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插话都没能成功,林痕明白自己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他忍下把江因扯开的冲动,对颜喻闷声道:“你们先聊,我先回宫了。” 颜喻这才抬头,湿红的眼眶似乎有泪打着转。 林痕怕他一开口泪就掉下来,摇摇头,没让颜喻说话,推门走进冰雪里。 这边,江因在颜喻怀里哭了足有一刻钟,几乎把眼泪哭干,才有要止息的样子。 颜喻拍拍他的脑袋,把人慢慢拉出怀抱,问:“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江因脸哭得通红,摇了摇头,用哑了的嗓音问:“那个坏蛋欺负舅舅了,对不对?” 颜喻愣了下,才明白过来江因口中的坏蛋是林痕,他摇了摇头,问:“先不说别的,你先给舅舅讲讲,舅舅没有陪着稚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颜喻拉着江因坐下,让江因从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讲起。 江因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离京的实情,只以为颜喻终于答应不让他做皇帝了,允许他去最想要去的江南玩。 所以当时,他是欢欢喜喜离开的。 这是一场被美化的逃亡,所以江因眼里没有恐惧,只有游玩计划被破坏的愤怒。 他说:“稚儿和赵公公本来就快要到江南了,可是突然有人拦住了我们,他说舅舅改变主意了,要带稚儿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去,稚儿最听舅舅的话了,就跟他们上了马车。” 颜喻点头,猜想应该是林痕派去的人追上了护送江因的队伍,他们本可以直接绑人,但是没有,而是用一个谎言稳住了江因的情绪。 这应该是林痕特意吩咐的。 毕竟一开始,林痕并没打算要江因的命。 江因的回忆还在继续:“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走了好久都还没有到,稚儿生气了,这时候有一个人偷偷找到稚儿,说他们要抓稚儿威胁舅舅,而且舅舅被坏人关到大牢里了。” 颜喻拧眉,严肃问:“是谁告诉你的?” 江因摇头:“不认识。” 颜喻想了想,又问:“那后来是不是也是那个人帮你逃出来的?” 江因眼睛亮了亮,很快点头:“是的,他是个好人,他把稚儿救出来,说只要一直往北走,就能见到舅舅了,可是我不知道哪边是北。” “赵公公他们呢?” “不知道。” 那应该是被灭口了,颜喻揉了揉江因的脑袋,认真道:“那舅舅再问稚儿一个问题,稚儿需要仔细回忆,不可以说谎。” 江因点头。 “在你被好人救走之前,那些人有没有欺负你?”颜喻问,同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起来,悬空着。 他不太敢知道答案。 江因没看出颜喻的彷徨,很认真地回忆了经历过的所有事,然后摇头。 “没有,他们没有欺负稚儿。” 梗在喉口的呼吸终于顺畅了,颜喻松了口气,他挽起嘴角温柔地笑,说:“好,舅舅知道了,那稚儿掉下悬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一提到悬崖,江因下意识哆嗦了下,很快又白着脸笑起来:“稚儿掉到水里了,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遇见了师父!” “师父?” 江因兴奋地点头:“是啊是啊,师父可好了,他不仅帮稚儿接上了腿,还收留稚儿养伤,然后让师兄陪稚儿来找舅舅。” 颜喻闻言,紧张地蹲下身,问:“是哪只腿受伤了,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江因想起断腿时感受到的疼,又想哭了,可是他一哭舅舅就会心疼,他不想让舅舅心疼,于是学着颜喻从前拍自己的样子揉了揉颜喻的头发,说:“稚儿的伤已经被师父治好啦。” 彼时颜喻已经把江因的裤脚推了上去,两只腿上都有狰狞的疤痕,明显刚愈合不久,新长出的肉还是淡粉色的。 “对不起,”颜喻闷声道,“是舅舅没保护好你。” 江因摇头,他又拍了拍颜喻的肩膀,说:“师父说稚儿的舅舅是天底下最好的舅舅,他还说稚儿是个幸运的孩子。” 颜喻终于注意到江因口中的师父,他问:“你说的师父是谁?他来京城了没,舅舅要亲自感谢他。” 江因回答:“没有,师父说京城有让他不开心的回忆,他不想来京城。” 颜喻只好点头,他想了想道:“那稚儿给舅舅讲讲你的师父吧。” 江因皱眉,师父太好了,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讲哪些事,纠结着纠结着,突然灵光一闪,兴奋道:“师父教给了稚儿一个好法子!” “什么好法子?” 江因嘿嘿一笑,脸颊的酒窝里盛满精怪,他说:“帮舅舅报仇的好法子!” 颜喻怔住,疑惑道:“帮我报仇?” 江因点头,他头还没点到底,门外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急匆匆敲响。 颜喻让江因躲进里间,他去开门。 呼啸的冷风灌进来,纵使身上有林痕为他围上的衣裳,他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寒战。 杨喜乱着呼吸,脸皮皱巴着,快要哭出来了。 “颜大人,您快进宫去看看吧,陛,陛下他昏过去了!”
