,竟传来叮当声,他顿时皱了眉,这才发现,自己右腿竟被铁链锁在了床栏上。 裴书锦一激灵便清醒过来,他挣扎着坐起,环视四周,屋里布景精致,到处富丽堂皇,远处靠墙摆着整架的长明灯,身旁红烛暖榻,但却让他无端感到一阵恶寒。 通往外室的门帘处传来动静,江怀雪幽幽踱步过来,在桌旁倒了杯水,往榻上一坐,递给裴书锦,轻声道:“来,喝点水。” 裴书锦脸色发白,握紧了拳头,下意识往后一退。 江怀雪异常古怪,从前在裴书锦面前,他的喜怒都是摆在脸上的,但他现在做出这种事,神情却平静自若,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你不是怕我吧?”江怀雪一把扯住了后退的裴书锦,把水杯凑到他唇前,迫他喝下,这才微抬嘴角,满意道:“这才乖。” 裴书锦咳了一声,擦了擦嘴角,他身上没什么力气,疲惫道:“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怀雪没有说话,抬起他的下巴,一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而后顺势贴近了他,一时之间两人喘息相闻,裴书锦低垂的眼眸中印出江怀雪那冰瓷一样的脸,他心中没来由地一痛,立刻偏头躲开了江怀雪的亲吻。 江怀雪却异常执拗,不容拒绝地将他的脸转了过来,两人不说话,但都较着狠劲儿,裴书锦身上没有力气,铁链束缚着,人也退无可退,被江怀雪摁住吻了上来,江怀雪的唇舌和他的人一样冷到缺乏感情,从前的悸动和温柔荡然无存。 两人纠缠于席榻间,裴书锦开始还有余力挣扎,可渐渐就感到意志模糊,四肢滚烫,浑身燃起一股不言而喻燥热,裴书锦顿感荒谬,一狠心便朝着江怀雪的舌头用力咬了下去,顿时两人都尝到了血腥味儿,江怀雪倒吸了一口气,裴书锦趁机挣开,撑着最后的力气质问道:“江怀雪,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江怀雪脸上毫无愧色,他伸手碰了碰自己被咬破的舌尖,俯身就压着裴书锦一起倒在床上,一边拨弄裴书锦汗湿的额发,一边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当然是一点让大家都快乐的东西。” “你……无耻!”裴书锦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心中恨极,却被桎梏雪的怀抱里,毫无还手之力,他没有想到,江怀雪的手段竟越发卑劣,不断突破他的认知。 江怀雪态度轻浮,挑开裴书锦的衣服,冰凉指尖从锁骨划到腰间,裴书锦一抖,便被他扣住腰又用力吻了上来,这个带着惩罚意味的亲吻从脖颈到胸膛,裴书锦浑身潮热,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感觉自己好似一尾缺水的鱼,只能绝望而窒息地挣扎着。 裴书锦不明白,他们之间已到了这种地步,一片真心付诸东流,为何他还偏要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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