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给顾言正骨换药,又拿了调和气血和安神养气的药材让慕靖南去煎。 裴书锦这几日对顾言身上的伤情了如指掌,他先将一颗凝神静气的丸药碾碎给顾言冲服下去,又动作麻利地给伤处伤药,最后重新用细布固定了肋骨。 看着又平白遭一场罪的顾言,裴书锦摇头叹气,把人塞回被子,仔细把了脉,脉象有些不稳,顾言年轻,身体还算强健,如若平时这点伤也不必过分担心,但是现在却不可同日而语,难免让人忧虑。 这几个月来顾言波折多舛,自己也大大咧咧毫无意识,腹中胎儿说是九死一生也不夸张了,可如今即使如此,他的胎象也只略有微动,总得还是平稳。 他肚子里的小东西怕是真与他缘分深厚。 裴书锦嘴角一丝苦笑倏忽而逝,他看着慕靖南在一旁心急如焚地煽火熬药,不免疑惑道:“小言大约半月前失踪了一段日子,他说他出去做工了,可是自从那天回来,整个人就浑浑噩噩,后来他突然开始混迹赌坊,虽然看似又恢复如常,但是每日总是发呆愣神。我从小和小言一起长大,从未见他如此,我思来想去,多半也是因为你。” 慕靖南愣了一下,打扇的动作慢了下来,没有应声。 “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京城吗?” 裴书锦看着慕靖南,他们这类有恃无恐的人,仗着被爱就肆意伤戮人心,他们难道就没有心吗? “他本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呆在江城,为什么要跑来京城来吃苦受罪呢?他又从来没图过你什么。你在江城时一无所有,他不是照样无怨无悔地追在你后头?你现在是匡扶社稷的大将军了,你就可以践踏人心了吗?” “……我没有。”慕靖南声音暗哑地辩解着,而后终觉得徒劳,只是叹了口气,沉默地将熬好的药倒进碗里。 冬日时节,药汤很快就放温了,慕靖南拿了勺子,端着药碗守在顾言床边,有些焦急道:“他怎么还没有醒?” 裴书锦从他手里拿过药碗,尝试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喂给顾言,可惜顾言咽不下去,顺着嘴角流出来不少。 “我来吧。”慕靖南拿回药碗,自己喝了一口,而后捏开顾言下巴,嘴对嘴一点点喂了进去。 裴书锦看了一眼,拧住了眉头,最后也只无计可施地叹了口气,默默坐远了。 慕靖南喂药时顾言突然就醒了,心下一惊,下意识推拒他一把,慕靖南一把抓住了顾言的手,还不待顾言清醒,立刻柔声道歉:“对不起。” 顾言一愣,嗓子里一口药还没吞下去,呛得他扶着胸口直咳嗽。 慕靖南赶紧将人抱紧了拍了拍背,蹭去他唇上残留的药汁,前所未有地温柔低语:“我错了,你别生气,先喝药,好不好?” 顾言看着张牙舞爪,其实内心有多么柔软,裴书锦一清二楚,何况……他是怎样爱着那个男人,那人的温言软语,他如何能抗拒? 顾言软软地靠在慕靖南怀里,他又喂药的时候,顾言没反应也没拒绝,只沉默地吞了进去。 裴书锦在桌旁坐了一会儿,向床里望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窗外天色还未见白,他揉了揉额头,将手中紧紧捏着的杯子放下,裹住披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第88章 慕靖南自从那日不请自来后,连着在回春堂住了好几天,听说二皇子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事无巨细都要仰仗慕家兄弟二人,慕靖南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得了几天休沐,全在照料顾言起居。 腊月的时候,顾言的伤已大致痊愈,日常活动已经没有问题,顾言毕竟年轻,心也算大,不仅身体无恙了,食欲都增进许多,没多久脸上掉的肉就补回来了,气色红润,皮肤光泽,再不是上个月时那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裴书锦心下感叹,解铃还需系铃人,慕靖南就是顾言的心病,也是顾言的心药。 不过休沐结束后慕靖南照样是诸事缠身,和裴书锦一样天不亮就起身了,多是半夜三更才会回来,有时更是彻夜不归。 顾言一直没有告诉慕靖南孩子的事,可是时日一长,顾言原本平坦坦的小肚子都开始明显鼓起来,顾言慌得很,裴书锦劝慰了他好一阵,而且也幸好慕靖南近日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及不得这些事。 虽然波折了些,但顾言来京城的夙愿已达到了,也算求仁得仁,裴书锦也能放下心来。 裴书锦三个多月以来昼夜劳碌,将回春堂的名头也打响了些,病人日渐多了起来,老前辈远出未归,医馆里的事随他打点,裴书锦虽然还是挣不了什么钱,但总算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治病救人,他是知足的人,觉得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了。 至于有些东西,他想,就如他的腿一样,这辈子也好不了了。 腊月十八那天,回春堂闭馆半日,是应了衙门要求,听说新皇登基,江南提督织造和应天巡抚回京述职,随行众多,声势浩大,辇轿经过他们这条街时需要回避。 刚好近日回春堂从南方进来的一批药材到店,药房堆了满地,裴书锦忙于整理药材,没有留意外面的动静,直到顾言过来叫他,将他拉进房里,他这才知道,楚怀璧刚刚回来了。 顾言也是刚刚从外头回来,带了些酒菜,三个人围坐一桌吃了些,裴书锦想起近来有些事需要请教老前辈,问道:“楚大哥可知道前辈何时回来?。” 楚怀璧放下酒杯,摊手道:“师傅他又找地方闭关去了,这可不好说。反正他交待了,店里的事你自己做主,别让人给他把店砸了就行。” 