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眨眼,身影完全消失…… 颜喻初时还不相信,他又往前了几步,茫然地转着身在人海中翻找,找不到。 环绕周身的都是陌生的五官,他们扭曲着,嘲笑又怜悯地盯着他。 就像是久思之人做了场自以为真的梦,他自愿沉溺,却又偏偏被人狠心拍肩叫醒。 两眼一睁,所有美好都消失殆尽。 颜喻只觉眼前的世界像浸在水底,又像飘在虚空,剧烈摇晃着坍塌,晃得他想吐。 不对—— 肩膀的触感犹在,是真的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颜喻思维转得断断续续,以为是容迟追了上来。 颜喻无力再隐藏希望落空之后的彷徨,他颓丧地转过头,看着脏污的地面,说:“我刚刚好像看到稚儿了,可还没拉住,他就又消失了。” 人群熙熙攘攘,嘈杂的说笑声一浪翻过一浪,直往脑子里面钻,颜喻痛苦地皱起了眉,喃喃问:“你说我是不是病糊涂了啊?” 对方没有回答。 颜喻像找不到家人的小孩般捏着手指,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下一刻,他就被拉进一个带着皂角清香的冷冽怀抱里,发酸的鼻尖触及熟悉的味道,颜喻思绪空白了一瞬,连呼吸都忘了。 他想抬头,可后脑勺被用力按住。 酸涩的眼眶被藏起来了,没让四周的人窥见。 “没有。” 听到林痕的声音,颜喻觉得好讽刺啊,他想笑,却又无端笑不出来,只觉悲苦。 他强迫自己从中抽离,故作轻松地问:“没有什么?” 林痕歪头靠了靠颜喻冰凉的发丝,不答。 刚刚他情急,下意思否定颜喻的颓丧,可现在颜喻平静地发问,他却答不出来了。 他不能说没有糊涂,因为无法把人带到颜喻面前,他更不能否定自己的话,那样就等同于承认颜喻病得严重。 他只能沉默。 颜喻这才苦笑了下,没再逼问,他推了把林痕,想拉开距离。 不等对方松手,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喜悦的交谈。 “呀!下雪了。” “还真的是,今年的第一场冬雪啊……” …… 颜喻有些发愣地看向天空,阴阴沉沉,好像真的有几片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雪花飘下来。 “颜喻,下雪了。” 这一声来至林痕。 颜喻感情复杂地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他终于被放开。 街边的百姓大都不认识他们,或许有几个认识的,也都悻悻地闭紧嘴巴,只当自己是抹空气。 颜喻情绪整理得很快,从林痕怀中退开时,眼角的红已经散去,不大能看见了。 他没过多在意周身,注意力基本全在林痕身上,短短几天未见,林痕瘦了很多,像被人硬生生削去了一圈骨头,面容也很憔悴。 虽然依旧笔直地站着,但灵魂好像早已抽离,只剩颓废的肉身。 颜喻想关心,可最终还是如旁观者般,悻悻地闭嘴。 林痕看着他道:“下雪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颜喻摇头:“不用,我和容迟一同回去便好。” “容迟已经被我安排的人送出城了,你不用担心,我送你回去。” 颜喻无法,他最后看了眼背后,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幻觉后,跟上了林痕。 雪渐渐变大,林痕从街边的小摊买了把伞,撑开往颜喻那侧偏了些许,和人并肩往回走。 走过人多的那段街道,之后有一段很长的路,庙会依旧热闹着,这段回程的路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人经过。 街道两边是低矮的木房,房檐坠着点燃的灯笼,灯笼投下的火光在地面圈出淡淡圆。 洁白的雪花悠扬落下,飘进光线中,变成扑火的飞蛾,很快消融。 两人沉默地走着,脚下的路从硬石板变成一层薄如蝉翼的雪,雪慢慢堆起来,直到踩过时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脚印从长街的尽头慢慢延伸,还没多远,就被新的雪花掩盖,消了踪迹。 两人终于来到颜府门前。 颜喻受不住两人间诡异的氛围,他只想快点躲开,两人才刚刚站定,他就开了口:“我到了。” 说罢,他就想回府。 可他脚还么有迈开,林痕就张开双臂,唤他的名字,说:“颜喻,再抱一下吧。” 颜喻僵住,他想拒绝,他话卡在喉咙里,挤不出来。 林痕看出他的抗拒,又说:“抱一下吧,抱完,我就不强求了。” 颜喻站在伞下,看林痕黯淡的神色,看他假装平静却绷紧的下颌,以及落了雪的肩头。 心痛还是来得格外诚实。 颜喻闭了闭眼,慢慢抬手,想环住林痕,可刚抬起手,就被林痕拉过去,紧紧拥住。 他又陷进了熟悉的味道里。 在颜喻的认知里,拥抱远比亲吻交缠更纯粹真诚。 亲吻或许还夹杂着欲望,但拥抱只是纯粹的心贴心,即使隔着衣物,心跳依旧能准确地被传达,被接收。 扑通扑通,这是最诚实的东西。 他们很少拥抱,即使以前有过,也不曾像今日这样,明明只是相对站着,双臂环过后背,力道明明算不上过分,却偏偏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血里。 颜喻闭上眼睛,感受胸膛从寒凉变成温热,也感受林痕很近又很远的呼吸声。 然后,睫毛重了重,染上一股寒意,他缓缓睁开眼,视野被白色模糊了些许,原是睫毛上挂了一片新落的雪花。 