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六皇子出京也真是蹊跷,皇上病重,你说万一有个不测,六皇子不在身边,那岂不是……” 一个满身绫罗的富商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玉,眯眼道:“啧,我看啊,这宁武侯本身就死得蹊跷,淑妃一派费尽心机才让宁武侯替了北大营都指挥使,加上淑妃长兄又统领御林军,这皇城内外都是淑妃娘家人,何愁六皇子……咳,现在倒好,宁武侯横死,六皇子出京吊唁亲舅……虽说这是应尽的人伦纲常,但是人一出京,那变数实在可多了去了……” 有人即刻皱眉道:“难道瑞党还有翻身之地?现在二皇子被禁足王府不得干政,自打慕靖南死后,瑞党大势已去,即使淑妃一派也折进去一个宁武侯,但毕竟有御林军统领方茂,皇城还是牢牢在握的……” “方家起家最晚,论文治天下不如谢家,论富可敌国不如江家,论开疆拓土不如慕家,好不容易靠着淑妃和六皇子受宠才能在当朝捞得些肥差,对那三大家族积怨已久,按理说,这三家是不大可能站在仁党一派……” “话不好这么说,江家主府远在扬州,且当家人远离朝堂已久,虽然金银如雪富甲天下,但总归少了些权柄……谢家三代是当朝重臣,深谙君臣之道,谢如林丞相的城府哪有人看得清,自打二皇子被幽闭,谢相可是一次也没有上奏求情过,后来皇上病重罢朝后,谢相也告病了,当朝谁又能摸清他老人家的心思……” “不过听说谢相次子兵部侍郎谢之寒倒是与慕家往来密切……” 顾言闻言,眼睛一亮,竟有些激动地问:“慕家……是开国功臣横扫天下的慕谦大将军吗?!我从小就看他的话本!” 有人伸长手臂拍了拍顾言肩膀,笑他:“小兄弟看来是鲜少往来京城吧。慕谦老将军确实是我朝不出世的英雄,开国元老,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位极人臣,他的事迹街头巷尾的蓬头稚子都知晓。只可惜五年前老将军病逝于西征凉川的途中……当真是一身功业可歌可泣。” “慕家现在掌家的是他两个孙子,怎可惜二人政见不合,于储位问题上意见相左,慕云深是仁党的肱骨,慕靖南是铁打的瑞党……” 突然有人拆台道:”快拉倒吧,现在慕靖南都死了,说那些还有啥用……” 裴书锦本来一直坐在顾言身边晃神,听到慕家的事不由得抬起了头,眉头微皱,从今年年初他就在梁川和江怀雪那里听到这些名字,如今大半年都快过去了,朝堂的漩涡中心竟然仍是他们。 顾言听得认真,皱了皱鼻子,嘀咕道:“听你们这么说,瑞党确实是没什么胜算了啊……六皇子的大舅又统领御林军,淑妃伴驾,即使皇上有什么不测,江城距京师不过五百里,急召六皇子,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出两天就能赶到了啊……” 有人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水,悻悻叹气道:“或许仁党和淑妃都是这么想的吧,毕竟仁党口口声声说六皇子“忠孝仁义”,亲自彻查宁武侯暴毙一案才能彰显拳拳孝心啊。” “哎……六皇子尚且年少,方家来势汹汹,有朝一日外戚干政,岂能有好?” “快别提了,自打慕靖南被仁党以莫须有罪名害死后,北大营一片哗然,军心生变,后来宁武侯接管北大营,始终不能服众,不足一年宁武侯暴毙,现在由副指挥使薛穆暂领大军,可这始终也不是个办法……北大营是京师屏障,也是我朝三大营中的精锐,一旦外邦入侵,北大营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啊!” 大家越聊越绝望,无一不捶胸顿足,一片感叹声顿时此起彼伏。 “内忧外患!内忧外患啊!” 大家正沉溺于忧国忧民的气氛中捶胸顿足地叹息着,嘈杂人声中突然夹杂了”吱呀“地开门声,还没待人们反应过来,突然泼天一阵石灰粉飘扬,后院顿时尘雾弥漫,呛得众人止不住咳嗽。 楼上不知何处传来人声:”深夜聒噪,扰人清梦!” 话一说完,人就消失无踪了,等尘雾散去,众人已是咳得精疲力竭,连眼睛都睁不开,哆哆嗦嗦骂人:“妈的……哪来的泼皮,别让大爷逮住……” 裴书锦和顾言也不能幸免于难,顾言耳力过人,听到声音多少有一点防备,裴书锦就不行了,眼睛都进了一点石灰粉,顾言着急地把人半搂半抱弄回房,又吹又擦地弄了半天,裴书锦眼睛都红成兔子了,才勉强泪眼朦胧地睁开点眼皮。 顾言也气得骂:“这什么人啊,我听着像三楼东厢房的声音,要是让小爷知道了,非要拿这石灰糊他一脸……” “小言……”裴书锦无奈劝道:“人家说得也对,我们深夜谈话是吵到别人了,况且也不该妄议朝政,让有心人听去了,搞不好有无妄之灾……”
第82章 隔天一清晨,天刚见白,裴书锦便起身打点行装准备赶路,东西收拾差不多,又叫顾言起床洗漱,两人准备出门时却忽然听闻外面一阵嘈杂喧哗。 此处鱼龙混杂,他们本也没太在意,可是外面的动静却越来越大,夹杂着不小的惊呼怪叫,甚至还有隐隐哭声。 这下他们也觉得不对劲,打开门一看,人群聚集一处,面色皆是古怪。 裴书锦皱起了眉头,拍了顾言一下,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房檐。 驿站的差役正在将房檐褪色的红灯笼摘下来,一楼几乎所有的沾红的地方都裹了白布,其它楼层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 顾言和裴书锦看到昨夜一起闲聊的几人,赶忙挤入人群,紧张地指着驿站里满目的白布问道:“我们就睡了一晚,这是怎么了呀?” “咳。”有人摇头叹气,低声道:“皇上昨夜驾崩了,天下素缟,京师封城三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谁能想到,国丧这样的大事儿竟然好巧不巧让他们赶上了。 