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被这烟火气十足的景象所感染,不由得想到母亲还在世时经常会带自己赶集,在小摊小贩那里买些吃食,他心中微动,身子探向窗外,几个沿河摆摊的老板马上招呼他。 江怀雪皱眉,拽住他衣袖低声道:“那是什么油啊,不能吃这些。” 裴书锦犹豫了下,船已经缓缓驶开,他只好又看向下一个摊位,询问道:“老板,这个牛肉饼怎么卖?” 江怀雪又拉他衣服,低声道:“说不好是什么馅,不行。” 裴书锦好不容易有点兴致,被他打击得有些萎靡,叹了口气,便打算作罢,却又正好路过一家卖酒酿圆子的店,他忍不住又道:“这个酒酿圆子……” 江怀雪别扭了一阵,叹了口气,还是皱眉朝船头道:“永兴,去买那个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买到了手,还冒着热气,装在一个小木碗里,两点红色的枸杞点缀着,看上去并不比今晚的山珍海味差。 裴书锦拿木勺盛起几颗,吹了吹,问江怀雪:“要不要尝一口?“ 江怀雪撇过头道:“不要。” 裴书锦也不勉强他,自己端过来慢条斯理吃着,船内的火炉上温着酒,夜风和柔,窗外夜空悬着一轮圆月,这样惬意近乎奢侈。 江怀雪嘟囔道:“晚上只吃那么一点,跑出来吃这些,能干净吗……” 裴书锦吞掉两颗热烫的园子,呼了口气,皱眉道:“你这是偏见,小摊上的东西哪里就见得不干不净了?吃什么不重要,不过是图个热闹,两个人冷冷清清坐在酒楼里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旁边再围上一堆伺候的人,还真不见得有胃口。” 江怀雪让他堵了回去,反而轻笑道:“裴大夫这会儿倒是牙尖嘴利了。” 裴书锦摇了摇头,自顾自吃着,还剩小半碗,一口气喝了下去,没想到碗底汤水还是滚烫的,那圆子更是烫得他无法下咽,暗呼一声,连忙半张着嘴倒吸气。 江怀雪闻见动静,竟然低头凑了过来,裴书锦只觉得眼前一暗,江怀雪的唇舌便纠缠了过来,温软灵巧的舌头将圆子一下卷走,又恶意舔*着裴书锦被烫红的舌尖,纠缠厮磨好一阵,在裴书锦下唇轻咬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来,回味似的舔了舔嘴角,似笑非笑道:“……这也太甜了。” 江怀雪的气息沁入,裴书锦只觉得舌尖口腔都萦绕着一股清冷茶香,嘴里倒是不烫了,但是热意却从脊背攀上,一时之间脸红心跳。 裴书锦回过神来暗暗吐气,讪讪放下碗,心道幸亏江怀雪失明,这才看不到他这幅煮熟螃蟹般端着碗无所适从的呆楞样子。 江怀雪伸手将裴书锦搂进怀里,故意打趣道:“我晚上也没吃饱,不如再买两碗吧……” 裴书锦怀疑他的真实意图,无奈道:“不必了!是你说的,这也不干净……” 江怀雪嘴角含起笑意,挑了下裴书锦的下巴,又帮他整理了斗篷,而后回身靠坐好,向船头道:“永明,往湖心去吧。” 船加速驶开,上元夜虽无宵禁,但此时天色已然很晚,好端端去湖心吹什么闲风?裴书锦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江怀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画舫就泊在了湖心岛附近,这里不比岸边灯火繁华,放眼望去水天一色,皆是黑洞洞的一片,近乎伸手不见五指,全靠船上几盏灯笼照明。 永明和永兴绕到了船身处,从外头将两扇窗拉开,裴书锦便看见天际上悬挂的一轮明晃晃的满月,江天一色,月华流淌,虽皎洁生辉,却也让人觉得寒意更甚。 裴书锦自己又拢了拢斗篷,又转身将江怀雪的大氅系好,不由得苦笑道:“来这儿做什么,我也不是什么对月抒怀之人,倒是小心伤寒。” “不解风情。”江怀雪打趣了一句,将手炉塞到裴书锦手里,轻笑道:“再等一下。” 江怀雪话音刚落,四下静谧之中便猛地爆发出“砰”地一声,裴书锦惊了一下,清晰可闻的烟火炸裂声便不断传来,应声往外看去,只见远处黑暗中,五光十色的焰火冲天,顷刻火树银花一片,天际流光,直与月色争辉,映得湖面波光粼粼熠熠生辉。 本朝炮火受禁,只有除夕和万寿节可以燃放炮竹烟花,其余时候都需官府备案,尤其是这样大规模的成架烟火,哪怕富庶如江南,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裴书锦也只在很小的时候,寄身在顾言家里,顾言母亲寿辰时顾员外燃放过一次烟火,烟花班是湖南请来的,里外打点耗费了许多财力,当时轰动了整个江城。 而眼前的烟火远比那时更为震撼,自甘泉山脚下引燃,冲天绽放千树花火,盛景开阔,从船里根本看不见边际,他们从湖心岛望去,没有半点遮挡,焰光滔天堪比白昼,五色缤纷如花锦簇,目之所及美轮美奂,不似人间。 他们的画舫置身开阔幽静之处,被四面湖水挟裹,世俗里的纷扰繁杂皆被潮水冲刷干尽,那些忧烦的、丑陋的、脏污的东西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什么都不必理会,什么人也都无法叨扰,他们的世界里便只有这美到不真实的漫天烟花和如星雨般坠落的流火。 裴书锦向来一步一个脚印地行走人间,不沉溺于任何虚无的美好,也忍得了寂寞疾苦,但他此刻望着天际一时失语,竟有几欲落泪之感。 江怀雪从身后抱了过来,他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却能从裴书锦的呼吸声中感受到那种微妙的动容。 