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哭笑不得,赶紧捂住顾言的嘴,向那长者低头示意:“前辈,小言心直口快,却并没有不尊重前辈的意思,昨夜也确实是我们不对,还望前辈海涵。” 那人表情还是冷冷的,只有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眯了眼睛,看着顾言在裴书锦手中挣扎,轻蔑地瞥了一眼,随后指着裴书锦道:“识得千心莲香的人不多,你通晓医理?” 裴书锦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前辈见笑,只是略懂一些。” 那长者轻拂衣袖,略微抬起下巴向驿站前院示意道:“还算有点用处,跟我去前院。” 顾言终于从裴书锦手里挣扎出来,蹦腾着不服道:”你谁啊你!又不是欠你的,凭什么听你的话,不去!” 裴书锦又拉住顾言,向他摇头,又拱手道:“但凭前辈吩咐。” 顾言追着那二人到了门外,见着门口堆了一车的草药,那老头稳稳当当往旁边的竹藤椅上一躺,颐指气使道:“把车上的草药分门别类整好。” 裴书锦也没多犹豫,就点头应了,顾言可不干,看着那老头作威作福的样子就来气,指责道:“那一车的草药,要整到什么时候啊!你个邋遢鬼乱堆乱放,还要旁人替你收拾!一句客气话也不多,颐指气使的,你以为普天之下皆你孙子啊!” 裴书锦看那人眸光渐冷,把顾言护在身后,恭敬道:“前辈见谅,我这就整理!” 那长者寻了条长椅往下一躺,朝着顾言的方向眯眼道:“我真是一心向善了,要是我年轻时,这嘴贱的小娃儿八成已成个哑巴了。” 裴书锦直觉那人来历不简单,虽然态度傲慢,但是千心莲是不染尘泥的出世之香,只因他身上那味道裴书锦就并不讨厌他,况且他和顾言人生地不熟,刚来京畿没必要触人霉头,整理药材又算不得什么过分要求,他自是尽心,不敢拖延。 这一整车的草药堆了好几层,乱七八糟混在一处,饶是裴书锦精通药理,干活麻利,也足足整理了大半天,从早上开始,直到黄昏人定才整完,中午只草草就水吃了个烧饼,顾言跟着打下手,也是不曾休息,到后来累得几近麻木。 晚间那老头酒足饭饱红光满面地从驿站踱步出来,背着手打量着一车分门别类用细绳捆好的药草,有的易腐惧光怕潮的,裴书锦还找了纸和罐子装好,整整齐齐地罗列在马车上,还盖上了一层草席。 顾言已经瘫在门口的青石上,秋日还出了一身的汗,他累得没空和那糟老头计较,只是虚弱地朝裴书锦挥手道:“书锦你快歇会儿吧,你腿脚撑不住的。” 裴书锦也忍得很辛苦,受伤的左腿早就虚软至极,全靠右腿支撑着,他也是满头的汗,赶紧拿帕子擦了擦,朝那长者道:“前辈,药材我已整好,不知前辈从何处来,这些草药不乏一些稀珍名贵的,一路风吹日晒,没能好好保存,已经有些失色变味了,怕是功效大减……” 裴书锦开始也以为这一车乱堆乱放的药材不过是些粗糙常见的甘草桂皮连翘山豆根罢了,没想到细细一翻,竟然混杂着许多有价无市的珍稀药材,就那么裸露地堆积在车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裴书锦皱着眉头,不免有些痛心道:“这真是太可惜了,这何首乌、灵芝、黄精、三七、血竭,都是成色极好的珍品,该是要拿锦帕礼盒好好存放的……这怎能,哎!” “哈哈。”那长者反倒莫名其妙地笑了:“你这脾气任人揉圆搓扁,倒是会为这些草木与我置气,不错,身为行医之人倒是像点样子。” 裴书锦也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只站着没有应声,那人也脾气古怪,只随便在车前走了两圈,就又伸着懒腰回房去了,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气得顾言够呛,晚上睡觉都翻来覆去。
第83章 顺熙三十三年九月初,皇帝驾崩,瑞党肃清宫闱,京师戒严三日,全城素缟,禁礼乐嫁娶。三日后,抬棺出东安门往灵秀山皇陵,新皇登基,改元承安。 顺熙一朝储位始终悬而不决,其中暗流涌动牵扯无数世家权贵的兴衰荣辱,直到先皇驾崩,旷日持久的仁瑞之争终于落下帷幕,尘埃落定,几家欢喜几家愁。 京城大门重开,依旧是熙熙攘攘的繁华胜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像是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只除了守卫和巡查更加严密了些。 东清县驿站有一半的人都是要往京城去,在驿站滞留三日,出动时自然是成群结队,快到京师才各自告别。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楼宇檐角都显出些磅礴气概,因为先皇驾崩,酒肆勾栏还不得开门,却也并不冷清,街边鳞次栉比的商铺高耸,老字号的旗旛高杨,文房四宝、水粉首饰、绸缎成衣、茶庄票号,还有街边一溜的小吃店和小吃摊,冒着腾腾热气,四处飘香。 裴书锦和顾言初来京城,触目所及尽是帝王之都的恢弘大气,与江城不可同日而语,和烟花繁华的扬州也截然不同,他们初来乍到自然觉得新鲜,但还没激动多久,很快便是居大不易的烦恼。 京师酒楼旅舍市价高昂,裴书锦囊中羞涩,这一路几乎都是靠顾言,顾言是离家出走,带的钱也不算多,已经快花去了一半,他们两人只能挤在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一天不到一两银子,屋内狭小,条件也简陋了些,顾言吃不得这份苦,裴书锦只能劝慰他等找到差事有了工钱马上就搬。 可是没想到在京城立足实属不易,顾言自小娇惯,裴书锦又腿脚不便,都不是能做重活儿的,挑夫车夫码头苦力是不能考虑了,裴书锦自然还是想做老本行,但是京城浪大水深,他年纪尚浅,没有什么医馆愿意用他,就是连话都不肯和他多说几句,裴书锦吃了无数闭门羹,好不容易有医馆缺人肯让他试试,却是前两个月暂不给工钱,他和顾言的情况哪里能撑过两个月,裴书锦自是无法,只得做起了代写文书的活儿,一封五十文,一整天也不过赚四五钱银子,但好在能拿到现钱,暂且解决了每天的饭钱。 