昨夜大家还在兴致盎然地谈论着“仁瑞之争”,顾言不由得疑惑:“皇上驾崩,那储位一事……” 有人“啪”地一声拍着自己的手掌,啧声道:“朝堂之事真是瞬息万变,小伙子你可不知道,今夜凌晨集贤院起草诏书告示天下,依先皇遗诏,传位于二皇子瑞亲王!” 顾言更加惊诧了,质疑道:“这怎么可能?淑妃伴驾,其兄方茂统领御林军……仁党怎么都不该一败涂地啊……” “这可就太他娘精彩了!”说话那人遏制不住的兴奋,拍着手道:“你知道吗?慕靖南死而复生,领着北大营两万精兵夜闯京师,打着‘肃清宫闱,革除奸党’的旗号,昨夜将方茂统领的御林军全数制服,方家包括淑妃在内都已经收押大内了!” 顾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结巴道:“这……虽然瑞党拥立二皇子,但是皇上的心意呢?瑞党……真不是造反吗?!” “嘘!”那人赶忙示意顾言禁言,摆手道:“别瞎说,现在木已成舟,管它真相是什么呢。依照集贤院的诏书看,太医院提点给谢相之子谢之寒递了密函,自皇上病后,淑妃在皇上药内屡加五石散,才导致圣上久卧床不起,最终药石无医!” “等等!”顾言赶忙问道:“那慕靖南死而复生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也太扯了吧?!这比话本还离奇……” 那人说到激动处,一击掌,感叹道:“要说这那可就更精彩了!都是慕云深啊!深不可测!慕云深其实和慕靖南一样,都是瑞党肱骨。只不过慕云深一直以来都在为仁党出谋划策,骗过了所有人,谋取了仁党的信任,甚至和他弟弟联手演了一出戏,假装大义灭亲,亲手弩啥慕靖南。结果呢?人家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慕靖南假死使得仁党放松警惕,慕云深使了一出绝佳的反间计,将淑妃一众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最后时机坐阵皇宫,与慕靖南里应外合,将仁党一网打尽,拥立新帝即位!慕家的功勋真是要顶天了!” “事到如今,一切都昭然若揭了。”那人意犹未尽地感叹道:“慕云深身居集贤院,协理皇上和丞相处理国政、起草奏章,后来皇上和谢相都告病,慕云深几乎独当一面。淑妃的兄弟都是武官,仁党是非决断大多都在依仗慕云深,就连让六皇子出京调查宁武侯一案,现在想来,八成也是慕云深的主意!” 顾言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用力甩了好几下,勉强消化完,才后知后觉地问:“那六皇子呢?” “我也是今晨才听驿站传信官说起,其实三日前皇上病重,淑妃就已经加急密诏六皇子回京,结果两天前,济州太守声称济州突发疫病,封锁全城,往来官道重兵把守,私道用土石封锁,把从江城回京的必经之路堵死了!如果六皇子绕道河南,至少要多耗费三五日! “我猜啊,这也是出自慕云深的手笔,给六皇子送信的人前脚走,八成他就派人去给济州太守送信了!” “六皇子应该很快就会得知皇上驾崩,传位二皇子的消息了,瑞党又怎能轻易放过六皇子?六皇子如果还没有落入瑞党手中,估计是要天涯亡命了……” 那人搓了搓手,看看天色,叹气道:“也好也好,尘埃落定,万物始新……既然这几日不能进京了,我还是去东清县里逛逛吧……” 那人一走,人群就丧失了灵魂人物,三三两两散了,只剩顾言和裴书锦留在原地。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裴书锦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顾言很有些少年意气,总感觉心中惴惴,疑惑道:“其实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瑞党算计六皇子,深夜领兵杀入皇城,关押皇亲,这真的是‘肃清宫闱’吗?瑞党到底是好是坏?” 裴书锦虽不全懂,但也大概明白朝堂之事难分好坏,叹气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朝堂之事,不分好坏,各为其主罢了。” 裴书锦话音刚落,旁边的石凳上突然有一白发长者翩然起身,衣袂飞扬,从二人旁边擦肩而过,对着裴书锦别有深意地轻笑了一下,但是眼神举止倨傲,倒似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度。 那长者发须皆白,还穿一身层叠飘扬的白衣,但是身形却不似老人佝偻,意气昂然如松,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裴书锦愣了一下,恍然道:“见过前辈。昨夜叨扰前辈了,还望前辈见谅。” 顾言摸不着头脑,那长者也皱起了眉头,冷哼道:“套什么近乎?昨夜我可不曾见过你。” 裴书锦解释道:“前辈身上有千心莲的味道,此花入药可治百病,听说只在蓬莱岛种植,我也只得见过一株,当真是暗香清绝,余味悠长,时至今日仍不能忘。昨日前辈推门而出,虽然不曾得见前辈真容,但是这香味我是记得的……” 顾言在一旁鼓动鼻翼拼命吸了两口,好像确实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顾言怒目而视,冷嘲道:“原来是你这家伙!昨夜闹得大家不欢而散,还害阿锦眼睛进了石灰!看着你一把年纪,没想到还如此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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