裴书锦反握住江怀雪的手,平复许久,才叹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从前只在诗文里见,今日却亲眼领教了。只可惜……你的眼疾尚未痊愈,这等良辰美景,却不能共赏。”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江怀雪不知看向何处,只出神道:“江月如此,灯火如此,烟花也如此,都没什么好稀奇的。” 裴书锦靠在江怀雪怀里,望着眼前烟火绚烂,摇头苦笑道:“你这个人……总这么举重若轻,眼疾是何等要紧的事,你却这般不上心。” “看不见多少会有些不便,但于我也不是什么难熬的事,我也没那么多想看的东西……” 裴书锦不禁皱眉:“你真是奇怪,万紫千红人间胜境,怎么会不想看?” 江怀雪将裴书锦搂进怀里,抬起他的下巴就吻了下来。 “我不喜欢什么人间胜境,我只希望能好好看看你。”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吻还是因为江怀雪的话,裴书锦的耳根一下子红透了,两人十指交扣,唇舌交缠,暧昧的气息在江天一色的暗夜中拼命蒸发,烟火炸裂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天地之间恍若只有他们二人。 时至今日,裴书锦尤不能完全了解江怀雪,他有时会觉得他们之间很远,但有时又觉得,这样遥远而不真实的江怀雪却是这世上难得的能够懂得他的人。 他不愿再过问许多,更不奢求江怀雪成为一个一览无遗的人,他只想珍惜眼前的怀抱,珍惜这个如同天际烟火一般遥远却美好的人。 夜风寒凉,两人的吻却炽热而绵长,他们都是看似清冷的人,凑在一起却几乎能够沸腾,江怀雪的吻温热有力,带着惑人心神的气息,裴书锦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呼吸急促,胡乱地抓紧了江怀雪的后背。 江怀雪突然顿了一下,抵着裴书锦的额头缓了缓,而后撤身捂住嘴咳了一声,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裴书锦一时有些失措,扶着江怀雪道:“怎么了?我咬到你了?还是抓疼你了?” 江怀雪用力摇了摇头,可是面色突然变得苍白,与裴书锦十指交握的手掌也霎时冰凉。 裴书锦心下慌张,连忙翻过江怀雪的手给他搭脉,江怀雪却用力握住了他的手,缓过一口气,费力摇头道:“没事,可能是吹了风,犯了寒症,回去歇歇就好……”
第56章 裴书锦在蓬莱别院这段时间,江怀雪虽然一直有积寒之兆,但因为身体底子好,除了眼疾失明外并没有犯过其他病症,伤寒脑热都少见,上元节那晚江怀雪寒症犯得突然,回府时已是意识模糊面无人色,着实吓到了裴书锦,不过回去休养了两天,也就又恢复如常了。 裴书锦后来给江怀雪诊脉时,感到他体内寒邪之气隐隐见盛,与许渐清他们交流过,都有些不明就里,江怀雪表状又没有异常,只好暂时揭过,平素只多开了些温补食药,又加了些祛寒的熏药浴药。 只是裴书锦难免有些不放心,江逐星现在又不在江怀雪身边,他便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摘星楼,尽可能多照顾江怀雪一些。 江怀雪的眼睛日渐有了些起色,他本也是喜欢清静的人,便想着给一笔钱打发了许渐清他们四人,可他们却都不舍得走了,在这里除了有些离家愁绪,平日里生活优渥,差事清闲,工钱又高,而且只要等到江怀雪复明,他们多少也是有功之人,日后行医便有了一辈子的谈资名声,怎能半途而废。 江怀雪虽然也顾虑人多眼杂,但想到那几人淮北赈灾也出过力,又怕裴书锦一个人过于忙乱,便也让他们继续留下来了。 借口江逐星不在,江怀雪又犯起了懒,正月里不见人不见客连生意都处理得少了,每日就是深居简出,还拉着裴书锦和他一起在屋前廊下种起了花,许是也想过一把“采菊东篱下”的瘾头。 苗圃的土刚松好,江怀雪正在那里随心所欲地撒着种子,一边撒还一边悠闲道:“等再过几个月,我的眼睛大好,天也暖了,就正好开花了吧。” “你想得美。”裴书锦在旁边读医书,闻言抬头道:“这院子里到处是名贵花种,移植些便罢了,你还偏要自己种,我看你撒种那样子,发芽都难。” “哼。”江怀雪不屑道:“移植的能一样吗?我就要从头开始。等这栀子花种出来了,我可以大发慈悲送你一些。” “那我提前谢谢你了。”裴书锦笑他孩子气,江怀雪身上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执着。 江怀雪自得其乐地撒着种子,裴书锦摇了摇头,正要继续看书,却见墙边有人影闪过,裴书锦眨了眨眼,刚想细看,只见伴着一声简短笛声从房顶飘下一个黑色身影,轻功俊俏,神出鬼没。 裴书锦还来不及反应,江怀雪却突然转身,皱眉凛然道:“大白天的怎么来这儿了?出什么事了?” 那看不清面目的暗卫刚朝江怀雪耳语了一句,江怀雪就顷刻脸色煞白,他向来冷静自若,天塌下来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除了武夷山那次,关乎他父母,他从未表露过如此惊异的情绪。 “怎么会?”江怀雪竟有一分慌乱:“让慕云洲来见我,避开耳目,一切小心行事。” 那黑影又迅速蹿上房檐消失不见了,江怀雪呆愣一阵,竟有些腿软,一把扶住了廊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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