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痕颤抖着垂下眼睫,闷声道:“我困了。” 颜喻说:“躺下睡觉吧。” 林痕听话地躺下了,很乖巧,等颜喻帮他掖好被角,就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床头的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照得林痕湿润的睫毛有点亮,颜喻依旧坐着,手中攥着未及归还的玉佩。 长痛不如短痛,他又想起这句话,说得轻松,可真要如此做,也是真的痛苦至极。 他静静地陪着等着,等缠人的金乌跳上床,窝在林痕枕头旁安心睡下。 等林痕的呼吸变得沉稳绵长。 颜喻下床,把玉佩轻轻放在林痕枕边,离开了。 夜空像是被浓稠的黑雾彻底糊上,看不见丝毫星光,颜喻披着这样的寒冷夜色,出了宫。 从宫门到街市有一条长而宽的石道,此时无人踏足,静悄悄的,颜喻甚至都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 他没想到,在这样一个万物沉睡的寒冷深夜,竟然还有人站在石街的尽头等着他。 他停住脚步,警惕地看着对方:“何事?” 吴名扯着嘴角笑,问道:“在下之前所说愿与颜大人共谋大事的提议,颜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第69章 “但现在,不能说了” “考虑得怎么样了?呵,”颜喻没什么表情地冷笑一声,道,“敢问吴将军,一个不知姓名真假,不知容貌如何的人突然找上门,说想和你一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会作何感想?” 吴名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笑开:“在下是否可以认为颜大人此言,是有打算合作的想法呢?” 颜喻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不再停留,继续往前走。 吴名笑意不减,晃悠悠跟在颜喻身后。 回颜府的路并不算远,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五步远的距离,没说话。 等走到颜府门前,吴名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近来如此挂心颜大人,不知这府中,可有陛下的人?” 前几天应颜喻的要求,刘通遣散了不少府中的下人,此时又是深夜,颜府门前也就只有一个打着盹的守门小厮。 颜喻径直往里走,等脚步将要跨进门槛时,才漫不经心道:“将军觉得呢?有或没有,将军想从颜某嘴里得到那一个答案?” 吴名歪着头听完,扯出一口白牙,没回答,绕到颜喻身前,先一步走了进去。 按理说就算是深夜,一品大员的府中也少不了下人走动忙活,可颜府却不是这样,冷情至极,像根本就没有人居住似的。 “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冷情的府邸。”吴名意味不明地感叹道。 颜喻也不以为忤,淡淡道:“冷清些好,等吴将军再来查抄府邸时,还能帮忙省些人力。” 吴名耸肩,道:“颜大人的这个玩笑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颜喻领着吴名往书房走,半道碰见守夜未睡的方术,让他把江因叫醒,带到书房来。 吴名挑了下眉:“颜大人的侄儿找回来了啊,可喜可贺。” 进了书房,吴名极其不见外地找了个位置坐下,颜喻什么也不说,拿出火折子将蜡烛一一点燃。 等火光足以照明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后,颜喻才盖灭火折子,转身看向吴名。 “深夜做客,颜某就不为将军备茶水了,”颜喻丢了火折子,盯着吴名的假脸一字一顿道,“为表诚意,江因回来的事我已告知,接下来轮到你这位无名氏了。” 吴名摆弄着手边的茶盏,不愧是上好的白瓷,轻轻一敲就能听到极为清脆悦耳的响动,他慢悠悠地动作着,想让颜喻先沉不住气。 可惜失策了。 颜喻始终都是好整以暇的样子,精致不似凡人的眉眼间是淡淡的厌倦,显然极其有耐心。 最终还是自己先按捺不住,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颜喻,手指在耳后探索几许,找到那个小小的缝隙,将假面撕了下来。 露出真正的面目。 他一直盯着颜喻,自然没有错过颜喻眼中浮现的错愕,可惜颜喻反应太快了,只一瞬间,就将其彻底隐藏。 “这应该是我与颜大人的第一次见面吧?”顶着真脸的吴名不自然地说。 颜喻冷嗤一声,道:“我可猜不出来吴大人这张脸好好时是什么样子,更不可能知道自己以前是否同你见过面。” 颜喻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或许不能称之为人脸的面容,丑陋疤痕遍布其上,像是刚被翻耕过的土地,坑坑洼洼的。 此人好像连鼻梁都是断的,软趴趴一坨肉坠在脸上,看得人越发不适。 更甚者,因为假面不透气,这人的脸已经肿起来,皮肉发白拧巴着,若是再加点水草,就活像是从河里爬出来的水鬼。 颜喻嫌弃地移开视线。 吴名被他的动作激怒,脸色扭曲起来,怒道:“我这一身烧伤拜谁所赐,四年前的那场火,难道不是颜大人命人放的吗?” “四年前?”颜喻重复了一遍,勉强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一些讯息,他扯了下嘴角,道:“江公子血口喷人也要找个像样的理由,四年前那场火,难道不是你们自导自演,嫁祸到我身上的吗?如此说来,能被自己放得火烧成这般摸样,江公子的能力,颜某实在不敢苟同。” 颜喻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对方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颜喻毫不怀疑,若不是他还要和自己谈合作,以这人的疯魔的样子,应该已经扑上来把他撕了。 但好在自己有恃无恐,如此膈应膈应倒也能让自己爽快一些。 