裴书锦有些不安,他自己一个人支撑这么大的医馆终归有些忙乱,况且顾言的孩子……他更是没有把握,老前辈只丢给他一本书,他毫无经验,按图索骥万一出点什么问题可怎么办? 裴书锦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前辈,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吧……” 楚怀璧闻言轻笑,很是客气道:“师傅夸你天赋颇高且谦虚勤恳,世情浮躁,像你这样着实不易。” 裴书锦脸色微红,有些惭愧道:“我身无长物,也只有这一点本事……” 照理说裴书锦自打十四岁起在济世堂出诊,对夸奖赞誉并不陌生,哪怕在名医汇聚的蓬莱别院,他也没差在哪里,可是如今再听到褒奖,却有些芒刺在背之感。 气氛有些沉闷,顾言和楚怀璧两人随意闲聊,裴书锦自觉尴尬,又惦记着药房还未整完的药材,起身道:“我去药房收拾一下,昨天刚捡出来一些上好的当归和黄芪,待会给你们熬老鸭汤。” 看着裴书锦跛着脚一瘸一拐着急往外走,顾言心里可不是滋味了,不由得朝着他背影喊:“阿锦你就不能让自己闲一会儿嘛!” 裴书锦在药房忙了一会儿,熬汤时听见动静,推开窗看了一眼,慕靖南不知道何时回来了,在顾言门口和楚怀璧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看起来不甚愉快,慕靖南也脸色僵硬地站在门口,楚怀璧推了门框一下,越过慕靖南负气而去。 这是楚怀璧和慕靖南第一次打照面,他俩都是体面人,如果不是早就认识的话应该不会闹得这样不愉快。 裴书锦心中不解,后来问了顾言才知道,原来慕靖南的哥哥,那个传说中四大世家子弟榜首的风云人物慕云深,是楚怀璧的师兄,而他们的师傅,那看上去不靠谱的老前辈……竟是名震江湖的玄德天师。 玄德天师是朝天宫的第九代传人,朝天宫弟子修天道、擅玄学、可预测天下大势,帝王君主需借其玄义稳固江山,乱世争雄里更拘执于其易算天命。朝天宫本不应沾染尘事,但是自前朝开始,与皇家关系日益密切,第八代掌门人卸任后,玄德天师在继位前挂印出走,于终南山自立门户,创逍遥谷。 裴书锦依稀记得,梁川曾提过一句,他十来岁时也去过京城慕府,那时慕云深在终南山上学艺,故而未能相见…… 他本以为梁川所提及的那些事这辈子都与他都没有任何干系,却没想到人间就是这么小。 慕靖南、慕云深、楚怀璧……这一方太平的院落似乎很难太平下去。 他心里发毛,隐隐有种说不清的预感。
第89章 翌日清晨,正值腊月二十二,京城飘雪,一大清早就洋洋洒洒在地面铺了一层,天色灰蒙,院子里石板路上泛着银茫茫的光。 裴书锦照样临明时分起身,这几日要整理药材,本来应当休诊两天,可是有些急症,他不好推脱,只好出诊,只将问诊时间推迟了一个时辰。 已经辰时三刻了,天都大亮,裴书锦放下整理一半的药材,匆匆忙忙裹了一件外衣,把清理好的器具、针砭和瓶瓶罐罐都放进诊箱里,提着箱子匆忙从后院往前厅跑。 雪天风大路滑,他腿脚又不大方便,一瘸一拐地低头小跑着,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唤慕靖南的名字,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砰地一下就撞到一个人,而后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箱子摔开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裴书锦这一跤摔实了,他的腿脚到了雨雪天本就疼痛,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疼得眼前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抱歉,快起……” 有人突然蹲下来,伸手扶他,裴书锦本欲伸出手搭一把,听到这声音,脊背却蓦地僵硬,一阵寒意直钻进他骨头缝里。 裴书锦的脸顷刻煞白,他没有抬头,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伸手时袖口处露出的一截中衣衣袖。 那是常州白家“金鳞羽浪”的工艺,由极寒之地的天蚕丝和珍禽羽毛织绣而成,前朝淑妃宠冠后宫之时都难求一件,天下能穿得上的,或许只有…… “……嗯?怎么了?”那人伸手欲扶裴书锦起来,裴书锦却猛地躲开了。 他嗓子干涸到要喘不过气,身体冻得仿佛没了知觉,等他回过神来,也不敢抬头,只跪在地面动作僵硬地收拾散落一地的东西。 裴书锦心神俱乱,眼睛空洞洞地盯着地面,手忙脚乱地扑打着东西上沾染的尘雪。 那人呆愣片刻,有些奇怪地望了裴书锦一眼,便无奈凑过去同他一起收拾,裴书锦冻红的指尖僵硬发抖,他近乎喘不过气来。 “阿锦!” 裴书锦怀疑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顾言出现了,几乎是飞奔过来,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他,把他拉了起来,边给他拍身上的雪边着急抱怨道:“这大冷天的你的腿怎么受得了!你怎么一点不爱惜自己!” 顾言蹲下来把残余的几个瓶瓶罐罐随手乱扔进了箱子里,把箱子一锁,他警惕地看着站起身来的陌生男人,眼睛立刻眯了起来,突然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裴书锦站稳身子,他闭了闭眼睛,炫目之感渐渐褪去,他动作缓慢地拂去药箱上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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