顾言从小就是衣食无忧的少爷,这几日下来却也懂得了疾苦,本是来寻人的,可是现在生活都成问题,遍寻差事不得,整日都有些垂头丧气。 一日傍晚,裴书锦刚收工,顾言去接他,两人又吃了一碗面,愁眉不展地并肩回那小破屋,走到半路,突然听得旁边马嘶声,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他们旁边,有人掀开帘子,嘲笑道:“啧,看你二人灰头土脸,京城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吧?” 裴书锦一愣,抬眼望去,看那仙风道骨的仪态,竟是驿站那日遇到的白发长者。 那人看到他们如此落魄,却像是心情大好一般,笑道:“我倒是不吝给你们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那个嘴贱的娃儿,你跪下喊我三声爷爷便可!” 顾言怒发冲冠,撸起袖子恶狠狠道:“糟老头!你小爷我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跪下?!等我给你上坟吧!” 这长者也是个小孩脾气,两人又吵得和乌眼鸡一样,裴书锦开始还想着从中周旋,但又怕顾言受委屈,干脆拒绝了那人相邀,拉着顾言便走。 那长者又策马从后头追上,递给裴书锦一个“回春堂”的名帖,眯眼笑道:“不过几句玩笑话,年轻人气性也忒大了些。我的医馆刚刚开张,自然有用到你的地方,至于那个愣小子,总能上下打点些杂事吧?闲来无事,给我逗逗乐子也好……” 正直大丧期间,回春堂悄无声息地开张,锣鼓炮仗花篮喜联什么都没有,只挂了白底黑字的硕大匾额。 回春堂虽然没有裴书锦家的济世堂大,但是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得上气派,临街的铺面面宽三间,进深两间,东西侧还有配间用来做药房和待诊室,屋子还带后院,一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东西侧各有一间厢房,房屋内外装饰简洁大气,青瓦灰墙黑梁柱,门前庭院铺的都是青石板,间或种些草木,环境算得上安静清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绕是顾言和那老头诸多不对付,可是眼下情景,还是委曲求全投靠了人家门下。裴书锦和顾言背着行李来的时候,这么大的院落医馆,只那老头一个人,什么也不收拾,大白天就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两人习惯了老家伙的脾气,自然也不计较,按着他的指示去了西厢房,放下东西先打扫出了一间房,这里采光很好,宽敞明亮,家具陈设虽然简单,但好在都很新,比起简陋客栈算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刚安顿好,老头子就来探看他们,进门隔着老远便掩鼻嫌弃道:“啧!你们是几天没洗澡了!快快去洗澡!” 两人互相闻了闻,其实并没有什么味道,虽然那老头是有些夸张了,但是两人条件有限,确实已经几天没有洗澡了,只能面带惭愧地被老头子押着去了浴房。 没想到回春堂后院用砖石辟出个近一丈多高的穹顶石屋,里面是填石而筑浴池,下面有温泉泉眼,一看就费了不少功夫。两人也许久不曾好好洗澡,在池子里擦洗许久,泡的都快睡着了,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把池边放着的最体面的干净衣服换上,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外间。 刚推开沉重的石门出来,就见老头子坐在外间的红木扶手椅上,桌子上草草堆着二人的旧衣服,老头子若有所思地磨蹭着手里的一块东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顾言。 顾言二话不说抡开膀子就过去抢,着急道:“你干什么乱动别人东西!还给我!” 老头子看顾言急红了眼,就不与他抢,丢还给他,看着顾言一脸心疼地拿衣服擦着,不由撇嘴道:“一块破玉,瞧你宝贝的。” 顾言深呼了口气,懒得与他争辩,揣了玉就往门外走。 “等等。”那老者手指扣着桌面,缓慢转向顾言,眯眼道:“愣小子,你和慕家,是什么关系?” 裴书锦闻言心中一跳,赶忙看向顾言,脑中骤然清明。 顾言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站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脸色一阵清白,紧紧地捏着那块玉佩。
第84章 顾言伏低做小,捏肩捶腿地伺候了老前辈一天,才得知他手中所持残玉是当年西域上贡先皇的双璧和田石的一部分雕琢而成。 当初的双璧贡玉天生天赐,黑白两玉共生而成,百年难得一见,圣上为酬西北大捷之功将其赐予慕谦大将军,慕将军寻得能工巧匠将两玉雕琢成两件佩饰,以传家宝玉给予云深、靖南二孙,慕云深持黑玉,慕靖南持白玉。 裴书锦自然也是什么都明白了,他也感叹两人糊涂,从江城到京城,听了一路慕家兄弟的传言,宁武侯又横死江城,“赵武”来历不明又消失无踪,他们愣是没敢往那儿想。 裴书锦也是始料未及,他虽觉赵武气度不凡,却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战神慕谦的嫡孙,举兵拥立新帝登基的大将军,也是……江怀雪的旧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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