颜喻不欲听他如老牛般喘粗气,冷声问:“你到底是谁?” 吴名反问:“颜大人既叫我江公子,就继续猜一猜啊。” “江……棋?”颜喻皱着眉试探,对方没反应,应该是猜对了。 颜喻眯了眯眼,这才捋清楚前因,此人名江棋,是瞎了眼的江折的弟弟,江阳王的小儿子。 “所以,四年前,你找林痕,是真的想见你弟弟?” “江折吗?怎么可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废物而已,不过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你和林痕而已,可惜的是,赵渊养了个废物儿子,让他搅和了我们的计划。” 赵渊的儿子,赵文毫?六年前那个带头欺负林痕的世家子。 颜喻隐约拼凑出当年的所有真相,可惜时过境迁,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抛却脑海中浮现的林痕的脸庞,颜喻静了静心,问:“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江棋想了想,笑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问:“你说登基大典那天,林痕站在最高处,信誓旦旦那些豪言壮语时,忽然……” 江棋顿了顿,拳头举在两人视线交汇处,在颜喻看过去时五指骤然张开:“咻的一下,被一箭穿心怎么样?” 颜喻不受控制地顺着江棋的描述想象那时的场景,恶寒从脚底往头顶爬起,他皱眉,问:“你就这么恨他?” 江棋闻言平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颜喻忍着恶心,又道:“登基大典时戒备森严,你做不到的,换个简单点的法子吧。” 江棋笑得意味深长,道:“实不相瞒,如今皇宫里的禁卫军大部分都听令于我,当然,这样也不能保证,在下还需要颜大人的一臂之力。” 颜喻眯了眯眼,他知道江棋说的是什么,恰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钻进来一只乱糟糟的脑袋。 江因被刺眼的烛光恍了下,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喊了声“舅舅”。 颜喻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江因听话地靠近,余光猝不及防扫到江棋的脸,吓得差点哭出来。 偏偏江棋还在阴狠狠地盯着他,问:“小陛下的状况,比我想象得要好啊。” 颜喻想起江棋骗自己说林痕虐待江因的话,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揽过江因,两人坐到主位。 江因还心有余悸,害怕地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了会儿面色不好的颜喻,猜到是对面那个怪物惹的,他想把那人赶出去,可他又有点胆小,纠结一番,喊了句:“我不喜欢你。” 又埋在颜喻怀里不动了。 江因只是智力如小儿,个子却是实打实的,他这么一钻,颜喻差点没把人抱住。 他哭笑不得,刚被江棋惹得满头阴翳也消散了不少。 江棋想讽刺几句,但看颜喻对人如此宠溺,他犹豫一番,把话咽回肚子。 他说:“颜大人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颜喻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转而拍了下江因的肩膀,问:“稚儿,舅舅让你代为保管的小玩意可还留着?” 江因想了想,问:“是准备去江南玩的时候,舅舅绑到稚儿脖子上的那个吗?” 颜喻点头。 江因笑了笑,从衣领里翻出一只蓝灰色的骨笛,道:“稚儿带着呢。” 颜喻摸了摸江因的脑袋,夸了声:“稚儿真乖。” 他转而看向江棋:“隶属于江姓皇室的暗卫营,里面的人各个都是世间难寻的顶尖高手,会箭术者极多,随便一位都可千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但他们只听令于手握骨笛的江氏正统子孙。” 江棋盯着江因手中折射着冷光的骨笛,歪了下嘴角:“怪不得世人都传,大庸开国皇帝断过一指,原因竟然在这儿。” 颜喻忽略他的阴阳怪气,问:“江公子还有事吗?” 这就是赶客的意思了,江棋耸了耸肩,摊手道:“合作愉快。” 颜喻看了他一眼,道:“林痕怎么个死法我不会管,我只要相印,以及确保江因平安,最后,我颜家的冤案必须平反。” 江棋点头:“明白,我知你们读书人最看重身前身后名,此事,我不会食言。” 颜喻颔首:“慢走不送。” 江棋重新戴上假面,整理好后,又问了颜喻一句:“颜大人就不好奇,当年那场火既然是我们自导自演,那江某身上的烧伤又是因何而来呢?” “难道不是你自己玩火自焚吗?” “玩火自焚?”江棋咬着这几个字,阴阳怪气道,“这话还是送给林痕比较好。” 他愤愤道:“一年前,临溯,大事将成之际,林痕纵火烧营,我江阳旁支十数人,皆死于那场大火,此仇不报,我江棋誓不为人!” 江棋都离开了,颜喻还迟迟没能回神。 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好像已经乱成了一堆毛线,千丝万缕地把他缠绕起来,半分清醒,半分迷茫。 颜喻知道,江棋这次没有说谎,因为他的恨意不似作伪,脸上的疤痕也不像是有四五年之久。 既然没有说谎,那么,就是林痕真的纵火了。 为什么呢?这并不像林痕会做的事。 林痕似乎也没有理由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痛下杀手,还是以这般残忍的方式。 头又开始疼了,颜喻强迫自己不要自寻烦恼,他捧起江因的脸,道:“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是舅舅和稚儿之间的小秘密,稚儿谁都不能告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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