第66章 “我在这儿呢” 颜喻刚走近乾极殿,嘈杂的声音就争先恐后地往耳朵里钻。 他没有停顿,板着脸走进去,把叽叽喳喳的太医赶出殿,走到床榻边,看向双目紧闭的林痕。 林痕已经起了高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纵使已经昏迷了,眉头依旧痛苦地拧着。 有宫女端着水急匆匆地进来,颜喻从林痕脸上收回目光,挽袖接过毛巾,浸进冷水里。 杨喜见状,犹豫着想要接过这活,颜喻拒绝,只让他出门找个靠谱的太医进来。 因着要给林痕降热,用的水是刺骨的冰水,颜喻只是拧了个毛巾,就觉自己手都快要冻僵了。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把毛巾按在林痕滚烫的额头上,起身时,目光被林痕领口处蔓延开来的红疹刺了一下。 颜喻来不及多想就拉开了林痕的领口,里面的红疹更严重,密密麻麻的,极为骇人。 纵使路上已经听过杨喜的描述,知道林痕除了面部和手脚身上都爬满了红疹,可等到亲眼所见,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呼吸一滞。 这个样子的林痕,对他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很快,就有太医躬着腰进来,颜喻扫了一眼,认出是太医院院首成鸿年,便问:“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成鸿年小心翼翼掬了把冷汗,声音里满是不确定:“回大人,陛下这症状,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颜喻重复了遍。 成鸿年点头如捣米,可对方目光一直在皇帝身上,根本就没有看他。 颜喻想起了路上杨喜对他描述情况时说的话,林痕刚回宫并没什么不对劲,只是心情好像不太好,让杨喜给他拿了坛酒,可酒才喝了两杯,身上就开始又痛又痒,掀开衣袖一看才知是起了疹子。 杨喜见状连忙让人去叫太医,可不等太医赶到,林痕就昏了过去。 “既是中毒,陛下的吃食可检查了?那坛酒呢?”颜喻冷声问。 杨喜闻言苦着脸抓了把拂尘,叹道:“大人啊,别说那坛酒了,陛下接触过的东西都查了,可什么问题都没有,老奴实在没办法了,才请您来宫中坐镇啊。” “陛下的衣物也查过了?” 杨喜点头。 颜喻皱眉,转而问成鸿年:“可诊出是什么毒了?解毒的法子呢?” 成鸿年羞愧地摇头,脑袋几乎埋进胸口,一连两次了,别说解毒,他和一群同僚连是什么毒都诊不出来,莫说陛下丞相怪罪,连他自己都想以死谢罪了。 颜喻看成鸿年的样子就知道答案了,他失望地摇了摇头,道:“找不到解毒的法子,那总能把情况控制住,不让陛下的病情加重吧?” 成鸿年老脸憋得通红,小幅度点了下头。 “那便先控制着,”颜喻嘴上还算客气,神情却不是这么回事,他冷声道,“成太医在太医院兢兢业业一辈子,怎么说也要保住晚节,不然该以何颜面告老还乡啊,对吧?” 成鸿年脑门又渗出冷汗,这次却不敢擦了,他总觉得,好声好气的颜喻比一直冷脸的皇帝更让人胆战心惊。 他跪下,郑重道:“颜大人放心,臣自当竭尽全力救治陛下,不敢怠慢。” 颜喻懒得听场面话,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颜喻想想还是不放心,吩咐杨喜:“去请钱紫山,若问,就说是我吩咐的。” 杨喜忙不迭点头,按理说颜喻是指使不了他的,可这要紧关头,有人自愿当主心骨抗下重担,他当然乐意之至。 而且,杨喜总觉得,他今日把颜喻请来的决定,肯定错不了。 杨喜离开后,颜喻的注意力重新落在林痕身上。 不过是说了会儿话的功夫,林痕脑门上的毛巾已经没了凉意,颜喻给他换了条,坐在床沿打量林痕虚弱的病容。 成鸿年的话让他惊醒,仔细想想,他总觉得此事和江因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还有进宫前江因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在。 只是他不放心让旁人知道江因还活着的事,要问也只能自己亲自回去问。 可现在离开,他实在又放不下心。 算了,等钱紫山来了再说吧,看成鸿年的反应,林痕应该一时半会儿烧不死。 钱紫山来得很快,可诊完也是无奈地摇头:“老夫从没有碰见过这种毒,但依情况来看,此毒似乎并不会伤及性命,若不解开,陛下怕是会一直这样高烧不退地昏迷下去。” 颜喻听完,沉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把人都赶了出去,独自坐在床沿观察了会儿林痕的状态,情况似乎真和钱紫山描述的差不多,并没有进一步加重的趋势。 他舒了口气,勉强放下心来。 既如此,自己再没有留下的必要,剩下的杨喜就能处理好,颜喻起身,准备离开。 恰在这时,一直还算安静的林痕突然拧紧了眉头,他不安地摇着头,幅度虽不大,但额头上的湿毛巾还是滑落了。 颜喻一手撑着床沿,去够滑落到里侧的毛巾,不曾想他还没碰到,撑在林痕身侧的手腕就被紧紧握住了。 许是发热的原因,林痕手心满是滑腻的冷汗,再加上林痕的力道又很大,攥得他很不舒服,便挣了下。 这一下仿佛触到了什么逆鳞,让刚刚还只是不安的林痕瞬间焦躁起来。 “颜喻……颜喻……”昏迷中的林痕一直重复着两个字,像一声声唤着母亲的迷路孩子。 颜喻被唤得失了耐心又多了心疼,他碰了碰林痕颤动的睫毛,闻声应着:“我在这儿呢。” 可惜林痕根本就听不到,他被淹没在恐怖的梦境中,一遍遍地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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