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赶紧去扶他,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江怀雪由他扶着进了房门,裴书锦倒了热茶给他,他端茶杯的手竟有些颤抖,好半天才喝下去,沉声道:“要变天了。” 江怀雪坐在那里,又仿佛陷入了沉思,裴书锦不明就里,也不想打扰他,就坐在一旁默默守着他,直到夜幕降临时,那个神出鬼没的黑影又来了,这次带了一个布衣斗笠乔装打扮的人,江怀雪闻声疾言道:“怎么回事?!晏清他……” 慕云洲摘了斗笠,不同于那日的气定神闲,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愁眉紧锁道:“我也是刚知道,不比你早半分。皇上除夕夜出宫巡城,遭到了一伙叛匪行刺,所幸没有受伤。二皇子和慕靖南调查了此事,这伙叛匪头目是十几年前一桩旧案冤死的官员亲眷,所受冤屈苦楚颇多,其罪可诛其情可悯,听闻皇上要派兵剿灭,他们就求了情,还恳请皇上彻查当年冤案。这可激怒了皇上,二皇子被关在了府邸,慕靖南也让下了大理寺。方淑妃和仁党又趁机劝皇上派二皇子亲去剿匪,以示忠孝之心。” 江怀雪闻言冷笑道:“这该不会是慕云深的主意吧?二皇子若是不去,便是不忠不孝的罪人,就彻底失了圣心;他要是去,仁党有的是办法让他有去无回。” 慕云洲叹道:“二皇子只能硬着头皮领兵剿匪,慕靖南听说了此事,闯出大理寺擅自调兵去救了二皇子,仁党给他安了个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罪名,慕靖南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仁党惧怕慕靖南的兵力,便用了计谋让慕云深大义灭亲,亲自弩杀了他。” 江怀雪呼吸一窒,面色冷峻:“慕云深他真的能下得去手?……” “他兄弟二人政见不合也不是一两天了,慕靖南对二皇子忠心耿耿,慕云深却是仁党肱骨,一心拥立六皇子,如今竟是这样的结局……宗族里除了我和我爹,现在都还不知道,若是传开了……” 慕云洲也颇为头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怎么会……”江怀雪仍是难以置信:“晏清用兵如神,是社稷之臣,又是慕谦唯一的嫡孙,就这么交待在仁党手里……” 慕云洲沉默半晌,才叹道:“按道理说我爹现在掌家,他们兄弟阋墙,是该去质问慕云深的,可是慕靖南这一走,慕家主府便是慕云深一人独大,二皇子经此一事一蹶不振,以皇上的身体,左右不过这两年了,日后如若六皇子真的登基,慕云深更要风光无两……我们三房又哪敢去触他霉头。” 江怀雪眉头紧皱,思忖道:“……晏清出事,距现在有一个月了吧,消息瞒得这么严?” “京城那边一直封锁着消息,直到北大营换了宁武侯方荣的帅旗,全军哗变,朝廷这才不得不做了通报。说来这也是个麻烦事,北大营以靖远军为首,可多是只认慕谦不认朝廷的,慕谦走后,也就只有慕靖南能服众,骤然换帅,若不是慕靖南手下的薛穆撑着局面,北大营怕是早出事了,他方家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江怀雪冷笑道:“方淑妃的心可不小,他长兄方茂已是御林军统领了,还敢让嫡兄方荣领北大营的帅旗,还真以为江山要姓方了吗?外戚专权遗祸无穷,皇上也是老糊涂……” “怀雪慎言!”眼见江怀雪失态,慕云洲敛眉劝道:“我知道你与慕靖南自幼就是有些情谊的,可是事已至此,天下人皆会闻风而动,你也早做打算吧。” 江怀雪撇开了脸,静坐许久,沉默不语,两人都冷静了下来,慕云洲也没有再说话,抬眼看到了裴书锦,两人尴尬地点头对视了一眼。 “我不宜久留,这便走了。”慕云洲叮嘱道:“你切勿忧思过重,好好治病调养。” “好。”江怀雪长呼了一口气,摁着额头道:“你劝我早做打算,我也劝你一句,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 慕云洲眉头微皱,欲言又止,终是轻轻颔首应了一声,他出门后就被暗卫带离,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慕云洲走后,江怀雪略显疲累地叹了口气,裴书锦给他披上了斗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慕靖南……这个名字我有听梁川提到过,你很少为别人的事伤心,他是你的知交吗?” 江怀雪按住他的手,愣愣地望着远处出神:“……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是兔死狐悲吧。”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裴书锦闻言也长叹了一口气。 “像你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总有些未竟的志向,心思重,肩上担的东西也多。虽锦衣荣华,却也如履薄冰。”裴书锦真心实意劝慰道:“我不在其中,也感受不到个中艰难,只觉得你可以没必要这么累。放下那些,寻常日子也能过,就像今天这般种种花看看书,也是极好的。” 江怀雪好像并不当真,只轻笑道:“全放下了,我若是一文不名,到时候你养我啊?” 裴书锦畅想了一下那般情景,倒也觉得很好,点头道:“我现在虽然积蓄不多,但以这点医术应当是不愁养你的,只是……怕是没办法让你锦衣玉食了。” 江怀雪闻言身形稍顿,嘴角轻抿,一把将裴书锦拉进了自己怀里,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轻声叹道:“……傻子。”
