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构站在浮玉山脉与麓北寨的关口,神情无限缅怀。这片土地下,埋葬着曾与他并肩的袍泽故旧。 当年沈构突破曾曾阻拦,带着远超规制的人数前来救援,他那时已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把人救出来。我大郑的好儿郎,不该死于官场诡计。 人到底是没救出来,沈构也为此受了责罚,厢军被寻了由头夺了粮道护运的权利。滇远路官兵情势自此急转直下,虽非分崩离析,也已是岌岌可危。 旧恨不能泯,好在,游魂已不孤。 滇远路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入了秋,安抚使就该回郑都了。可朝中摄政王不着急,太后也不着急,竟是心照不宣地都忽略了这茬,那么谢怀御与杨观二人何时回去,皆由自己说了算了。 元和七年,春雨后一声惊蛰,激荡醒了已平静半载的沉潭,波心扬起浪千叠。 夜深时分,三更鼓过,裴家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陆陆续续吐出了几辆马车,行踪可疑地向不同的方向驶去。 很快,空旷的大街上车辙声交错回荡,程家与祁家的马车都停在了裴家侧门前。 裴府上灯火通明,府外候立的小厮却连灯盏也不提,他身着深色卦衫,站在门边藏于夜色。直到要等的几位大人来了,他才改变姿态,从黑暗中走出,将客人迎进门。 裴府内纵使压着声响,那动静也不小,慌乱难掩。程孟维与祁延宣心照不宣,沉默一路,小厮将他们引入裴知候所在的书房后,便阖上门退出了。 看样子裴知候是在圈椅上瘫了有一阵了,见他们来了,臂肘撑着扶手起身道:“两位哥哥,可算是来了。” 程祁二人对视一眼,还是程孟维率先开了口,说:“裴兄深夜遣人来寻我们二人,不知是发生何事了?” 裴知候耷拉着眼睛,抹了把脸,说:“连文不见了。” “连文不见了?”程孟维惊诧道:“是何时不见的?前些日子我还见他同我家侄子一道玩,怎么就不见了?” “是啊。”祁知候宽慰他道:“兴许是孩子们在外玩得忘了时辰,明日就一身酒气从哪里回来了,届时你可好好教训他才是。” “起先我们也当是他忘了时辰,故也不曾去寻。我那夫人溺爱孩子,担心连文回来后遭我责罚,还替他瞒着我。”裴知候哭丧着脸,说:“可这孩子再不着调,也没有接连三四日都不归家的先例。再者,若是他醉倒在哪家酒坊里,这儿的哪家掌柜不认得他是我家公子,早该天一明就遣人来裴府报信才是。我家夫人怕报信的人撞到我跟前,还特意派人去门口等着,为的就是提前将口信拦下,可一连等了两日,都没盼来个动静,她这才慌了,急急地来告诉我。” “我一听,也慌了神,当时就要去请两位哥哥来商议对策。可我那大舅哥又拦下了,说家丑不可外扬,没准是连文晓得自己回来免不得一顿好打,干脆贿赂了哪家掌柜不让其来报信,自己还躲在坊市里。”裴知候说:“我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便央了大舅哥私下进各家查探一番,谁承想,又盘查两日,连文是彻底没了消息。”裴知候突然伸手,紧紧攥着程祁二人,颤声哀求道:“程兄,祁兄,我就连文这一个儿子,现在我只求他一个平安。他从小到大可是还叫你们叔叔的呀,你们可得想想法子,救救连文!” 别说他们几家之间的关系,就说各家都是有孩子的,亲里亲眷的,谁家孩子丢了不心疼,这忙自然是要帮的。 祁延宣问裴知候,说:“连文是四日前离了府就失踪的么?” “是......不!”裴知候想起了什么,激动道:“不对,他那日离了府,还去了趟府衙附近的那家万氏商铺,而后才断了音讯。” 祁延宣说:“不若再去问问是何时离开的,总不能是在你们自家的铺子里出了事。” 自家,不,不是,不是自家的。那掌柜的是万家派去的,可那伙计,却是山匪乔装的! 那家商铺根本就不是作商铺之用,店里七零八碎地摆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都是万家库房中摆久积灰的,做个样子罢了。也并不在意每月营利如何,来客都是要被狮子大开口吓回去的。 那店面是元和二年开起来的,五年了,掌柜打的账本也没换一本新的,内里纸页上干净地一塌糊涂,只偶尔有一两个冤大头的名字被记载其上。 而柜面底下,却另藏着两叠泛黄卷边的账册,一叠记着与山匪间的米粮来往,另一叠的落款却是郑都。 ——是山匪! 裴知候绝望地说:“自粮道回厢军手下后,账册已近半载不曾动过了。山匪多次派人来向我们讨粮,那关口却被重重把手,我们实在是运送不进,想是他们急了,将连文绑了。”他把自己说得泪水涟涟,裴知候与山匪打交道多年,怎么不知山匪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脾性。纵使他们没存了残害连文的念头,自家孩子打小娇生惯养的,还不知这三四日间该吃了什么苦头。 程孟维和祁延宣听后惧是一惊,祁延宣宽慰他说:“至少山匪所求还是米粮,连文性命还是无碍的,我们先快快凑些东西,去稳住他们。” “正是这么说。”程孟维接口道:“粮仓虽被厢军扣住了,我们多凑些财物送进去,那些山匪自有法子从大契手上换来米粮,他们得了米粮,自然愿意将连文放回来了。” 