而原本被林痕撑在手中的伞,不知何时,已经滚落在脚边。 雪也不知何时大了起来,簌簌落下。 不消片刻,两人皆是白了头。 林痕终于恋恋不舍地把人松开,他看着颜喻头顶的雪花,眸光颤动,却笑得释怀,他说:“相识多年,总算与你同淋了一场雪。” 颜喻心一颤,垂下眼睫。 林痕很快又落寞下来,他弯腰把伞捡起来,撑在颜喻头顶,然后仔仔细细地帮他扫落发间未及消融的雪花。 他把伞柄塞到颜喻手中,道:“好了,回府吧,回去喝碗姜汤,泡会儿热水,好好睡一觉。” 颜喻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转身,往府中走去。 直到颜喻的身影被雪幕彻底掩盖,林痕才转身,他舍不得扫掉身上的雪,打算带它们一同回宫。 只是可惜,雪会化成水,终究留不住。 地上已经堆了不少雪,白茫茫一片,覆盖了深灰色的地面,脚踩上去时,还会发出挤压的声响。 其实那天从颜府离开,他就撤回了指派在颜府内外的暗卫,他逼迫自己不去想,还颜喻安宁。 今天碰上颜喻也是意外,他是得知舒览青的徒弟可能已经进城的消息,匆忙赶过去的,这样的事,他只相信自己。 可对方明显在躲他,他急于见面,追人追到了庙会上,把人跟丢了。 他恼极了,心想既然对方不欲见他,那他就加派人手,直接把人抓来吧。 可转眼,他就看到颜喻一个人茫然地站在人群中,眼中是浓重的悲痛。 那一刻,被他强硬压下的思念如泻闸而出的洪水,把他垒砌的防线彻底冲垮。 他冲上去,把人抱住了。 他不知道颜喻是否需要那样一个拥抱,可是他需要,需要用能抓住的片刻真实来填充快要被吞噬一空的心。 林痕想得入神,所以有一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并没有多想。 可蓦然想到颜喻说过的话,他神色一凛,冷声开口:“站住。” 对方身子一僵,随即拔腿就要跑。 林痕追上去,扳住对方的肩,对方猛地转身,一把如辣椒粉样的粉末撒了过来。 林痕呛得睁不开眼,只强撑着没松手。 对方挣扎半天无果,怒极,哭吼道:“你是个坏人,我讨厌你!”
第65章 “一个好法子” 面容陌生,声音却是熟悉的,林痕不确定地盯着眼前这个快要急哭的人,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对方一直试图把他的手扒下去,用抓的,用挠的,可被钳制得太紧,始终不能成功。 很快,对方就委屈地撇嘴,圆溜溜的眼睛蓄满了泪,将掉不掉。 林痕越发怀疑这人是江因,他收紧力道,逼问:“你是江因是不是?回答我,.欲.言.又.止.回答了我就带你去见舅舅。” 回答他的是一颗一颗滚下的晶莹泪珠。 泪水浸湿脸上的伪装,划出一条脏兮兮的水痕,这下不用对方回答,林痕也能确定了。 他知道目前最妥当的方法就是把江因带回去,细细盘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逼其编撰新的话术,隐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方面,最后再把人带到颜喻面前。 他可忍不住。 他着急让颜喻见到江因,哪怕江因把他推到无可挽回的局面也没关系,最起码颜喻能开心一些,多睡一场好觉。 “再哭就不带你去见你舅舅了。”林痕威胁道。 江因闻言立马绷紧嘴,惊恐地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因为心中隐秘的心思,林痕没让颜府的人通报,而是带着江因径直来到颜喻的卧房。 他按住想往里冲的江因,先是轻敲了两下门,听到颜喻疲倦的回应声,才去推门。 暖黄的灯光随着慢慢打开的房门倾泻而来,伴随着的还有炭火的温暖。 此时颜喻正着寝衣站在房中,拿着毛巾擦头发。 颜喻显然是刚沐浴完,头发湿哒哒的,胸口处还有被洇湿的水痕,看过来的眼睛带着湿漉漉的潮气,面容还有被热气蒸腾出的暖红。 林痕开门的动作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关门。 他不想让江因看见。 可是已经晚了,江因猛地把他撞开,推开房门往里冲。 “舅舅——” 林痕反应及时,抓住江因的后领推到水盆旁,冷声道:“先洗脸。” 随后他才转身,看向瞬间就红了眼眶的颜喻,他把门关紧,抱了件外衣帮颜喻披上。 颜喻的身体在抖,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一点点把脸上的伪装卸下的江因,轻轻唤了声:“稚儿?” 林痕紧了下怀抱,心疼地说:“是,他是,你的稚儿回来了。” 江因终于洗干净,露出一张干净的脸,确定对方脸上没有伤痕,林痕这才松了口气。 江因冲过来,埋在颜喻怀里哭,翻来覆去说“舅舅,稚儿好想你啊”,眼泪鼻涕都抹到了颜喻衣裳上,还哭得直打嗝。 林痕站在颜喻身后,冷眼看着死命往颜喻怀里钻的江因,他抓了把隐隐作痛的手臂,一边黑了脸,一边温声道:“你在庙会上没看错,那个背影应该就是江因。” 颜喻没回答,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只是一下又一下,心疼地顺着江因的沾了雪水后乱糟糟的头发,安慰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稚儿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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