第57章 自慕云洲走后,没出半个月,京中出事的消息已然发酵,风向大变,江南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江怀雪虽然远在蓬莱别院,但是登门拜访的人却络绎不绝,江怀雪就又拖病休养闭门谢客,但少不了总有些执着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永明永兴他们每日光是拒客就要费去大量精力。 二月初五未时刚过,裴书锦正给江怀雪施针,永明急匆匆跑来,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才叩门进来,小心翼翼道:“爷……织造局的吴大人带了几个人来,说是还有个户部的京官儿,一道送来了一对儿羊脂白玉的手把玩,是昆仑山的籽玉,说是本要做曾大人生辰贺礼的。” 江怀雪闻言皱眉道:“生辰贺礼?那送到曾府去啊,到我门上做什么?” 永明斟酌道:“说是前些日子去过了,曾大人说这对儿羊脂玉是罕见的珍品,您肯定能喜欢,让送来给您。” 江怀雪沉默片刻,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裴书锦收了针,见永明满脸的愁苦为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永明他们拒客的借口都想尽了,你反正也没什么事,人家好歹是个官,又千里迢迢而来,见见也没什么大不了。” “呵。”江怀雪不屑道:“我闭着眼睛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京中出了那等事,下面的人也都改换门庭了,这是想要拉我去做投名状呢。” “行吧,让他们去花厅坐。”江怀雪利落起身,对着裴书锦道:“我领你去见见他们的嘴脸,省的你总觉得我是偷懒避事。” 永明如蒙大赦,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长舒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江怀雪一推四五六,他们这些挡在前面的下人却左右为难,登门的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每天就连睡着的时候也要想着如何能闭门谢客又能不招人怪怨,实在是太难了。 裴书锦扶着江怀雪刚进花厅,几个中年男子就齐齐站了起来,为首一个长吁短叹:“江老板!可总算见到您了!” 江怀雪在主位坐下,轻咳了几声,装出一副若不惊风的憔悴模样,摆手道:“近来身体不适,失礼了,几位大人来此是有何要事,便长话短说吧。” 吴大人连忙介绍道:“江老板,这位是京城户部的贾大人,这位是织造局的李大人,那位是杭州的……” “吴大人。”江怀雪叩着桌子,不耐道:“我知道你是从曾大人那里来的便够了,长话短说,犯不着跟个瞎子在这儿如数家珍。” “这……”众人面面相觑,江怀雪如此单刀直入,半点寒暄的功夫都不给,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开门见山道:“江老板是痛快人,那我们便有话直说了。” “自从顺熙二十年金陵织造局习得了高昌的浮光锦织法,每年都会向宫廷进献浮光锦十匹,也会通过户部内府衙门向后妃和亲王宗室打点一些,但是顺熙二十八年,金陵织造府改制,几个织工相继出走,加上桑农受灾,江浙一带普通丝绸产量都骤减,后来织造府嫌浮光锦织就过程繁杂,过于奢靡,便连织机都卖了,浮光锦也就此绝迹……” 吴大人为难道:“方淑妃是最爱这些丝绸绮罗,前些年皇上国库里存的浮光锦也全赏给她了,可淑妃还是抱怨没有新的浮光锦做衣服。没想到前些日子,太后寿辰竟穿了一件浮光锦裘,光彩灵动观者炫目,是以前从未见过的,这可急坏了淑妃,百般打问,才知道是江老板进献的……” “有这事?”江怀雪摩挲着玉扳指,仔细思忖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上承皇恩,遇到点好东西便也总想着进献皇家,哪里都能记那么清。” “是是是。”吴大人赶忙道:“是这样,听说江老板现在手里并了几个纺织作坊,用的都是常州白家改进的织机,织工也有不少是以前金陵织造局的,是江南现在唯一能大量生产浮光锦的作坊。所以我们这次前来,就是想问问江老板,从今年起,能恢复浮光锦的上贡吗?” “我没听错吧?”江怀雪只觉得可笑:“你们官家的织造衙门是靠户部出钱筹建的,每年定额上缴绸缎棉布天经地义。在下一介布衣经商,可没拿朝廷一分俸禄,更不欠半两税银,好端端怎么还逼人进贡呢?我倒是想问问,这是谁的意思,便是户部尚书来了,也不敢这么说吧?” “吴大人失言,江老板莫怪,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户部的贾大人接过话茬,委婉道:“按理说,织造局衙门想要浮光锦,理应和江老板采买,可浮光锦现下无法以市价衡量,我们也知道江老板是不缺钱的人……京城的事,江老板也该是听说了吧?照这光景,又有谁敢得罪淑妃,江老板既然能给太后进献,又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淑妃会惦记您的好……” “咳。”江怀雪咳了一声,这才摇头轻笑道:“所以几位大人既未得圣谕又没有户部文书,只是为了讨好淑妃,才硬着头皮来找在下?” “江老板这话可就不对了。”贾大人压低声音道:“您也说了,上承皇恩,就理应为皇家分忧,淑妃是皇上的宠妃,更是六皇子的生母。过去局势不明,您只送浮光锦给太后也就罢了,如今淑妃如日中天,太后不过日薄西山,您也是在京中做过几年官的,审时度势,怎么想不通呢?” “这位大人倒是好大的胆子。”江怀雪义正辞严:“我朝孝治天下,太后和淑妃,长幼尊别还是要分得清的。如今皇上还稳坐明堂呢,你们便这样迫不及待私相授受,这可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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