祁延宣低声道:“只是不知那沈构是否能让我们将财物送进去。” “我家夫人已回了她母家,打点财物送去厢军指挥营。”裴知候喉中逸出一声痛苦,说:“他沈构再怎么视钱财如粪土,总该体谅体谅做父母的心吧!” 程孟维捏着裴知候的肩,恶狠狠道:“沈构若是不同意,我们也不必顾他面子了。硬往里面送便是,厢军接手的是粮道,可不是整条浮玉山脉和麓北寨,我们送自家财物,哪里轮得到他来管!” 屋外门窗作响,万氏夫人推门进来,道:“沈指挥同意了!” 这就同意了?!裴知候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不敢多问,生怕一问就惊走了机会。马上就冲到房门口,招了小厮女使,让他们将库房中宝物装箱压上马车。 程孟维与祁延宣也告退了,他们各回府上,也粗略清点了些财宝,带着车仗出行。天光乍破时,在浮玉山脉脚下,麓北寨的入口处,又碰了头。 沈构已带着厢军在那处候着了。不管往日里同沈构是再不对付,此时几位监司官见了他,却是皆松了口气。山匪再乱来,总不敢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将人撕票。 沈构摊开手掌,向山坳里指了指,说:“几位大人,是谁进去领人啊?” 裴知候下了马车,向他走来,说:“我去。” 沈构点头,说:“裴大人,请吧。下官就不陪同了。” 程孟维斜睨着他,说:“怎么?沈指挥怕了?” “是啊,我怕了。”沈构笑道:“我脚下踩着死去兄弟们的尸骨,每走一步,都在警醒我当年事。过了关口,更是连绵不断荒坟茔,让我怎么敢不怕?” 沈构对裴知候说:“放心吧,裴大人。我会替你在外面看好你的两位好友,你若出了事,我自然也愿押上我这条命来救你。” 裴知候难得没有出言嘲讽,重又上了马车,领着宝物装箱的车仗驶入了幽深的山坳。 车辙声渐隐没入密林了,沈构玩味地向程祁二人眨眨眼,而后将食指与拇指合拢,靠近唇边,打了个长长的呼哨。 甲胄铿锵动地来,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整个通向麓北营的关口,以及他们身处之地,都已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连营的厢军包围了。 程孟维铁青着脸,看向厢军四散开后露出的谢怀御,问:“小谢大人,这又是何意?” ---- 怎么人人都能日六,只有本宫不行(咆哮)
第32章 围山 谢怀御从分拨开的人群后走出,少年蜂腰猿背,软甲亮如苍龙鳞,吊腿随着他的步伐勾勒出紧实有力的肌肉,并不粗壮,却是劲瘦而强健的。 谢怀御在泥泞路上留下的脚印眨眼间就被湿土吞没,他走至程孟维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剿匪。” 裴知候才到了林间腹地,未见着那山匪首领魏良,被独晾在了一边。 因无人管他,裴知候便也大着胆子四下寻找起了自家孩子裴连文,这营中地势复杂,他往常来时只在营口/交接过钱粮了事。魏良不乐意带他往营中走,他自己也不敢要求,生怕惹得他不快,因此这会儿像个没头苍蝇在营中乱撞,未能寻见裴连文的踪迹,反倒终于引起了小喽啰的注意,招来了满嘴粗鄙的斥责,要将其赶出营地。 裴知候赔着笑,说:“这位小兄弟,我是来寻你家爷爷的,可今日来了,一个理我的人也没有,只好自己进来请了。若是方便,还请通融一二,让魏大人出来与我见上一见。” 小喽啰不耐,说:“我家老大忙得很,没有空见你,出去出去!” 裴知候已退到了载满财物的马车边上,驾车的小厮们心领神会,手脚利索地将其中银钱搬出几箱,裴知候翻开箱盖,抓起几锭金银就往小喽啰手上塞,说:“我是来向魏大人进献财物的,这些这些”他侧开身,示意了停在此地的几辆车马,说:“都是来孝敬爷的,还望爷能垂怜。” 小喽啰得了钱财,终于认出他来了,脸色一变,对裴知候笑说:“原是裴爷,怎么不先报出名号来?先前是我不长眼了,还望裴爷莫怪,我家爷爷说外头有响动,才带人出去探查,兄弟们这是被吓到了,才无心招待裴爷。”小喽啰仍要引着裴知候往营口走,说:“裴爷还是喝几盏茶,好生等待一段,我家爷爷查完了,自然会回来与裴爷相见。” 裴知候还站在原地,不愿挪步,他又抓了几锭银子继续往小喽啰手里塞,说:“我家孩子丢了有些时日,不知爷可曾见过了?叫连文,十五岁,但长得看小,瞧着才十二三岁的样子……” “哦,那是你家孩子呀。”小喽啰大概是没得什么要谨言慎行的命令,直言不讳道:“他刚来时还又哭又闹的,后来爷爷给他饭里加了些料,便睡过去了。好的很,没什么事。” 裴知候听得胆战心惊:“睡过去了?!” 小喽啰嫌弃他大惊小怪,说:“就是睡得久些,又不是不醒。” 裴知候问:“不知一日里能醒多久?” “那我怎么知道?”小喽啰怕他纠缠不休,随口答道:“一两个时辰总是有的。” 一两个时辰?!裴知候不知哪来的胆量,一把推开小喽啰,抬腿就往营地里冲,说:“让我先见见我儿!” 小喽啰人长得不高,力气倒大得很,他赶上两步,一把钳制住了裴知候,将他的双手以一个很难受的姿势别在身后,说:“出去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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